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珩一進前院,便有人通報了王妃在書房等著他的消息。
他有些詫異,原本慢悠悠的步子便快了起來。只是,走了幾步,心下一想,似乎又明白了過來,不禁露出點無奈的笑,只是步伐也沒放慢。
小硯兒听了這話,也有些高興,干脆也不回正院了,嚷嚷著要去書房用功。如今他去上了一個多月的學,很是學了些裝模作樣的用詞,還一本正經地鞠了個躬,來了個口頭申請。
齊珩雖然不大樂意,但還是將小胖子拎上了。
結果,他剛進書房的門就見著裴寶兒在對著那幾本舊舊的話本子發呆。
出于某種隱秘的心思,他竟難得踉蹌了下,連帶一旁的小胖子都險些撲到門檻上。
“爹,你腿軟嗎?”
裴寶兒聞訊轉過頭,就看見這父子倆大眼瞪小眼。
齊珩繃著臉,並沒有回應小胖子的質疑,而是將其丟到書案後默書。
“咳~听說你來了這兒,可是有什麼要事?”
他眼神落在裴寶兒手里的舊書上,一寸都不肯移開,裴寶兒只當沒看到,十分自然地又抽了兩本雜書出來,連同那幾本疊到一起。
“找你問點事,順便取幾本書。王爺藏書頗豐,應該不會介意吧?”
“自然不會。”
裴寶兒也不說廢話,直接就將裴小弟彈劾柳國公的事攤開來說了。
“……這事想必你也知道了,他年紀輕,莽撞的很,你,你畢竟是他的……”她艱難地在齊珩的注視下說出了那句“姐夫”。而後又道︰“他遠在青州,又時常有海寇襲擾,我只是擔心他的安全。”
一時間,齊珩沒吱聲,書房里只剩下小胖子拉長了的念書聲。
裴寶兒不禁抬眼急道︰“我說,王爺大人,您倒是說句話呀?”
“我知道了。此事你不用擔心。”
齊珩轉過頭去,給偷瞄二人談話的小胖子額頭上來了個輕輕的爆栗。後者捂著額頭,也不叫苦,只嘻嘻一笑,又像模像樣地埋頭看他那本《千字文》了。
裴寶兒瞪圓了眼楮,“我怎麼能不擔心?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蟲,誰知道你有什麼準備,就不能透露一點嗎?”
她私心里覺得,齊珩這廝很是大男子主義,什麼事都不跟她說。好吧,現如今二人的關系也不是很融洽,但事關他小舅子的性命安危,還要這樣就有些煩人了。
她試圖讓齊珩意識到這其中的重要性,想了想,干脆信口開河嚇他。
“話說,柳國公坐鎮東南這些年,年年都在剿匪,怎麼海寇卻越來越多,你這麼精明的人,總不會真沒懷疑過吧?”
齊珩終于正視她,神情還有些興味。
“哦?”語調上揚,似乎意味深長。
裴寶兒一本正經地開始陰謀論︰“不是我信口開河,這事兒在史書上也不是沒有,喝兵血、吃空餉是司空見慣的,兵匪勾結更不是什麼新鮮事。只要有利可圖,什麼事都可能發生。”
“你說這話,可有依據?柳國公好歹也是一等公爵,你空口無憑便說出這話,傳出去只怕不好。”齊珩好整以暇地自書案上抽出一封信件,難得地笑了笑,卻突然眉頭一皺,以拳掩嘴,輕咳了幾聲。
裴寶兒才不信這威脅,“這間屋子里的話要是能傳出去,那也是你的意思。依據什麼的,你不是大把密探麼?怎麼,青州瀘州那邊沒有安插?”
她咬著唇的倔強模樣,倒是比平時四平八穩的冷靜好看多了。齊珩如是想。
“好啦,王妃的話我怎敢不听,這就照你吩咐去辦,總不會叫小舅子死于非命的,這下放心了吧?”
裴寶兒本以為還要軟磨硬泡一番,沒想到對方突然鳴金收兵,舉白旗投降了。
她忍不住又多說了一句,“雖然我不想承認這一點,但……托你的福,我們娘兒倆以後有沒有好日子過都得看你了,你這幾年在朝中應該樹敵不少吧,還是多小心為好。還有,你這病懨懨的樣子,多上點心吧,別老熬夜看折子把自己累垮了。”
說完這一句,便抱著懷里的書本落荒而逃了,就連兒子也沒顧得上領,留下書房里一個不明所以的小胖子,以及,某個男人隱在光亮背後的笑容。
書房外,隱隱約約偷听到了最後幾句的孫橋一雙綠豆小眼都冒出了粉色泡泡。
誰說王妃娘娘不關心王爺來著?這不是鐵證如山嘛?趕明兒,王爺再不顧自己身子通宵,他可就有新的救兵可以搬啦!
