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上學家里花了那麼多錢也沒有眨眼,現在有積蓄的話就幫幫你爸爸吧。承包果園又不是不務正業,也是為你結婚攢嫁妝嘛。”
媽媽並不諳游說的藝術,但是刀小冉還是給爸爸的銀行卡打了五萬塊錢。希望這點錢可以讓家庭關系變得松弛一些,雖然事實肯定不甚樂觀。
她今年春節決定不回家了。公司假期會開出三倍的加班費,掏出去的錢總要賺回來。而且假期里莊澤晨也會留在北京,他說過會帶她見見朋友。
今晚是臘月二十九,熱絡的春節聚會在某些人群中已經拉開了序幕。小冉為了陪澤晨出席同學聚會,預約了商場里的美發店,下班後特意去做了造型。她原本也覺得自己這樣有些過于隆重,不過到了餐桌上才慶幸沒有怠慢。
澤晨的這些同學雖然顏值參差不齊,但是氣質風度都還不錯,一個個的不是主治醫師,就是知名藥廠的高級審計師,再不濟也是在讀的醫學博士。
髖臼骨折、膝半月板置換、創傷後肢體重建……飯桌上諸如此類的醫療術語讓小冉听得一頭霧水。
“我覺得刀小姐特別面熟,好像逛街的時候見過。”坐在她對面的冰山美人放下手里的氣泡酒,眯著眼楮端詳著。
這麼一說,小冉倒是記起了。這位美女是Lily的顧客,來C家旗艦店買過幾次衣服。服務員正在往長桌上端菜,她此時恨不得立刻走開,卻又不能。
“不奇怪。她現在是C家的市場部工作,偶爾會去巡店。”澤晨氣定神閑地說。
“噢,那你有內部折扣嗎?”冰山美人追問。
“有。”小冉偽飾地笑著。
“來啊,加個微信吧。”席間的女士們紛紛表示出濃厚的興趣。
體面的老同學們在觥籌交錯間既深厚了情誼又商榷了事宜。澤晨整晚興致勃勃十分健談,少了那次酒會時的冠冕客套,開朗之下卻也看不出真誠。
酒喝了不少,結束之後他叫了代駕。
在車里等待的時候,他把手放在肩膀上,微微搖晃著頭。“節前好忙,脖子酸。”
“回到家我幫你揉揉。”小冉親昵地說。
澤晨遲疑了幾秒,手放在拂過額頭。車里變得過分安靜。
她意識到自己剛才說的回家,對他來說或許已經越界了。他明確表明過自己是個不婚主義者,對愛情也持開放態度。誰的家,他分得很清楚。
其實她也同樣排斥婚姻。父母的關系一直都是最錯誤的示範,她不想重蹈覆轍。
“人來了。”她從他手里拿過鑰匙交給代駕。”
一路沉默,男人靠在後座上好像在假寐,女人手扶在窗上,光影在指間穿梭。
回到臥室那寬大舒適的乳膠床墊上,他們卻又是另一幅模樣。熱情、脆弱、貪婪、自我,如此的相像的兩個人。好比晚餐上他信口編造的假象,她理所當然地詮釋演繹,誰都不必去交代或者解釋,全是心照不宣。
幾番雲雨之後,澤晨穿上褲子去廚房找吃的。每次都是這樣,這一次小冉猜還是泡面。
“已經過了午夜吧?”他把棕櫚油煉制的調味料放進透明湯鍋中,橙紅色的油脂迅速在清透的水中彌漫開來。
“大年三十的第一頓飯有點隨便吧?”她穿著他的睡衣,露著大半截縴細的腿,赤足靠在廚房的中島操作台旁。
“哈哈,有點。”他笑了一會兒說︰“你和我認識的別的女孩子不太一樣。”
“什麼意思?”
“你不要禮物,也不愛出風頭,這讓我不知該如何滿足你。”面未沸騰之前,接著幾分尚存的酒意,他坦承道。
“你是怕我會賴上你?”她輕聲問。
澤晨不語。好像在思量,又好像根本沒有听到,唯獨不像是否認。
“也許我會先厭倦你。”小冉逞強地說。
從小到大,她的家中從不談情,父母不曾教她如何去愛和被愛。所以他寧可選擇一個不需要愛的男人,他可以滿足她的虛榮和幻想就夠了,反正她也不懂愛。
“為什麼?”他頗有些出乎意料,摸著她柔軟的頭發不確定地笑了笑。
其實女人的話不可盡信,也不可不信。
再其實男人開始問問題的時候,他並沒有自己想象中那麼篤定。
“我怎麼知道。”她轉身去拿手機,用打開朋友圈這般拙略的借口岔開話題。
這個時候圈子里的人要麼已經睡了,要麼就在回家的路上。
鄒 把行李箱放在置物架上,相機包抱在懷里。車廂里亂糟糟的,每一個角落都被填得塞得滿滿當當的。她被擠在中間的位子里,靠窗那側是掛著耳機的文弱男學生,走廊那邊是燙著卷發脖挎金鏈的大腹糙漢。
這是她經歷的第四個春運,今年沒能搶到動車票,然而能在T字頭普快列車里買到坐票也算是運氣很好了。這是趟夜車,硬座席的燈是不熄的,每個人臉上的疲憊和厭倦被照得明明白白。
她幾乎是用輕功才穿過坐滿了人的走道挪到廁所的。再返回座位時,大漢坐在了中間,靠近走廊的位子上坐著一個抱著孩子的中年婦女。她的身側大概是孩子的父親,手捂在胸口,坐在鼓囊的行李袋上,偏著頭靠在婦女的腿上瞌睡。
婦女見她走來,連忙想要起身。
“沒關系,你坐會兒吧。”鄒 說罷便挎著相機包挪步到車廂的連接處。幾個男人正蹲在這里打撲克,相比其他地方,此處還算寬敞。
“你到哪了?”
