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有客人在,晉美只討了三杯酥油茶就離去。
夏梔把帶來的東西交給女主人桑珠,同她說了幾句話,眼神在帳篷內一掃,沒有看見波扎西的身影。
“村子里有人結婚,孩子阿爸幫忙去了。”桑珠解釋,把夏梔和陳清朗讓到帳篷內唯一的舊沙發上坐好,然後遞上兩碗熱騰騰的酥油茶。
錯過了午飯時間,兩人腹內空空,一連喝了三大碗。桑珠很高興,把茶壺交給旦增熱色,挽起袖子說要給尊貴的客人做午飯,考慮到他們兩個都是漢人,桑珠決定做面片湯。
鍋莊是一早就燒好的,原本上面燒著一壺開水,桑珠把鍋架好,放進鍋里半只帶骨羊腿開始炖。
等待的時間里,怕客人餓著,阿妣非常實在的把家里的牛肉干拿出來。滿滿一個銅盆,是那種被風干的生黑的牛肉,硬而腥羶,一端上來,陳清朗的胃立馬有了反應,忍了又忍,才沒當著老人家的面兒吐出來。
桑珠在鍋莊邊揉麥面,大女兒仁央和二女兒卓嘎在旁邊燒火。女人粗糙厚實的大手揉面很熟練,做面片的方式是把面團捏成長長扁扁的一條,搭在手臂上,手指飛快的揪下面片扔入鍋中。需要揪的面片太多,怕先入鍋的煮爛了,夏梔也過去幫忙。
兩人一邊揪面片一邊聊天,因為桑珠听得懂漢話,夏梔便很少使用藏語。
陳清朗十指不沾陽春水,不會做飯,也不好插進兩個女人中間,只好拘謹地在沙發上坐著。
從那邊斷斷續續的交談中,陳清朗得知,女主人桑珠患有多年的肝包蟲病,因為家庭拮據一直拖著沒治療,去年病情惡化,不得不做了肝髒手術。術後她一直在吃藥鞏固,但由于錯過了最佳手術時間,傷了元氣,身體一直不好,加上老風濕病犯了,最近走路都不太利索。
想起剛才她一跛一跛的走路姿勢,陳清朗內心有點唏噓。
除了在鍋莊邊燒火的仁央姐妹倆,這個帳篷人家還有三個孩子,旦增熱色排行老三,下面還有一個弟弟一個妹妹,家里爺爺奶奶也都健在,加起來總共九口人。
陳清朗環視一圈,帳篷內放著幾件簡易家具,角落里並排擺放三張窄床,整個空間看起來髒亂且擁擠不堪。九口人,放在一般小康家庭都很吃力,不知道他們平常怎麼安排生活的。
他不自覺地嘆了口氣,引來老小五口人的注視。
最小的弟弟妹妹一直在對面觀察他,對于兩個小娃來說,穿黑色沖鋒衣,個子高高,臉面白淨沒有高原紅的陳清朗無異于“外星人”。
旦增熱色也在悄悄觀察他,原因沒有別的,除了易老師,夏老師家訪從來不帶別人,陳清朗是頭一個跟夏梔一起出現在牧民人家的陌生人,孩子猜測,他是納木錯小學的新老師嗎?還是夏老師的男朋友?
家里兩位老人關注著他是因為語言不通,長輩們怕怠慢了客人,一直密切地關注著客人的動作表情,以便及時添茶。
——五口人的目光就這麼緊緊的盯著他。
陳清朗朝他們尷尬一笑,他們也回應一個笑容。六個人就這麼對視很久,因為語言不通,完全沒話題可聊。
孩子的阿妣可能感覺到了陳清朗的不自在,把裝牛肉干的銅盆往前推了推,用手抓起兩條,朝他比劃,指著嘴,意思是讓他吃。陳清朗觀察四周,地上是實打實的青草地,潮濕,還帶著一股新鮮牛糞味。他沒有了食欲。
但是出于禮貌,他還是接受了一塊。
牛肉干比他在內蒙吃過的那種還要腥羶和硬,干巴巴的,帶著干涸的血絲和油脂,幾乎讓他無法下口。
牧人家庭五雙雪亮的目光充滿期待和信任的盯著他,沒辦法,他只好咬了一口慢慢嚼著。
見他接受了食物,阿妣臉上緊張的神色才放松下來,只朝他“哦呀哦呀”的點頭,每個人臉上都是笑容。陳清朗硬著頭皮下咽,快要把一條牛肉干吃完,夏梔從鍋莊邊走過來,老大仁央也過來,把裝著牛肉干的銅盆放到地上,開始整理飯桌。
這意味著要開飯了。
很快,女主人桑珠端著兩碗熱騰騰的面片湯放到夏梔和陳清朗面前。羊肉湯煮的面片,里面還放了西紅柿和白菜,這在家里是很少吃的“大餐”,幾個孩子盯著碗,口水都要流下來。
好在桑珠做了很多,人人有份。
吃飯之前,陳清朗注意到桑珠身上穿著的氆氌,還是剛才在外面曬牛糞時穿的那件,心里咯 一下,他一時竟想不起桑珠做飯之前有沒有洗手。
下意識的往夏梔那邊看了一眼,見她已經開動,陳清朗咬起牙關狠狠心,也吃了一口。
盡管一直對和面的那雙手存在疑問,但饑餓佔了上風,被羊肉湯浸泡的面片軟而滑,羊肉的香加上西紅柿的鮮和白菜的嫩,陳清朗吃了滿滿兩大碗。
放平常他壓根不會看一眼的粗糙飯食,在這個奇特的帳篷人家,竟然吃出了別樣的鮮美滋味。
……
吃完飯已是下午四點鐘,波扎西還沒有回家。
因為要趕班車回拉薩,夏梔沒有過多寒暄,很快就進入了正題。
孩子的家長們圍著夏梔坐,表情很認真也很虔誠,仿佛在听喇嘛講經,旦增熱色坐在旁邊的一個板凳上,低著頭不知在思考什麼。
因為考慮到孩子的爺爺奶奶不懂漢話,夏梔很貼心的換了藏語,幾人就旦增熱色上學期的學習和在校情況做了討論和分析。
陳清朗听不懂藏語,對他們討論的話題也不感興趣,搬著板凳坐到鍋莊邊烤火,旦增熱色的小妹妹米米好像很喜歡他,把自己珍藏的寶貝玩具塞進他手心,兩人比比劃劃,雞同鴨講了好久。
那邊,夏梔把旦增熱色的成績表拿出來給家長看,說他的成績一直在班級名列前茅,即便在整個年級,他也從來沒有掉出過前三名。九月份開學升六年級,如果能照這個成績一直下去,考上縣里的重點中學不是問題。
幾個家長都很開心,孩子能考上縣重點中學,說出去是一件很有面子的事情。
作為當事人的旦增熱色被老師肯定,被家長鼓勵,臉上卻沒有特別開心的表情,一直低著頭盯住自己的腳尖發呆。
當他還在意之前鉛筆盒被砸壞的事,夏梔揉了揉孩子的發頂,從背包里掏出白瑪杰布交給她的鉛筆盒。
“旦增熱色,猜猜這是誰給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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