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病人麻醉全消後,開始嘗試做踝泵和股四頭肌練習。一切正常的話,後天開始加抬腿訓練。”澤晨從醫生袍胸前的口袋里拿出圓珠筆,在病人的術後卡片上簽字。他側著頭在意地瞟向窗邊那床高位截肢的病患身上,自由的塵埃在她空空如也的被子上飛舞著。“1床要加強周圍肌肉組織的按摩。”
“我知道了。”住院部醫生接過卡片放在床頭的資料框里。
實習生們跟在他們身後認真地記錄著。
“那辛苦各位了。”澤晨不苟言笑地轉身走出ICU病房,拉開住院部的大門,穿過一條被陽光覆蓋的透明走廊,按下換乘門診區的電梯按鈕。
門開了。一對年輕的情侶站在里面。
嗯,應該是。澤晨看見他們親昵地牽著手。他大步跨進電梯,站在女孩身側。
有些面熟。他余光多打量了一會兒,記了起來。是小冉的朋友。
小冉……那天他送完媽媽再趕回家時她已經走了,是生氣了嗎?
德慕綜合醫院是外資私立醫院,又是預約制問診,因此候診區相對安靜。14點已過,骨科問詢台的電視屏幕上,莊澤晨醫生的名字後面依然顯示是待診狀態。
“大夫什麼時候能來?”下午的1號病人已經等了10幾分鐘,見就診系統還沒開始叫號便有些著急了。
“莊醫生正在查房,馬上就過來了。”護士解釋。
“噠。”電梯門開了。一位中等身材,文質彬彬的年輕醫生快步從里面走了出來,穿過問詢台旁邊的感應門。
幾分鐘後,屏幕上莊醫生的狀態變為就診中。
“來早了,看來這位醫生還真是挺忙的。”程舒拉著鄒 的手坐下。
“沒關系,你可是3號,很快的。”鄒 說著,外套口袋里的手機響了起來。
大廳安靜,鈴聲格外引人注目。為了讓電話安靜下來,她顧不得看來電顯示就接听了。
“鄒 ,你能來雜志社一趟嗎?這邊有個要緊的拍攝。”原來是《今日女性》美術編輯部的吳主編打來的。
“現在?我沒帶相機。”
“對。我知道你明天才入職,不過雜志社就是這樣,人得跟著事情走。社里有相機,你人到行。”
“那我2個小時以後到,可以嗎?”
“什麼?那不行,你現在就得出發,晚了來不及了。”吳總編那邊听起來很著急。
“那我去不了,我在醫——”
鄒 還沒說完,程舒就捂住了她的嘴巴。“說你馬上就到。”
“可是你——”
“我沒事,你還想不想要這份工作了?”
她點點頭。“吳總編,我馬上就到。”
程舒在位子上等得悶了,太陽曬得他有點倦,真是後悔沒有把煙帶過來。鄒 不在,也無需再偽裝,這些日子他的心情真是糟透了。
“程先生,這案子還是有勝算的,只是經濟類案件取證周期會比較長。”
律師的回答並不能使他好過。想起錯信了于米,他就覺得自己是個十足的白痴。
走進莊醫生診室時,他還在想這件事。
“不好……嗯,不好意思,讓你久等了。”澤晨認出他是電梯里和鄒 牽手的男人,先是一愣,但很快就調整好了狀態。
“程先生,你是自己一個人來的?”
“哦?”程舒不解其意。
《今日女性》雜志社。
吳總編火急火燎地叫鄒 過來,果然是有原因的。社里的攝影師午飯後吃過午飯之後,突發食物中毒被送進醫院,下午的拍攝就因此停擺了。影棚里面有十幾個不同行業的女性受訪者等著拍內頁照片,不可能讓人家解散改天再來,特別是她們當中還有不少是從外地特意趕過來的。
這是社里派下來的第一份工作,鄒 難免有些緊張,謹小慎微地結束了拍攝。相機不是她常用的牌子,剛開始上手真還不太習慣。
這會兒棚子里就剩她自己,于是拿出手機撥了程舒的號碼。本來是為了和他去醫院才特意申請周二上班的,結果還是沒能陪他。
打了幾通,均無人接通。她開始有點擔心。
“鄒 ,許編找你。”許蕾的助手突然出現在門口。
鄒 迎上前去。
許蕾的辦公桌用一片狼藉來形容也不算太過分,打印出來的稿子被金屬文件架束之高閣尚算安全,其余的文具、台歷、鼠標、鍵盤,甚至絲巾、粉餅都和諧地攤在一起。這和她干練文雅的外表簡直出入太大了。
“吳主編說張攝進了醫院,那明天你和我一起去昆明出差吧。這下經費還省了,咱們正好可以訂一間房。”許蕾邊打字邊說︰“是不是覺得任務派得太快了?”