而後的半個月里,裴寶兒受理了幾宗來自西院的女眷投訴,主要是抗議不讓她們出去的。
柳秦二人也就罷了,不過是借著這話頭湊到裴寶兒面前表下忠心,順便踩一踩別人。
林側妃娘家勢大,又是王府里唯二有兒子的人,腰桿子硬的很,雖說裴寶兒剛回府那陣子裝了幾天乖,但後面見裴寶兒沒什麼動靜、只一門心思過自己的小日子,便又恢復了常態,日常行止沒個顧忌,沒事就往娘家跑,也不知哪來的那麼多私房話說。
第一次被攔下時,林側妃態度還算好,裴寶兒便也通情達理地高抬貴手了一回,讓她那一等侍女秀玉照舊去送東西了,只不過,當場與林側妃說了一通今後的新章程。
過了幾天,第二次被攔下時,林側妃就開始陰陽怪氣了。裴寶兒直接領著她去北院請安了,當著魏太妃的面,很是端莊嚴肅地說了一通規矩問題,並且上綱上線到皇家顏面的程度,將個毫無防備的林側妃說的面紅耳赤,最後只能悻悻而歸。
這一系列改變看得北雁十分解氣,她也不嫉妒白露得了重任,反倒是給她出了不少略有些小心眼的壞主意,專門針對西院的,還叫裴寶兒白了幾眼。
但裴寶兒還是懸心著先時那事,隔個兩三天見著齊珩便忍不住問起的。
直到這日,齊珩終于給她送了個大大的“驚喜”。
他把劉雲給弄到京城來了。
裴寶兒一臉懵,這是個什麼操作?
如果沒記錯的話,因為嫉妒兒子白叫了別人好些時候的爹,他不是看劉雲不大順眼的嗎?
結果他順手又丟了個大炸彈給她︰“如今不叫劉雲了,該改口,叫柳雲,柳四郎了。”
裴寶兒︰“……”???
她莫不是幻听了吧?
“你剛剛說什麼來著?柳四郎?哪個柳家?”
裴寶兒絞盡腦汁回憶著劉雲先前和她說的身世,大約就是個很普通的貧苦人家出身。爹早就沒了,幾歲的時候娘病死了,黑心的舅舅一家將他賣了二兩銀子,而後,人牙子看他生得清秀,腦筋靈活,學東西又快,便將他送進了小倌館。
因為被賣的時候還不怎麼記事,又被洗腦調教得狠了,他也不記得自己原來的姓名,更別提這什麼柳家了。
裴寶兒尋思著,柳家,總不會是跟府里那個柳姨娘是親戚吧?
齊珩卻一臉看笨蛋的樣子,很是詫異她智商忽高忽低,只得跟她簡單解釋了下。
听完之後,裴寶兒整個人都不好了。
“……什麼?你說,阿雲他是柳國公的私生子?那他生母……這不可能吧?”
她下意識就覺得,這是齊珩編出來糊弄柳國公的。至于原因,也很簡單,這不是在找柳國公的把柄嘛,八成是海寇一事有了下文,齊珩要拿捏個別的什麼來跟他博弈。
“千真萬確,已經派人去找到他舅父一家了。”齊珩認真臉。
裴寶兒還是不大敢相信。
“可,你弄這一出有什麼用?”她深深皺眉,“即便是真的,尋常豪門大戶有個私生子也不出奇,你這一張牌沒什麼殺傷力啊……”
說到這里,她卻忽然想到了另一個可能,不由得杏眼圓睜,怒氣值瞬間爆表。
“你該不會是想著,拿阿雲從前的事來做文章吧?”
柳國公有個私生子沒什麼,但,如果這個私生子曾經淪落風塵,做過不少權貴、巨賈的玩物,那,柳國公的臉不只是丟大了,連帶著整個柳國公府都要名譽掃地。
想想柳國公府還沒出嫁的小娘子們吧,若是她們有個曾經做小倌的兄弟、或是叔伯,即便是豪門貴女也不好結親了。更別提柳國公府的婦人們,若是此事傳揚出去,怕是要關上大門三年來避開旁人的異樣眼光呢。
齊珩不置可否。
裴寶兒卻知道,他這副作態多半就是默認了的,不禁更加生氣,前些日子積累起來的丁點好感蕩然無存。
“你倒是會算計……我真是後悔,竟然會相信你這樣的人……”
甩下這句話後,裴寶兒氣得發抖,話都說不順了,直接甩門走人,一點都不想再看到這張討厭鬼的臉。
她連王府都不想待,一想到要跟這麼個老狐狸待在一個屋檐下,她就快爆血管了!
裴寶兒直接冷著臉讓北雁去備馬車,不到一刻鐘便風風火火地走了。
齊珩倒是想攔,只是動作慢了一點,沒攔住。
宋岩斟酌著請示︰“不若,讓屬下去跟王妃解釋一二?”
齊珩只道,“罷了,她要出去散散心,便讓她去吧。總會想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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