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嶄新的鉛筆盒,旦增熱色眼神驟然一亮。
“夏老師?”
夏梔微笑著搖頭。
“潘老師?”
夏梔還是搖頭。
孩子把自己能想到的人都猜了一遍,結果都不是,最後他盯著那個鉛筆盒看了一會兒,輕輕搖頭,表示自己猜不出,也不想要了。
小小年紀就有這麼重的心思,夏梔有些哭笑不得,把鉛筆盒放進旦增熱色手心,她說︰“這是白瑪杰布賠給你的。”
“真的嗎?”
旦增熱色不太相信,畢竟白瑪杰布在學校里就是個土霸王,經常聚眾打架,從沒給人道過歉。他還揍了他一頓,鼻子都揍出血了,白瑪杰布真的會買個新的鉛筆盒賠給他?
“真的,老師什麼時候騙過你。”怕他不信,夏梔又把白瑪杰布的豪言壯語搬出來。听到白瑪杰布許諾以後買“100個多啦A夢”賠給他,旦增熱色終于露出笑顏。
夏梔松了口氣,她帶旦增熱色的班級也有四年了,從二年級升到五年級,這個孩子一直很深沉,想法也比別的孩子成熟。雖然成績很好,但由于性格原因,他一直很孤僻。
跟他接觸的時候,夏梔總是盡可能的小心,他們這個年紀正是人生觀價值觀樹立的關鍵時期,一個孩子從一粒種子長成一棵參天大樹,家長和老師是最重要的園丁,他們的思想行為都影響著孩子的成長。
把每一個學生教好,是身為老師的責任,也是夏梔的願望。
……
天色不早,夏梔和陳清朗告別主人家,準備離開,桑珠說什麼也不同意倆人走著去公路上攔車。
男主人不在家,還騎走了家里的摩托車,桑珠決定去旁邊帳篷人家借一輛三輪車,親自把他們送到當雄縣去。拗不過她,夏梔和陳清朗在帳篷里稍作等待,桑珠出門借車。
沒多久,一場大雨毫無征兆地落下來,豆大的雨點砸在帳篷的簾布上,發出砰砰的響聲。
仁央愣了一下,突然想起曬在外面的牛糞,扯起妹妹卓嘎的胳膊就跑了出去,旦增熱色披上雨衣,也跟著跑出去。
一場雨似乎打亂了草原上帳篷人家慢悠悠的節奏,放牧人急著趕牛羊回欄避雨,成群結隊的犛牛和羊像天邊飄過來的雲彩,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移動聚集。
一股清新的草腥味攜裹在風里吹開帳篷的門簾,陳清朗在簾子邊站了好一會兒,看著外頭給牛糞蓋雨布的仁央姐妹倆,兩個小姑娘手腳麻利,很快處理好跑回帳篷避雨。
“這麼大的雨,我們今天還能趕回去嗎?”陳清朗內心有憂慮,他可不想留在這里和九口人擠帳篷睡。
夏梔也不確定︰“草原上的雨說來就來,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停。”
“你那個學生,我剛才看見他跑出去了。”
“哦,可能趕牛羊去了吧。”
旦增熱色家有二十頭犛牛,十多只羊,這是全家的收入來源。
夏梔心里一直有個隱隱的擔憂,盡管家長對孩子的教育問題很重視,但從家庭條件來看,旦增熱色極有可能會被中斷學業,她很想和孩子的父親聊一聊,可波扎西沒有回家。
陳清朗不知道夏梔內心的想法,在羊皮氈子上坐下來,內心祈禱雨快點停。
十分鐘之後,桑珠和旦增熱色一前一後回來,兩人都淋了雨,頭發上滴著水珠。桑珠沒有把車借來,她說︰“夏老師,外面下著雨,就不要走了吧?”
陳清朗內心是拒絕的,他偷偷朝夏梔眨眼楮,讓她別答應。然而夏梔只想了一會兒,就點頭了︰“好,等波扎西回來,我想和他談談。”
這麼一等就等到了天黑,桑珠臉上開始浮現擔憂的神色,掏出諾基亞給波扎西打電話,打了幾遍都是無人接听。
雨稍微停一點,鄰居澤仁騎馬將醉酒的波扎西送回來,在帳篷外高聲喊著女主人桑珠的名字。
一家人走出帳篷,看到醉醺醺的波扎西,桑珠紅著眼眶責問他為什麼不接電話,波扎西打著酒嗝欲解釋,桑珠狠狠掐了他一把,讓幾個孩子扶他進帳篷,去另一邊和好心的鄰居澤仁說話。
陳清朗透過掀開的簾子往外瞧,首先看到一匹黑鬃馬,高大俊美,旁邊那個穿藏袍的男人有點眼熟。
因為參加婚禮,澤仁穿了一身鮮艷的氆氌,站在馬前同桑珠解釋為什麼騎馬送男主人回來。原來波扎西在婚禮結束後騎著摩托車回家,因為喝了太多酒,倒在了路邊,把車子摔壞了,澤仁騎馬經過那里,就把他帶回來了。
雖然只是簡單幾句描述,其中的危險可想而知。去年村子里有人因為酒駕摔斷了腿,進醫院花了不少錢,桑珠心揪得緊緊的,一定要澤仁進帳篷喝茶,他是他們全家的大恩人。
盛情難卻,澤仁被女主人讓進帳篷,抬眼看到兩張漢人面孔,揚起笑容跟夏梔打招呼︰“漢姑娘我們又見面啦,你的朋友還好嗎?”
沒想到在這里還能遇見那位讓座的藏族大叔,夏梔感嘆緣分的奇妙。
喝著熱騰騰的酥油茶,幾個大人愉快的攀談起來。最後,澤仁婉拒了主人家留他吃晚飯的邀請,騎上帳篷外的大馬,打起響亮的口哨離去。
氣氛隨著馬蹄聲的遠去漸漸沉寂下來,桑珠臉上沒有了笑容,拉著丈夫數落了一通,擦干眼淚去和面。
這一餐吃火燒餅和糌粑。
仍舊是兩個姐妹花燒火。波扎西醒了酒,坐在牛糞爐子前烤火,細心的旦增熱色發現他手心蹭破了,以為他摔壞了手,父子兩個對著頭小聲說話,波扎西揉了揉孩子的發頂,卻正好撞上夏梔打量過來的目光。
一個對視,夏梔看到男人眼底沉沉的郁色,她站起身,抓起放在桌上的成績表走過去︰“波扎西,我想和你談談學生的情況。”
男人沒有意見,拍了拍旦增熱色的頭,讓他去跟弟弟妹妹玩。夏梔拉了張椅子,兩人隔著牛糞爐子對坐。
要說的話其實也沒有多大變化,都是白天的時候和其他幾位家長說過的,簡單講了一下旦增熱色在學校里的表現,夏梔把手上的成績表遞過去。
微弱的燈光下,男人一手拿著成績表朝著光仔細研究,一手撐在膝蓋上摸著下巴,他眉頭緊皺,渾身上下似籠罩著一片陰雲。
夏梔說︰“旦增熱色成績很穩定,上學期幾回測試,除了有一回發揮失常,他的名次一直排在班級……”
“夏老師。”波扎西打斷她,“我知道娃一直很優秀。”
夏梔嗯了一聲,停下來等著他的下文。
波扎西把成績表放在一邊,像做了什麼重大的決定,“開學,我不想讓娃去學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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