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有三個星期就到聖誕節了，國貿商場里里外外都籠罩著濃郁的節日氣氛。刀小冉站在C家服裝部的衣架前熨燙客人試穿過的連衣裙。余光透過玻璃櫥窗瞟了眼大廳正中間5米高的水晶樹。自從大一那年來到北京，這個城市的聖誕樹越來越漂亮奢華了。
霓虹閃燈映照著玻璃窗，光斑落在她仿真絲的制服裙上，竟有些輕奢的格調。可是誰能猜到在這一幕之前她在做什麼？清理試衣間。干燥的季節里，座椅的天鵝絨靠背上總是沾滿了白花花的皮屑，沙發縫里還有酸臭的破洞連褲襪，和這些相比被客人丟下的舊鞋都算不得惡心了。
一連五天晚班，穿著不透氣的化縴工作服在27度恆溫的商場里運轉到汗流浹背，閉店後還有打掃衛生直到10點半。年尾折扣季來襲，她滿腦子都是營業額、周目標、年度評定……
實際上小冉今年的額度在上個月就已經提前完成了，但她卻不想因此松懈。如果想離開這里，在總公司內部有所發展，眼下只有此路可走。
這就是留在北京的代價。
其實她並不在意這座城，北京、上海、深圳……其實哪里都一樣。比起冬天更適應夏天，比起聖誕節更喜歡潑水節，但她卻不想回家，甚至連昆明都不想去。她只想離父母遠遠的，在他們不能顧忌到的地方安家。
昨晚媽媽又離家出走，半夜給女兒發來微信說她爸爸是怎麼樣的無情無理。為刀家省吃儉用了半輩子，連家人的內衣都要動手自己縫制，他還要清算她的種種不是，疑心她貼補娘家……陳芝麻爛谷子的事總是追憶到猴年馬月。祥林嫂一般的說辭從小冉的童年貫穿至今，以至于她每年回家的那短短一周里還要重溫這一切。
小冉耐著性子機械地勸導著老媽，勸她和爸爸分居甚至離婚。可媽媽又擔心丈夫獨自生活會樣樣受罪，連晚上的被子都會蓋不暖。無奈的小冉只得再去勸老爸，他的回答永遠都是︰隨便那婆娘，早就受夠了這種日子。
瑣碎粘稠的夫妻恩怨如果能像落在真絲連衣裙上的褶皺就好了，低溫熨燙就能掃平一切，煥然如新。小冉嘆了口氣，用小風扇對著衣擺左右吹風，然後把連衣裙掛回衣架展示區。
“是她嗎？”
“沒錯。”
小冉的兩個同事May和Lily竊竊私語地走了過來。
“什麼事？”
“還記得9月時在試衣間拍照那個小網紅嗎？”
她點點頭。
“我記得是你趕她走的吧？”
“也不能算趕吧，怎麼了？”她問。
“那你最好躲一躲。”
“為什麼？”小冉還在納悶，一雙嶄新的LV粉色運動鞋拐過彩妝區，朝這邊走過來。
鞋子的主人是個高挑的精致美女，二十歲出頭的樣子。上身穿著緊身鱗片毛衫，下身8分喇叭褲。左手提著當季限量版的mini帽箱包，右手拖著一個三十來歲的男人。
“Coco是吧？”女人松開男人的手，她個子和鄒 差不多高，卻比鄒 還瘦很多，就像個只有胸部的紙片人。小冉穿著5cm的高跟鞋仍然矮了半頭。
3個月前這位顧客在C家旗艦店的試衣間里試穿著了7套海報款服裝，並且一一拍照上傳到網上。這種人在奢侈品界被稱為“試衣間通緝者”，是每個門店都不想遇到的。那天當她試穿到第5套時，大家就對她感到懷疑，偏巧店長經理也不在，沒有人敢采取行動。最後還是小冉鼓起勇氣，拉下臉來制止了她接下來的試裝要求。
“如果您要試裝請把電子設備交給我們代為保存，否則我們不能再為您進行服務。”這是那日小冉的原話。
“這名字在這里尤為高調吧。”女顧客回頭對同行的男人說。