“還好吧。”鄒 盯著鍵盤邊上的餅干碎,它們隨著打字的震動一點點地陷進了字母鍵的縫隙里。
真是專治強迫癥。
“你得習慣。”許蕾抬頭。
“哦。”
“雜志社就是這樣,三天兩頭到處跑,但是比起報社還是要輕松不少的。”許蕾敲下最後一個符號。餅干碎完美地消失進鍵盤縫里。
“我會努力的。”鄒 皺著眉,點了點頭。
程舒從醫院回來的時候,買了面條和牛肉,無來由地就想吃這一口。
牛肉快要炖得酥爛時,鄒 恰好回到了家。
“有福之人不用等。”他笑著合上電腦,從餐椅上站了起來。
“嗯?又背著我看什麼呢?”她眯著眼楮打趣他。
“菜譜啊,還能是什麼。”他故意裝傻,揉了揉她的臉蛋。
“我剛才打了好幾個電話,你都不接。害得我很擔心。”鄒 抓住他的手,“怎麼樣,醫生說什麼?開藥了嗎?”
“醫生說韌帶拉傷很嚴重,加上陳年舊傷,要好好修養一段時間了。”
“真的嗎?”她蹲下身子把臉湊近程舒的膝蓋。
“新聞說有小狗靠嗅覺可以診斷病癥,你是在學它嗎?”他伸手拍著鄒 的頭頂。
“你怎麼總是這麼損?”她抗議地把他按在椅子上,“坐著別動。”
“我不動,你動?”他壞笑著反問。
“你——”她擰了一把他的肩膀,退下陣來。“我去做飯,你歇著。”
“水開後,直接下面條就好。牛肉已經做好了。”程舒臉上的笑意變淡,眼神跟著她在櫥櫃前移動。
少時,晚飯就緒。
鄒 把面和拌好的小涼菜都端了上來。身為廚子的女兒,她顯然只會灶面上的火工,刀工比程舒還要差,小黃瓜和土豆絲都切的參差不齊。
“早知道就用刀拍了。”她小聲自言自語。
他用筷子一夾,送進嘴里咀嚼。“味道好,管賣相做什麼。”
“可是你這面條卻色香味俱全,估計我爸都會說好。”她說著,臉忽然有些紅了。“我爸媽肯定會喜歡你的。就是不知道你爸媽會不會喜歡我,他們要求肯定特別高。”
何必在乎他們?程舒想著,溫和地說︰“他們會的。”
“上次感冒光看你自己在那大快朵頤了,我就只喝了點湯。”鄒 想起幾個月之前的事。
“記仇,今天你多吃點。”
“嗯,多吃點。明天還要跟雜志社的編輯主任去昆明,好像要寫一篇國際馬拉松比賽的專訪。”
“這麼快?”程舒正在拌面的動作緩了下來。
“是挺快的,我預感這份工作會比在凌智時還要辛苦。編輯說下半年有可能還要去東南亞做專題,讓我把護照交到社里。”鄒 憨笑著說。
“是不是想一想還有點小激動?”他輕聲笑問。
“哪有,我又不是抖m。倒是你,我不在家時一定要好好休息,吃完飯把醫生開的藥拿給我看看。”
“我沒拿,都是以前開過的藥,家里還有呢。”
“程舒。”她端正地看著他的眼楮,“對不起。”
“為什麼道歉?”
“你身體不舒服,我卻只想自己的工作,沒辦法留下來照顧你。”
程舒放松地呼了口氣。“多事,我可不喜歡被你照顧。”
晚飯後,鄒 在屋子里上網收集關于昆明之行的有用資料。許蕾說她要采訪一只民間女性公益組織,她們通過參加馬拉松比賽和類似社會活動來幫助身體有殘疾的女性重新建立生活的信心。
晚上十一點,程舒走進來坐在她床邊,溫暖的手掌力道均勻地揉捏著她的頸肩。“一起睡吧。”
“嗯?”她疲倦地回過頭,害羞地抿著嘴唇。
他從身後環抱住她,調侃地說︰“別想太多,我是真的喊你去睡覺,太晚了。”
“哦。”她難為情地笑了。
燈熄了。
“為什麼喜歡攝影?”程舒問。
“小時候我總纏著媽媽講故事,她不能說話,我不懂手語。為了和我交流,媽媽把她見過好玩、有趣的事物都用相機拍了下來。後來我就喜歡上了這個游戲。”
原來是這樣。他的聲音忽然變得特別溫柔。“你是見過最棒的攝影師,別放棄。”
“呵呵,當然不會了。我會一直堅持的。”鄒 攥著他的食指,微微仰頭。“不過你見過的攝影師還真是少得可憐。”
“明天幾點的飛機?”他問。
“十二點半。”她答,睡意潺潺。
“我送你。”
“你該好好休息。”
“開車不用左腳。”他在她頭上落下晚安的吻,清亮的眼里沒有絲毫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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