大千世界存在著太多鬼斧神工，徐娘子這有限的生命中所見所聞不過滄海一粟，在她看來，眼前這多菊花便是鬼神的創作，一把小小的菜刀如何能在豆腐上完成這樣的工藝？這哪里是一道菜？分明是一件讓人驚駭的工藝品。
方才菊花綻放的瞬間一次又一次地在徐娘子腦海中閃現，花開時的震撼揮之不去，沉默中只有自己的心跳聲。
同樣的心跳聲還來自房頂，另一位看客比徐娘子好不到哪兒去，換做是誰都無法想象剛才的一幕。
“天下間竟有揮刀似鬼神者？這般精湛之刀功，與人對敵豈非瞬息間置人于死地？如此年紀怎會有這樣的功力？想來當日的冰沙也是他所制。”
樓上之人思緒飛轉，正要改變角度看清夏商相貌時，輕輕的，一滴雨水大落在瓦片上。
“噠……”
“噠噠噠……”
片刻功夫，豆大的雨點便落了下來，一顆接著一顆連成一串，絲毫不給人喘息的機會，打在房頂之人的斗笠上，雨落的沖擊讓他感覺頂著一塊石頭。風停了，噠噠的雨聲變得嘩嘩而下，連日來的炎熱被雨水沖刷，像是熱鍋之中忽然倒了一瓢冷水，陣陣熱浪在地面翻滾，然後很快被的雨水徹底沖掉。
這些天積累的灰塵也在這一刻被沖刷干淨，房頂的瓦片洗出了亮麗的黑色，混著泥沙的雨水正沿著房檐滴落。
賽家後院空無一人，只有一兩個家丁躲在屋檐下看著難得的大雨，歡笑著吃著豌豆。菜園的蔬果被雨水壓得抬不起頭來，但果實都在雨水中露出了誘人之姿。
嘩啦啦的雨聲逐漸讓震撼中的徐娘子回過神來，看了看外面的暴雨，再看看眼前的豆腐，無奈地低下頭︰“我輸了。”
夏商淡笑著正準備說什麼，忽的眉頭皺起！
屋內的桌上怎會有雨水？
想著，夏商抬起了頭，看到房頂的空洞，雨水便是從那里落下的。
夏商正在奇怪，心說房頂什麼時候漏了個洞？難不成是剛才的狂風吹走了？這未免也太夸張了吧？
雨水的聲音很大，掩蓋了周圍所有的聲音。
而此刻，廚房房頂已經只剩下雨水，瓦片上也看不到一點兒痕跡。
夏商沒有多想，取了個盆放在漏水的地方，然後推開門，站在房檐下看了看雨勢。
廚房里沒有傘，也沒有斗笠，徐娘子來時也沒有帶，就算帶了，照現在的雨勢也要被淋成落湯雞。
“目前看來咱兩是不能走了，先在這兒歇歇，待雨小了我再去給你尋把傘來。”
徐娘子沒有回話，還站在原來的位子沉默著。
夏商端了條凳子過去︰“別發愣啊，坐著歇歇。”
徐娘子看向夏商，忽然一本正經地開口︰“願賭服輸，你有什麼要求盡管提，只要我能辦到，我一定照做。”
“願賭服輸？”夏商愣了愣，“你還當真了啊？”
“不然怎樣？”
“哎！好了好了！剛才就是廚子之間最普通的切磋，就像是以武會友的那種，干嘛一定要跟賭局扯上關系？你手藝不錯，可不能因此落了下乘。”
“不錯？”徐娘子自嘲地笑了笑，“或許這之前我還覺得自己的廚藝不錯，可這之後我才知道什麼叫天外有天。方才那等鬼斧神工的絕技，我徐媛怕是一輩子都無法掌握了。”
“其實不用說這些喪氣話，剛才的刀法對現在的你而言或許是難度大了些，但不代表一輩子都無法掌握。”
徐娘子表情驟變︰“我？我能掌握剛才的刀法？”
“不試試怎麼知道？你的刀工很精湛，但你現在最大的缺陷是太依賴自己的眼楮。”
“太依賴自己的眼楮？”看著夏商，徐娘子腦中畫出個大大的問號。
夏商重新選了塊豆腐，走到菜板前︰“有些時候光靠眼楮是不行的，做菜和練武其實沒有太大的區別，尤其是在刀工上。好刀工講究精氣神相結合，眼楮看到的東西有時候會出現偏差，觸感、味道、氣息等等都是重要的訊息，將所有訊息相結合，你手中的刀才能運用得更加自如。”
“……”徐娘子一臉迷茫，臉頰有些發紅，“我……我听不太懂。”
“我給你演示一遍。”
說著，夏商用一塊布蒙上眼楮，然後一手拿刀，一手按著豆腐。
徐娘子大驚︰“難不成你要……”
“噓！”
夏商示意禁聲，稍稍調整自己的氣息，然後便落下了第一刀。
夏商的表現再次讓徐娘子震驚了，整個過程沒有絲毫停頓，根本不能想到這是蒙著眼楮完成的，用行雲流水來形容毫不為過，感覺夏商手中的刀跟長了眼楮似的，每一次落下都能恰到好處。
最後，夏商摘掉了蒙眼的碎步，將切好的豆腐置入水中，呈現出的效果跟徐娘子的一樣，同樣細如發絲，同樣可穿針線。
夏商淡淡地喘了口氣，擦擦手，平淡道︰“大概意思就是這樣，你現在缺乏的是感受，感受每一刀的間隙，感受食材的細微變化，如此便可完成一些看似用肉眼無法辦到的事情。正如你的清水金鰱，你認為自己無法把它變得完美，其實當你認清鰱魚的肉質長勢，順著魚肉的走勢快速下刀，便可不破壞魚肉的整體。”
夏商簡單的一席話讓徐娘子陷入沉思。
“感受……”
夏商知道此刻要給她一些消化時間，沒有多說，自己走到窗前，望著外面的雨幕開始發呆。
雨越下越大，後院的沙地都變成了泥潭，再看菜園中的蔬果，夏商真有些擔心它們遭不遭得住。
幾番猶豫要不要出去在菜園搭個臨時棚子，在夏商為此糾結的時候，徐娘子忽然到了夏商身後。
夏商回頭看著她，發現徐娘子的表情有些古怪，還沒等夏商看明白，徐娘子毫無征兆地跪在了地上，仰頭望著夏商︰“我要拜師！”
“噗！”
夏商咽口水差點兒被噎死了，嗆得咳了好久才緩過勁兒︰“你你你……你說什麼？！”
“我要拜師！我要拜你為師！夏商小師父，請收下徒兒吧！”
說罷，徐娘子堅定地扣了三記響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