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舒從廈門回來後，接連在舞室里住了幾天。他不斷地回放著舞隊之前的精簡剪輯，然後在練舞房的落地鏡前拆解動作，試圖從中演變出新的舞步和餃接動作。
那只為參加比賽而創作的舞蹈，被盧曉泄露之後成了網絡熱門視頻。其實水星仍然能用此參賽，這並不違反規定，不過程舒的好勝心和驕傲不允許這樣。
比賽看重創意，失去新鮮感肯定是贏不了的。他比誰都清楚這點。既要有新動作，又不可以全盤拋棄舊舞步。因為隊員們從熟悉到精通一支全新的舞，至少也需要兩個月，時間上根本來不及。
“你還在研究這些視頻啊。”阿青拎著外賣走到程舒的桌前。
“基礎動作不需要變，我想在每個正拍的餃接上做做文章。已經有了些進展，你要不要看看？”
“你先吃飯行嗎？”阿青打開盒飯，順便瞧見鼠標旁的止痛藥。“你就造吧，膝蓋又疼了吧？檢查結果出來了嗎？”
“還沒，這周那個醫生在休假。”
“哦，其實應該也沒什麼。我這個肩膀也是疼得抬不起來。”阿青說著打開程舒的止痛藥也吃了一粒。
“那我幫你約他看看，快比賽這個藥也不能隨便吃了。”
“我明白。不過最近沒見著于米啊，這小子搞什麼？”
“他說家里有點事。”
“你說那個爪子隊會不會直接把咱們的舞拿走參賽？”
“不會的，如果是那樣的話他們就不會把舞蹈放出來了。”程舒特別了解Bert，他滑頭又自負，這麼做只是為了打擊水星的斗志。
“是不是女人都這麼可怕？”阿青嘆了口氣。
“怎麼可能。”程舒不贊同地瞥了他一眼。
“是啊，鄒 肯定不會的。那個，你和她朋友熟悉嗎？”
“哪個朋友？”
“就是前兩天，在你車上遇到的那個。”
“佟江穎？你們不合適。”
“什麼合不合適的，我就隨便問問，又沒別的意思。”阿青急忙撇清，“不過老D你可真不夠意思。當初我要鄒 電話，你攔著；要你妹的電話你不給；現在又這樣的態度，幾個意思啊？”
“你不是沒意思嗎？”
“我……”
“好吧，我回去幫你問問。”程舒調侃︰“這三個女生可是完全不同的三種類型。”
“不用，舞隊現在面臨大危機，我是這麼沒有眼力見兒的人嗎？”阿青不好意思地說︰“我真的只是隨便問問。反正你也有對策了，今天就回去好好休息吧，胡子都長出來了。”
程舒下意識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他听從了阿青的建議，吃完飯就關上了電腦。當然更主要的因素是他想鄒 了，特別是在從廈門回來之後，程舒覺得自己冷落了她。幾天未見，回家的路上他特意去了離家不算遠的購物中心，為女朋友買了件禮物。
鄒 第一次見到他如此不修邊幅的樣子，胡渣讓臉看起來好像瘦了些，眼楮里還布著血絲。說來該是憔悴的，但是卻又有些唏噓的男人味。好看的人，果然怎樣都好看。
“想出新的舞蹈了嗎？”她關切地問。
“沒啊，你都不來看我，沒有靈感。”
鄒 其實是有去過的。
“你們舞室都晚上9點多了還有人在排練，所以……”
“所以你放下宵夜就走了，對嗎？”他把手提袋放在桌上。“你以為自己是外賣小妹啊。”
“這是什麼？”她歉意地笑著︰“不會是送給我的吧？”
“明知故問。”
鄒 一臉幸福地拆開包裝，盒子裝著一只淡淡的櫻花粉色真空保溫杯。
“你常跑來跑去的，天氣還冷呢，記得要多喝熱水。”程舒認真地說。
這完全就是老干部屬性。她忍不住笑了。“你真好。”
他故作輕松地搔了搔頭發。“你在整理以前的照片？”
“嗯，《今日女性》要聘一個攝影師，以前合作過的編輯推薦我去試試。”
“好事啊，那本雜志挺有名的。”他疲憊地坐在電腦桌後的單人床邊。
“八字還沒有一撇呢。”鄒 撥了撥他額前的碎發。“你看起來很累，早點睡吧。”
“讓我抱一會兒。”
“啊？”
“讓我抱一會兒。”程舒再次要求著。他伸出手搭上她的胳膊，將她拉進自己的懷里。
鄒 的額頭挨著他的下巴，覺得扎扎的。“你的腿好點了嗎？我在玻璃牆外見你練得那麼辛苦，真的很擔心。”
“沒事，跳舞的人總會有些傷。我還打過石膏呢。”
“真的嗎？”她眼楮瞪得大大的。
他笑了下問︰“要是我以後跳殘了，你還會要我嗎？”
