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連日來的酷暑直到今日終于有了變化,太陽消失在了雲層中,一層低沉壓抑的烏雲正在迅速凝聚,就在長安城的上空緩慢地翻滾著。
一場暴雨即將落下,長安城的百姓都乘著大雨還沒落下的時候回家規避。
風漸漸猛了,卷著枯枝落葉和地上沙塵不知要飛多遠,長安城中的各條水渠也都翻起了波浪,嘩嘩的水聲不斷提醒著來往百姓快些躲避。
賽家後院晾曬的衣裳被吹得滿天亂飛,支起的晾衣架子也被卷得歪七九八,賽家的家丁和丫鬟在後院如受驚的動物追著滿院的衣裳亂跑。桑桑站在院中捂著半邊臉吃力地指揮眾人將院中的東西都收好。
在這慌亂之際,沒人看到一個人頂著斗笠身手矯健地在賽家院落的房檐起起落落,最後悄無聲息地停在了後院廚房頂上。
斗笠擋住了那人的相貌,到了房頂後不緊不慢地取下兩片青瓦,廚房中的景象便一清二楚了。
廚房中,夏商看著窗外的狂風,對頭頂之人毫無察覺,只是有些擔心地對徐娘子說︰“快下暴雨了,你還是先回去吧?”
“不行!我要跟你比刀工!我不相信這世上有什麼刀工能讓清水金鯉變得完美!”徐娘子斬釘截鐵地道。
看著徐娘子堅定的表情,夏商似乎看到了兒時的自己,這份執著正是廚師必不可少的品質,也是成為一名大廚的關鍵所在。
忽然間,夏商來了興趣︰“既然你如此執著,那我就陪你比一比,你說吧,這刀工該如何比?”
“豆腐切絲!”徐娘子毫不猶豫地說了出來。
“豆腐切絲?”夏商笑了。
豆腐切絲是專業廚師的基本功,同時也是一個非常難以攻克的課題,有的廚師可以在這上面花幾十年。徐娘子能提出這樣的題目,想必她在這上面很有心得,但夏商對此又何曾陌生呢?
兩人說比就比,正好廚房里有豆腐,找來兩塊菜板,豆腐切絲要同時進行。
站在菜板前,兩人都拿出了各自的菜刀,徐娘子說道︰“既然是比試,那就要有賭注。如果我贏了,你就告訴我櫻桃肉的做法。”
“可以,但要是我贏了呢?”
徐娘子想了想,咬牙道︰“任憑處置!”
“好!”
說罷,兩人開始了動作。
徐娘子不緊不慢,先將豆腐用清水洗淨,然後在菜刀上涂上豬油,接著在火上一晃而過,便是做完了準備工作。
只有如此才能讓豆腐不粘刀,切絲的時候才能保證動作連貫。
這是她自己研究出來的小竅門,做完之後不禁偷偷看了夏商一眼,發現對方已經開始下刀,任何準備工作都沒有,心中不免冷笑,覺得這次自己贏定了。
不過她忽然注意到夏商的刀有些特別,很窄很薄,還閃著奇怪的光澤,與其說是刀,倒不如說是匕首。
用這樣的刀切豆腐?
徐娘子沒有再多想,很快進入了自己的狀態。
廚房中的兩人全身心投入切豆腐之中,而躲在房頂的人看得聚精會神。此人沒有多注意徐娘子,目光一直停留在夏商身上。
豆腐切絲所說只是廚師之間的比拼,但在此人眼中卻能映射出別的東西,他仔細留意著夏商的每一個動作,心中的驚訝和疑惑越來越重,他看得出,廚房里這個年不過二十的小子是個用刀的好手,他的每一刀都不曾絲毫猶豫,看似不緊不慢,其中卻透著一種韻律,像是人體的呼吸,均勻而又舒展,尤其是他握著刀的感覺,渾然一體,仿佛是刀長在身上一樣。
看得出神,房頂之人不自覺地將手放在了自己腰間刀柄,似乎在尋找夏商此刻的感覺,但是無論他如何投入都不能做到夏商那樣,漸漸的,一股冷汗浸濕了他的後背。
過了三分鐘,夏商和徐娘子同時收手,彼此很有默契地看向對方的菜板。
徐娘子面前的菜板上,一塊方寸大小的豆腐已經失去了原有的模樣,如一字形成長條狀排在面上,周圍是浸了豆汁的冷水,看上去有些像糊糊。而夏商的菜板上,方寸大小的豆腐塊還是方寸大小,沒有一絲一毫地變化,菜板周圍甚至連一滴水都沒有粘上,遠遠看著好像是從來沒動過一樣。
徐娘子看得一愣,心想這人莫不是沒有動?
“好了,說說你的豆腐絲有何特點吧?”夏商淡笑著作出一個請的手勢。
徐娘子收回心思,舀來一瓢冷水,將豆腐全置入水中,用筷子輕輕攪拌,方才混為一體的豆腐絲立即分散,一根根潔白如玉的豆腐絲在水中呈現出它們的細膩。這看上去像是一碗龍須面,每一根豆腐絲都細到了極致。
徐娘子撈起一根放在手里,然後撤下一根頭發同樣放在手里,兩者一比近乎相當!
徐娘子把手放到夏商眼前,傲然道︰“細如發絲,可穿針線。如何?”
夏商點點頭︰“有那麼幾分意思。”
徐娘子眉頭緊皺,她最受不了的便是夏商這般高高在上從容淡定的姿態,看向他面前的豆腐,低聲問︰“你的呢?”
夏商沒有說話,淡定地在灶中添了些柴火,往鍋中添了些豬油。
徐娘子搞不懂夏商在干嘛,好奇地看著。只見待豬油七成熱的時候被夏商舀起,接著往他面前的豆腐上一淋!
奇跡發生了!
只听“嗤啦”一聲,油香四溢,豬油在豆腐面上 里啪啦輕輕地爆鳴,而油下看似完整的豆腐卻忽然出現了無數條縱橫交錯的細縫,那細小到無法察覺的細縫一點點一點點地變大變寬,完整的豆腐宛如盛開的鮮花往四面八方綻放,那種緩慢而又清晰的變化像是生命的律動,小小的豆腐塊似有靈性一般,規整、均勻、有序地散開,那一根根小小的銀絲染著清亮的油光在空氣中不斷擺動著,像是無數細小的觸手。
整個過程就像一場魔術,待到最後停滯的那一刻,前一秒還是方形的豆腐塊,晃眼之間竟成了一朵被油炸制金黃的菊花,那多不勝數的花瓣一層包著一層,相互卻又不沾粘,層次分明,疏散有度,縱然是真正的菊花亦不可能開得如此嬌艷。
親眼目睹這一切的徐娘子驚駭得捂住了心口,此刻的心跳已經無法控制,呆滯地看著菜板上的豆腐菊花,嘴皮都在打顫︰“我……我我我是在做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