他只是笑笑，單手插進休閑褲袋中，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Coco，介紹幾雙適合我的鞋可以嗎？”
“小姐您好，鞋區在這邊，我可以為您服務。”May看她身後的男人就覺得不一般，憑她的工作經驗今天這事鬧不起來，搞不好還會大買特買一番。
“可是我就喜歡Coco的服務。”女顧客朝小冉得意地眨了眨眼楮。
“多謝您的認可，那請這邊來。”小冉上身微微向前探，左手做出一個請的姿勢。
女顧客輕輕一笑，拉著男伴徑直坐到鞋帽區的真皮沙發上。“把這季的所有新款都拿過來吧，我全都有興趣。”
口氣真不小，有本事都買下來叫奶奶也值了。小冉表面微笑，內里暗懟。“您的尺碼？”
“38。”
腳如其人。小冉微笑著問︰“先生需要嗎？”
男人搖了搖頭。
“好的，稍等。”她先為二人送上兩杯甦打水放在茶幾上，然後一次兩雙，來回跑了4次，把它們一一擺放在二人面前。
“還有兩雙吧。”女顧客揚手指了指貨架頂部。
“那兩雙目前斷貨，全市都只有大碼。”
“所以不能試？”
“不是，對不起，請稍等。”小冉走到旁邊櫃台，叫了一位男同事過來幫忙。
他取完鞋子就馬上回到了原來的區域。介于名品店的素養，大家倒是都安靜地待在自己的位置，不敢圍觀。
女顧客倒是有點失望于觀眾不多，故意提高了說話的聲音。小冉單膝蹲跪在地上，耐心地幫她穿脫下每一雙。
“這雙好像不錯。”女顧客對絨面的過膝長靴產生了興趣，掏出手機說︰“你可以幫我拍一下嗎？我就是有這個習慣，喜歡的都想記錄下來。”
小冉接過手機，認真拍了幾張。“您看可以嗎？”
“就這樣吧。你幫我脫了這雙，我還要試試別的。”女顧客說著端起小圓桌上的玻璃杯，手一歪甦打水灑了出來。
“啊。”小冉覺得脖頸濕濕涼涼的，下意識地聳起肩。片刻後，迎面一只白淨的手觸在她的衣領上。是那位同行的男顧客正在用茶幾上的面巾紙幫她擦拭。
“你沒事吧？”男人的聲音不急不緩的。
小冉抬頭定楮，對方目光溫柔沉著。
“我不是故意的。”女顧客急忙撇清。
“鞋子……”小冉從男人手里接過面巾紙顧不得擦自己的衣服，輕輕地按壓起絨面長筒靴的靴口。
“這雙鞋我們要了。”男人說。
“可是我其實更喜歡第二雙，那個帶刺繡logo的。”女顧客小聲撒嬌。
“把那雙也算在內吧。”男人干脆地說。
“謝謝你，親愛的。”女顧客把頭微微靠在他的肩上。
“這雙靴子我們可以為您免費進行清理，不過要下周才能取。”小冉從地上站起來，腳有點酸麻，踉蹌了半步。
男人看了眼自己的女伴，淡淡地說︰“好。”
小冉迅速把鞋子包好放進袋子，雙手把店內的POS機遞到他手邊。
“今天有勞了。”她把他們送出店門，男人接過手提袋時瞧了她一眼。
“小冉，你真走運。不僅解除了危機，還賣了兩雙鞋。”
“那雙靴子這個月還是第一次出貨吧？太走運了。”
“沒錯。我就看那個男的不簡單，斯斯文文的穿著倒是很簡單，但是一看就都是品牌。”
同事們一言一語地議論了幾句。
“好啦，明天下午我請你們喝飲料。”小冉說罷直接走進更衣室，換回自己的衣服。她今天上中班，其實熨衣服的時候就快下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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