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車站出來，外面是一片空地，擠滿了灰撲撲的車輛。這些車輛里小部分是附近的旅游公司開過來招攬生意的，大部分司機都是本地人，靠著在汽車站拼車包車過生活。
夏梔和陳清朗出現，兩張漢人面孔引來眾多關注的目光，原本蹲在陰影處抽煙等生意的藏人司機掐滅手里的煙，快步走過來。
“去納木錯景區嗎？當天回來五百元，隔天六百！”
開口竟是流利的漢話，陳清朗驚詫了一下，後面又跑過來幾個司機。
“要包車？我這便宜！四百！”
“隔天回五百，免費當導游！”
“我們是正規旅游公司，司機都駕齡五年以上，選我們，安全！”
“……”
幾個司機圍著他們七嘴八舌，吵得人腦子疼，陳清朗第一回來這個地方，對路線不太清楚，扭頭詢問夏梔的意見︰“我們要在這里包車嗎？”
夏梔往馬路上掃了一眼，沒有路過的便車，她問︰“去納木錯鄉多少錢？”
話音一落，剛才吵得最厲害的幾個司機扭頭就走了——他們要賺的是去景區的游客的錢，即便單程還能湊一車拉個來回。納木錯鄉？去那得空車回，不劃算。
最後只剩一個司機，這下沒人同他搶生意了，開口就要價兩百，夏梔搖了搖頭轉身就走，那人趕緊改口︰“一百八，一百八！”
陳清朗拎著編織袋，一邊跟著夏梔的腳步一邊問︰“一百八是不是還太貴？要不再講講價？”
夏梔搖頭︰“辦法有的是。”
半小時後，兩人在路邊攔了一輛機動三輪車。
爬上車斗之後，陳清朗忍不住朝夏梔豎起大拇指︰“夏老師，牛啊。”
夏梔朝他笑了一下，沒說話。車斗里沒有可以坐的地方，兩人並排坐在裝棉被的編織袋上。
一條通村公路直通到恰嘎村，路況還好，三輪車不是很顛簸。一路上天空湛藍，白雲悠悠，遠方雪山連綿，掠過耳畔的風夾帶若有似無的草腥味。
——這里離草原不遠了。
陳清朗找話說︰“這邊景色挺美啊。夏老師去過納木錯景區嗎？听說那里銀河很美。”
半晌不見夏梔回答，轉頭看時，見她繃著一張臉，嘴唇緊抿，眼神一眨不眨的盯著車斗某個地方。
陳清朗奇怪，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喂，夏老師，想什麼呢？”
“沒什麼。”夏梔回了一下神，臉色有些蒼白，身體保持著緊繃的姿態無法放松。
陳清朗看了看她，說︰“你不會暈三輪車吧？”
“不是。”猶豫了一下，夏梔解釋，“以前坐三輪車摔過跟頭，一直有點恐懼。”
“怕還攔三輪車坐，你也是夠拼的。”陳清朗啼笑皆非，拉住她的胳膊往自己那邊扯了扯，“來，擠擠就不怕了。”
夏梔一怔，感覺這樣的距離有些曖昧。他跟個沒事人一樣，腦袋四轉著欣賞風景，嘴里感嘆︰“這地方真跟畫一樣美，怪不得大家都跑來西藏旅游。”
夏梔也只好裝作不在意，隨口應著︰“是啊，要不怎麼說這里是‘人間天堂’呢。”
陳清朗點點頭，把話題引向另一個地方︰“夏老師在這里支教幾年了？”
“過完今年的教師節，就滿四年了。”
陳清朗推算了一下，說︰“11年就來這了？那時候才剛大學畢業吧，怎麼想起來這里做支教老師的？”
夏梔笑了笑︰“我大學學的美術教育，從事教師一直都是我的願望，後來認識了老潘，就去了納木錯小學。”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話說了很多。越靠近草原，風吹得越大，最後兩人都戴上了沖鋒衣的兜帽，話題不得不終止。
夏梔才發現，一開始心里對三輪車的恐懼已經在交談中不知不覺的淡化了，她看向陳清朗，明白他一路上努力找話題，是為了轉移她的注意力。
張了張口，那兩個字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口。
顛簸了一個多小時，路過一個大型牲畜交易市場，三輪車停在一排嶄新的兩層小樓前。
駕駛員晉美是恰噶村二組的村民，他親自將兩人領到旦增熱色家的新房門口，敲了半天門，鄰居出來說︰“人不在的，去草原了。”
這個季節，村里大多數牧人家庭都會攜家帶口去草原上放牧，他們住著傳統的牛毛帳篷，幾天或者半個月不會回來這邊住。
撲了個空，晉美並不氣餒，騎上三輪車又帶著夏梔和陳清朗去了幾公里外的隆那牧場，路上問了好幾個人，才找到旦增熱色家的帳篷。
此時已接近下午兩點鐘，初秋的草原，勁風疾吹，牧人帳篷星星點點地散落著，從公路旁往草原深處延伸，直至和遠方的雪山連在一起，白雲低垂，風吹草動現牛羊。
女主人桑珠穿著一身勞動氆氌，帶著大女兒仁央在帳篷前的草地上曬牛糞，小女兒米米在旁邊跟一只小黃狗玩，不遠處的帳篷上，一根煙囪正往外冒著白煙。
最先發現他們的，是拴在帳篷外體型巨大的藏獒。
犬吠引起桑珠的注意，她直起身，露出一張飽經風霜的黝黑的面孔，曬得皸裂的臉上兩坨很明顯的高原紅，又黑又長的頭發編成一根麻花辮綴在腦後，被風吹得亂蓬蓬的。
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桑珠愣愣的看著幾人走近。
晉美走在前面，熱情地同女主人打招呼︰“桑珠阿媽，近來可好？”
桑珠一邊“哦呀哦呀”的應著，一邊招手讓女兒仁央進帳篷跟家人說一聲，十六歲的小姑娘抬頭看了他們一眼，拔腿往帳篷那跑，桑珠則激動地迎上前。陳清朗注意到她左腳有點跛，走路一晃一晃的。
“我在縣公路上遇見這位老師，她說要來你家家訪，我就把她們帶過來了。”晉美說明來意。
桑珠一邊感謝一邊把三人往帳篷里請，走了沒幾步，帳篷門上的簾子突然從里面掀開，跑出來個八九歲的男孩，他穿一件藍色氆氌，半邊袖子垂在身側，圓圓的臉上笑容燦爛。
“夏老師！”
看見夏梔，男孩眼中升騰起一抹亮光，像被倏忽點亮的酥油燈，這種不加掩飾的高興感染了在場的大人們。夏梔停下腳步，朝男孩張開雙臂，他便像一只歡樂的小鳥撲入了她的懷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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