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潛唐推開書房門，陸又安就發現他臉色不好看，等他進門整個房間也都壓抑起來。
“問完了？”陸又安起身迎了上去，“怎麼說？”
顧潛唐搖搖頭︰“若是小七說的都是真的，那殺王雨襄的人便是整件事的主謀了。”
“嗯？”陸又安皺眉，“有人既要滅口，又要監視你……到底想干嘛？跟以前，”——他壓低了聲音——“跟以前季家的事有沒有關系？”
顧潛唐眼中閃過寒芒，卻又疑惑︰“我覺得有關系，可到底是怎麼回事，我總是想不透。難不成，這麼多年還想著殺了我滅口嗎？”
陸又安輕哼一聲︰“何止是想，早不是動過手了。”他直起身子靠在椅背上，慨然不已，“世上的事不可能那麼多巧合。”
顧潛唐搖搖頭︰“小七在我家時日不短，若要我性命多的是機會和手段。”
陸又安想了一會，懊惱起身︰“哎呀想不出來想不出來，我這腦子看圖紙做個零件還湊合，你叫我想這些，也太難為人了！”
顧潛唐失笑︰“也罷，大過年的不想這些了！”他看了看窗外，道，“我瞧著這天色像是要下雪，要不這樣吧，我去叫李路備飯，你今兒就別回去了。趕明兒個我帶上李路，一塊上你家過年去。”
“那可好！”陸又安笑著轉了個身，“正好你不在這些日子有些難題，晚上咱倆論論。”
顧潛唐愣了一下，攔下正要開門的陸又安︰“這些天我不在，你去改那艘舊船了？”
“是啊。”陸又安被他拉住，便把改造的進展簡單說了，“咱搞得那台聯動汽輪機已經裝上了，都在你的考慮之中，管線也沒問題。只是運行了幾次效果沒有特別好，加上減速器我也沒做過，就想跟你討論一下。怎麼了？”
顧潛唐頓了頓，腦子里有什麼東西飛快劃過，只是沒等他抓住就已經消失了。他張了張嘴，極力想要回憶剛才的那個閃念，卻終究是徒勞無功。
“小棠，你怎麼了？”
見他不說話，陸又安不解地問了一句，卻听李路在門外喚兩人。
“東家，陸先生，來了兩個學生，說是北洋學堂的。”
顧潛唐只好把剛才心里那點莫名的思緒拋下，和陸又安一前一後離開書房。
門廳里站著的兩個學生見了，對視一眼都高興地笑起來︰“顧老師您真回來了！”
說話的學生正是警事廳廳長白驥寧的公子白昊然，自那日莫瑞爾帶著顧潛唐去了白家，白昊然便與他們走動得越發近了。
顧潛唐笑著讓他們進屋︰“原來是昊然，快和你同學進來坐吧。”
“謝謝顧老師！”白昊然笑著又沖陸又安鞠躬，“陸老師好！”
陸又安“嗯”了一聲︰“你們好。”他對白昊然的身份沒什麼好感，骨子里的文人脾氣令他很難真心喜歡上這麼個家世背景的學生，從來對他只是淡淡的。
白昊然絲毫未覺，反而興高采烈地給兩人介紹身邊的同學。
“顧老師、陸老師，這是法律系的王從驊，我的好朋友。”
被介紹的學生趕忙上前半步，鞠躬行禮︰“顧老師好，陸老師好。”
較之白昊然，王從驊更矮更瘦一些，穿著粗布的棉袍，胳膊上還打著兩個補丁，低垂著眉眼面上看不出什麼情緒。
陸又安早往沙發上坐了，根本沒理會白昊然說了什麼。他對不熟悉的人態度從來如此，從不管那是學生還是什麼人。
顧潛唐知道他這性子，只得自己招呼白昊然兩個坐下，又叫下人備茶。
“這都快過年了，你們兩個還到處亂跑。”顧潛唐笑著問白昊然，“你也就罷了，我知道你父親一向不怎麼拘束你，可你這同學也不用回家嗎？”
白昊然笑著看了王從驊一眼︰“顧老師，王從驊的家不在本地，他和弟弟都是從廣東來的。”
“廣東？”顧潛唐有些詫異地打量了王從驊一眼，卻見他臉頰有些發紅，也不知是害羞了還是這房里太熱。