她耳機里循環播放的音樂被程舒的電話給中斷了。
“我不知道,但是再有4個小時就該到了。”
“還有這麼久?你真的有座位嗎?是不是不能睡覺?”知道她沒有買到高鐵車票時,他曾堅持要給她改訂一張
全價機票。
“當然有了,你放心吧。”她明白他的心意。只是9個小時的火車算不上辛苦,沒必要浪費錢。想想小冉每年回家才真是麻煩,飛機票貴得要命,坐火車和大巴加起來的時間又要50幾個小時。
“你爸爸會在車站接你嗎?”
“會的,你放心吧。”鄒 到青島站差不多是凌晨5點鐘。她沒想到外表酷酷的程舒竟然是這麼�@碌哪腥恕!暗故悄悖 技傅懍嘶共凰 酢! br />
“我剛排完舞蹈。”他手放在左側的膝蓋上輕輕拍打著。“今天有點累打算留在舞室不回去了。”
“那你快休息吧。有床嗎?”
“有墊子。”程舒席地而坐,“和你聊天就是休息了。”
列車勇往直前地顛簸在夜色中,狹長的車窗外,黑漆漆的鄉村和燈光昏黃的城鎮小站交錯而過。鄒 執著手機靠在車廂內壁,困倦煙消雲散。
多了一個旅伴,往後的旅程恰似籠上了期待的光環,她再也不必機械而勉強地去追尋夢想了。
這樣的深夜不是只有沉埋在情感中的人醒著,形單影只的人也還在因工作而無法入眠。
佟江穎接了份家門口的急活兒,和她家隔壁的小區里有戶人家辦喪事。她想著最好別是爸媽認識的人,要不然他們又該因為被熟人看到而擔憂她會嫁不出去。
說得好像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一樣,全是杞人憂天。誰沒有生老病死,誰又說過會要嫁人?
辦喪事的家門都是敞著的,剛進樓道就听見嗚嗚咽咽的哭聲。經驗告訴她逝者的年齡應該不大。
“我是化妝師。”江穎一般不會說自己是整理遺容的,因為很多事主不喜歡听。
“人在里屋呢。”
幫忙的親戚把她引薦給一個看起來只有三十幾歲的男人。此人看起來邋里邋遢的,目光呆滯,滿面愁容,胡子恣意的在臉上參差著。
“我是她丈夫。”
“哦,請節哀。”江穎自從干了這行,見到陌生人時說得最多的話不再是“你好”了。
“我能看著你化嗎?有什麼我能做的嗎?”他可憐兮兮地垂問著,又像是乞求。
“可以,您有要求可以隨時提。”江穎打開化妝箱,撩開逝者臉上的白布。
所有失去生命的人都會比生前顯得干癟萎縮,但這個女人還是過于瘦弱了。也許她生前很漂亮,皮膚光潔,但現在看去只是一具灰青色的軀殼。每一個五官都完好,卻無法看出容貌,面容安詳如睡覺的逝者幾乎是不存在的。
江穎仔細地擦拭著她骨瘦如柴的胳膊。男人睜睜地望著妻子,眼神是空洞絕望的。他和她之間隔著生與死的距離,還有什麼比這更遙遠的嗎?
“媽媽。”
江穎下意識地直起身子,她驚訝于這家人讓年幼的孩子出現在這個地方。
“媽媽。”大概只有7、8歲的小女孩每一聲的召喚都更加深了哭腔。她那張皺巴巴擰成一團的小臉卻是似曾相識。
“小迪?”江穎小聲脫口而出。
小女孩放慢了揉搓眼楮的頻率,從指縫里向外看。“佟老師!”
她失聲撲進江穎的懷里,“佟老師,我要媽媽!”
男人神色遲緩,動作拖沓地過來抱起女兒。“對不起,孩子太難過了。”
他把女兒送出屋子,交給親戚幫忙照看。
江穎難以置信地看向靈堂上的照片,那是她過去的學生家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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