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梔和陳清朗在車站坐上去當雄的中巴車。
車上擠得像個沙丁魚罐頭,滿車的藏族人,嘰里咕嚕說著陳清朗听不懂的藏地方言。他拎著那個裝棉被的編織袋,艱難的穿梭在人頭攢動的車廂里,最終停在一個老阿尼身旁——擠不動了。
夏梔背著一個黑色背包,手上拎著裝棉鞋的袋子,跟在他身後停下。看了眼後頭的車廂,她說︰“別往後走了,就在這里吧。”
陳清朗點點頭,把袋子放在腳邊,轉身又把夏梔手里那個接過來,摞在上面,給夏梔空出點落腳的位置。
“謝謝你來幫我,要是我自己一個人,真不知道能不能擠上來。”夏梔發自內心地感謝。
“客氣什麼。”陳清朗沖她笑,“你要真想謝我,就以身相許吧。”
夏梔︰“……”
陳清朗︰“我開玩笑的。不過說真的,我還是第一次坐這種車,到當雄得多長時間?”
“兩小時四十分鐘吧。”夏梔說了個保守的時長。
重重吁出一口氣,陳清朗說不出話了,他在車廂里掃視一圈,發現幾乎每個藏族老人手里都有一個經筒,不停的地轉。
旁邊的老阿尼也在轉經筒,金屬的經筒墜子時不時抽打到陳清朗背上。他特想跟老人商量一下能不能別打他了,結果剛扭過頭,車子拐了個彎,慣性使然,經筒墜子直接招呼到了臉上。
一陣火辣辣的疼,陳清朗倒吸一口氣。
老阿尼還在專心致志的轉經筒,沒有發現旁邊的小伙子一臉欲哭無淚的表情。夏梔抿嘴直笑,輕輕拉了下陳清朗的衣袖,示意他往後撤一下身子。陳清朗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但還是听話的往後退了兩步。
夏梔往前走了走,雙手合十,先向老人問好︰“扎西德勒。”
老阿尼臉上現出笑容,停下手中的動作向她回禮︰“扎西德勒。”
然後兩人就用藏語交流起來,陳清朗在旁邊听得雲里霧里。過了會兒,老阿尼笑眯眯地看了陳清朗一眼,扭頭跟夏梔說了句藏語,旁邊的藏族人都發出友好的笑聲,夏梔臉很紅,語速加快,似乎在極力解釋什麼。
陳清朗一句都听不懂,這種整個車廂里的人都掌握同一種語言,而他跟個二傻子似的感覺實在太不妙了。
等夏梔和老人聊完,他迫不及待地問︰“你們剛才說了些什麼?”
“剛才提醒了下這位老阿尼她的轉經筒打到你了,她說不是故意的,然後又問我要去哪里。”
陳清朗哦了一聲,說︰“那剛才她看我一眼,說的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她說你是個好人。”
陳清朗不信,用懷疑的目光打量夏梔,“真的?”
夏梔說︰“我不騙你。”
兩人視線撞在一起,她的眼楮像極了某種材質的寶石,清澈,明亮,睫毛很長。陳清朗頓覺心跳加速,身體發熱,全身的血好像一下徜徉到了腦袋頂,他倒吸一口氣,發誓以前跟女人告白心都沒跳這麼快過。
舔了下嘴角,他轉移話題︰“沒想到夏老師還會說藏語。”
“以前是不會的,不過在藏地待久了,耳濡目染總能會一些。”夏梔解釋,“我說的也不好。”
陳清朗點點頭,胸口跳得仿佛擂鼓,手心出了汗,拉著車環黏膩膩的發涼。車子開出拉薩城區,這種感覺不減反增,他感到不妙。
“夏老師。”
“怎麼了?”夏梔抬頭,發現他臉色不太好,“你暈車?”
“不是,我好像高反了。”胸口很悶,陳清朗說話有點喘。
一句話把夏梔驚著了,趕緊扶住他︰“你現在感覺怎麼樣?”
“胸悶,腿軟,還有點熱。”胡亂揪了揪沖鋒衣的領子,他喃喃自語,“我是不是發燒了?”
夏梔抬手探他額頭,溫度正常,“沒有發燒。想吐嗎?”
陳清朗搖頭。
“哦呀,沒事的,休息一下就好了。”後面一位一直觀察著兩人的藏族大叔突然開口,用藏語同夏梔交流,“你這位朋友是頭一次來西藏吧,過來我這邊坐著休息會兒吧。”
說著,這位大叔起身讓座,夏梔趕緊把手腳發軟的陳清朗扶到座位上,回身給大叔道謝︰“吐金那。”大叔黝黑的臉上綻開笑容,連連擺手表示“不用客氣”。
車廂里起了一陣輕微的騷動,剛才那位轉經筒的老阿尼走過來,遞給陳清朗一個保溫杯,沖他做了個喝水的動作。陳清朗看懂了她的意思,略有猶豫,一雙手已經伸過來,替他接下了保溫杯,並道了謝。
擰開杯蓋,里面是熱乎乎的酥油茶,夏梔松了口氣,說︰“上車忘記買水,喝點酥油茶也是一樣的。”
陳清朗聞不慣酥油的味道,加上老人家口味重,酥油放得多,打眼一瞧一層金黃金黃的油,而且一貫接受的教育告訴他,用陌生人的杯子喝水是一種不衛生的行為。陳清朗皺眉頭,眼里的拒絕很明顯,夏梔把保溫杯塞進他手心,低聲警告︰“必須得喝,不然老人家會覺得你瞧不起她。”
這話不是危言聳听,之前“梔子梔子”的旅游攻略上也有提到︰在西藏,喝酥油茶如同吃飯一樣重要,敬酥油茶是藏族同胞款待賓客的珍貴禮儀——說是一杯茶,實則里頭的意義大,這盛在保溫杯里的酥油茶和盛在碗里的一樣,怠慢不得。
陳清朗咬了咬牙,低頭猛灌三大口,周圍的人忍不住為他叫好,老阿尼更是開心壞了,過來摸了摸他的臉,夸獎說︰“哦,好孩子。”
夏梔嘴角帶笑,心想︰這人還挺懂喝茶的規矩呢。
喝完酥油茶,車子繼續向前行駛。
不知是不是心理暗示,還是那三大口酥油茶真起到了作用,總之陳清朗的高反癥狀慢慢有所緩解,到當雄的時候,他已經沒事人一樣,胸不悶,氣不喘,健步如飛了。
兩人在當雄車站下車,那位讓座的藏族大叔十分熱情的幫忙把兩個編織袋提下車,朝他們揮揮手,話沒多說,一只空袍袖子往肩膀上一搭就走了。
望著他的背影,陳清朗心緒復雜。
之前在墨脫,一個容巴小背夫偷走了陳清朗的錢包,過解放橋他才發現,那邊要檢查證件,因為拿不出邊防證和可以證明自己身份的有效證件,他差點被攆著原路返回。徒步墨脫只是一時興起,可來了西藏之後遭遇的種種讓他對這個“窮鄉僻壤”沒有半分好感,即便一開始接觸多吉,他也是抱著防備的心態。
現在來看,這種想法未免太狹隘。
陳清朗想起一路上遇見的藏族同胞,想起他們的淳樸熱情和無私的幫助,發現自己突然就喜歡上這里的藏族人了。
(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