白昊然點點頭︰“老師，我們今兒來就是為了這個，今年渤海冰封的早，好些同學沒趕上回家的船。幸好丁校長體恤大伙，特許了咱們寒假都住在宿舍，還免了食宿的費用。可是這快過年了，宿舍再好也不是家，大伙想著聚在一起過年，三十兒一起包餃子守歲。”
“這是好事啊。”顧潛唐笑著點頭，瞥了一眼還在邊上放空的陸又安悄悄踩了他一腳，面上卻笑的和藹，“那我們有什麼可以幫忙的嗎？”
白昊然和王從驊對視一眼，站起來道︰“我們來請兩位老師來和咱們一起過年！”
“咱們？〞陸又安終于出聲，偏過頭狠狠地瞪了顧潛唐一眼，抬眸嗔道，“白同學你家不是本地的嗎？我記得你不但父母雙全，家里祖父一輩還有人呢。你也跟他們湊什麼熱鬧？”
白昊然紅著臉支吾了兩聲，還是王從驊開口解圍︰“陸老師您有所不知，這是昊然的主意，而且他分外地熱心，幫了好大的忙。咱們感激他，便邀了他一起的。”
陸又安眼楮一瞪，正要嗆他兩句，卻被顧潛唐攔住話頭。
“如此甚好，李路，你一會兒去趟謙祥益，前兩個月郭老板他們染廠置辦了新機器，他給我留了點新料子都存在他們庫房了。你去他們那帶上兩個裁縫師傅，跟著白同學他們回宿舍去，給所有的同學都裁一身新棉衣，錢由咱家出。孩子沒過年不回家，但不能沒新衣服穿。”
“是，東家，我這就去。”李路點點頭轉身要走，卻又被叫住。
“哎，還有，等三十兒街面兒上的買賣就都關了，你帶人去多采買些年貨點心什麼的盡都買些，每人一份，不許少了，記得嗎？”
“得 ，東家，您就放心吧！”李路笑道。
“顧老師，這怎麼好意思呢？”白昊然趕緊道，“怎麼好叫您破費。”
顧潛唐笑著拍了拍他肩膀︰“你這話說的，你們叫我一聲老師，這錢我花著難道不是應該？不過有一點，可沒有你的份兒啊！”——白昊然一愣——“你父親若是知道我給你做新棉衣，該找上門來罵我了。”
一句話說的眾人皆是笑開了，唯王從驊有些尷尬地低了頭。
顧潛唐瞧見了，便對白昊然說︰“剛才不過玩笑話。我也沒教過你們什麼，這個兼職教授的頭餃其實受之有愧。然則我好歹算你們的長輩，過年少不得要包個大紅包送出去的，與其給你們錢倒不如衣服年貨來的實在。若是有人想岔了，你倆可都要替我分辨，知道嗎？”
“不用替他說話，他就是錢多了燒的。”陸又安輕嘲一聲，“我說顧老板，我這過年可都沒兩身新衣服呢。哎，百無一用是書生啊！”
大伙又笑起來，李路得了吩咐便帶了人出門去，王從驊此時方徹底釋然，借著別人瞧不見的當兒，抬手沾了沾了眼角。別人他不知道，但是他自己實在是太需要一身棉衣了。
于是這一個年三十兒，顧潛唐是和北洋大學堂的留守學生們一起度過的。大家肆意暢談，揮斥方遒，淋灕盡致，仿佛又回到了那個熱血飛揚的年紀。
夜深時分在校園里徜徉，顧潛唐覺得，人生有時候真是奇妙，他曾經的北洋夢竟然是用這樣一種奇特的方式完成了。
“浮生若夢，為歡幾何？古人秉燭夜游，良有以也！”洛嘉怡背著手，在月色下緩緩走來，“顧老板，真是好雅興啊。”
顧潛唐以為自己眼花，抬手揉了揉眼，這才確定沒有看錯。
洛嘉怡卻被他這舉動逗笑了，轉身在旁邊的亭子里坐下，抬手叫他過來。
顧潛唐趕忙奔了過去，卻在亭前站住不敢再往里去，只借著月色細細地打量她。
“怎麼，不認識我了？”洛嘉怡勾唇淺笑，卻仰起臉和他對視。
顧潛唐搖搖頭︰“不，我只是，只是……”
只是很想你，太想你啦！可他卻偏不敢說出來了，不久前的拒絕，讓他擔心如果自己再冒失一次，怕是真的會嚇跑了她。
“月余未見，有些恍惚。”顧潛唐眨了眨眼，在她身邊不遠處的石凳上坐下，“也沒想到你會在這個時候到這里來。”他頓了頓，偏頭問，“對了，你到這里來做什麼呢？”
洛嘉怡笑笑︰“我來找你啊。”（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