“會啊，不過我不許你那樣。”鄒 認真地說︰“我不會離開你的，你也不許說可怕的話。”
“好，不說。”他近來倒真是有些消極。
“明天是周末，反正舞隊其他人也要休息，你也別去了。我陪你出去走走，說不定會有好的靈感。”
“好。”程舒也覺得閉門造車算不得是什麼好辦法。擁著自己心愛的女人，此刻頓覺安心，好像連煩惱都不那麼明顯了。
他身子一歪朝床上躺下，連帶著把懷里的人也拽倒了。身心放松，四目相對，各自的眼里都是和煦的風、遼闊的夢。在這座環環相疊的巨大城市，到處都是眼見的邊界和心見的距離，兩個陌生的人邂逅既是奇遇，相愛便是史詩。
“你這兒有個小疤。”鄒 手指輕輕點著程舒的額角。
“出水痘留下的。”他一手彎曲枕在頭下，一手撩撥著鄒 的耳鬢。“我從來沒想過自己會變成現在這樣。”
“什麼意思？”她正在饒有趣味地把玩他下巴上的胡子，听到這話不明所以地停住了。
“有人在身邊的感覺真的很好。”他調轉身姿，平躺在床上。直望著天花板，開誠布公地談起自己的過往。
七歲時，父母離婚。和爺爺奶奶生活了三年，之後被父親帶去舊金山。諷刺的是，他的新家安在紐約。爸爸隔幾個月會飛到加州去審核項目，順便才會去看兒子。至于媽媽，幾年才會去一次。剛開始時，程舒很想他們，那真的是段很痛苦的日子。漸漸地，難受的心情成了習慣。再到後來，就是麻木，程舒開始變得不想見到他們了。
剛到舊金山的寄宿學校，他很不適應。第二個月，就被同班同學傳染上了水痘，學校讓監護人接他回家隔離。但是父親沒時間過來，只是托舊金山的同事把他送去華人開的酒店里住。只有十歲的孩子，自己在酒店的小房間關了兩周。
父母為了各自的新家，不斷地在程舒兒子的成長中缺席著。學費、房子，物質上的東西成了他們唯一的給予，有時程舒覺得他們更像是神秘的捐贈者，而非父母。
初中畢業後，厭倦了寄宿學校的程舒申請到了一所不錯的公立中學。因為還未成年，他必須搬到附近社區的寄宿家庭里。幸運的是那家人對他挺好的，家中的大兒子Abel更是個超級棒的街舞替身演員。
“他還露臉客串過舞之奇跡那部電影。”說到Abel，程舒臉上露出了輕松的神情。
“所以你是因為他才喜歡上街舞的？”鄒 很願意听這些，她希望可以分享他所有的經歷和心情。
“對，我十四歲的時候個子還不怎麼高，瘦小的亞裔男孩在學校經常會被其他膚色的男孩欺負。Abel是我到美國交到的第一個朋友，他教我跳舞、打籃球、一次吃8磅牛肉，還總是帶我去那些斗舞的地方玩。起初我只是去見識見識，到後來也真的上台battle過幾次。”
“會不會像電影里演得那樣，有人拿槍對著你們？”她很好奇。
他歪過頭無奈地笑了笑。“確實有過一次，我當時嚇得腿都麻了，差點尿褲子。”
鄒 忍不住笑了。
“拜托，我也是正常人，而且那時候只有16歲。”程舒難為情地解釋。“那次以後，Abel沒再帶我去過。他離開家，去了洛杉磯，全身心地開始追逐演藝事業。而我因為痴迷街舞開始不停地逃課，和一群成年人跑到周圍的城市表演，貪戀被人們熱烈關注的感覺。我最後一次見到活蹦亂跳的Abel是在比弗利劇院，星期四。他大罵我不好好學習放棄自己。”
“什麼意思？”
“沒過幾周他就出事了，從片場的高空舞台摔下來傷到了脊椎和頭，成了植物人。”程舒說到這里，眼中流露出悲愴。“在醫院里，Abel的爸爸問我是不是也打算像他那樣，沉迷在夢里浪費生命？”
原來菲菲講的那些只是片段中的片段。鄒 把臉頰依偎在身邊男人的胸前。或許他那個時候想要的並不是關注，而是被愛。
“于是我老老實實地回到課堂，按部就班地過生活，申請大學……做該做的事情。”程舒垂下眼簾，緊了緊臂膀。“那家人改變了我的過去。而你，將改變了我的未來。鄒 ，我愛你。”
“我也愛你，謝謝你讓我感覺到幸福。”她誠摯地回應著。
柔軟的唇自然而然地貼合在一起，程舒嘗到微微的咸，那是鄒 的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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