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裴寶兒回京後,和東臨那邊的書信往來就沒斷過。
她不大放心劉雲兩個,去信中囑托了一回裴子孟代為關照,這一次,裴子孟倒是極為貼心地將劉雲的來信附上了。倒也沒什麼大事,無非是報喜不報憂,並關心了她們母子一二。
裴子孟就不同了,他得知裴寶兒記憶恢復後,更是放飛自我起來,書信中跳脫天性一覽無遺。又因著,他們兩地來往的書信不是走的官驛,而是用的齊珩的人,他很是放心,信中之語愈發大膽,這次的信件里竟對柳國公破口大罵起來。
說什麼海寇猖獗,一月進犯一次沿海村鎮啦,百姓日子難過,沒事兒就跑來府衙門口告狀,還擾亂了府城的治安,林林總總,攪得他個地方官很是頭疼。
又說柳國公手底下的水軍都是吃干飯的,鎮守東南沿海這麼些年,年年撥下去不少剿匪的銀錢,也不知道剿到哪去了,很是批判了一通柳國公老邁不堪、卻又剛愎自用獨攬大權。
然後又大咧咧地說,讓他姐吹吹枕頭風,最好能說動齊珩,派個精明強干的武將過來剿匪,最好是年富力強的,像柳國公這一輩“德高望重“的長者就算啦。
最後,還暗搓搓地安慰裴寶兒,讓她不用擔心,他彈劾柳國公的密折已經直接遞去內閣了。
裴寶兒簡直被他嚇得半死。
這這這,他人還在柳國公掌著十萬大軍的地盤上當芝麻官呢,居然就這麼風風火火地告起人家的狀了?也不怕自己脖子上的腦袋分了家!
柳國公父子雖然常年不在京城,但人家掌一方雄兵,肯定不是一根筋的武將,這內閣里頭說不得就有和他交好的。即便沒有,他那折子一路遞上去,沒準哪個環節就透了風去。
自古以來,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更別提是官宦前程了,裴小弟這是要作死哦!
裴寶兒心急火燎的,只能第一次積極主動地跑到前院書房去等齊珩。
齊珩的書房向來是王府中最為重要的地兒,不管他在不在,每天十二個時辰都有兩人輪流把守的。閑雜人等不得入內,這一條基本上已經成了鐵律了。即便是齊珩在里頭,接見的也幾乎是內閣大員,內院的女眷基本上都會被阻攔在外,不管送的補品是天上飛的、地上跑的、還是海里游的,都沒用。
去之前,白露也隱隱提醒了下裴寶兒,但她顧不上想那麼多。
裴寶兒這人很光棍,臉面什麼的都豁的出去,即便不讓她進去,她還不能就近找個小軒啊亭子啊什麼的坐著喝茶等他麼。反正,這事宜早不宜遲。不過,要說緊急,也還沒到派人殺去宮里給他報信的地步。
為防萬一,裴寶兒便令兩個小婢帶上自己看慣的話本,以及兩本賬冊,準備拿過去消磨時間。
結果,這些東西壓根沒用上。
她一進前院就遭到了熱情的歡迎,方管事消息靈通,很是殷勤地為她引路去書房。
裴寶兒還假惺惺道︰“王爺的書房乃是重地,我一個婦道人家,沒王爺的指示,這麼進去只怕不合適?”
方管事笑道,“王妃又不是閑雜人等。”
別說,這差別待遇讓裴寶兒心情十分愉悅,尤其是她知道,方管事這樣的人精如此表現必不是沖她的面子,而是因著旁人的意思。那,點撥方管事的旁人還能是誰呢?
到了書房門口,她又十分意外地見到了一位故人。
正是先前將小硯兒親自送回桂花巷她手里的那位黑臉漢子,似乎是叫雷明的。似乎,他的長兄雷昌便是白露的夫君,原來還在府里頭住著,這兩年去了宮里當值,白露便經常獨守空房,不然,先前也說不出積極值夜的話。
看到裴寶兒,雷明也十分驚訝,絲毫不亞于得知這位主兒就是自家府上傳說已香消玉殞的裴王妃時。
上回齊珩去東臨,沒有帶上他,他當時還以為王爺有什麼要緊事出京呢,比如說,視察東南水軍什麼的。結果,這麼一去,竟把個已入土為安了好幾年的王妃給帶了回來,真是把他們下面的人嚇了好大一跳。
雷明便趁著輪休的日子,溜去自家長兄家里打探了一回消息,畢竟雷昌比自己年長穩重,跟隨王爺的時日比自己長多了,嫂子原先就是王妃的貼身婢女,對裴王妃也稱得上有些了解。
結果便打听到王爺王妃兩口子感情不甚和睦的舊事,當年為了林側妃幾乎快鬧到和離的地步,而後裴王妃更是跑去陪都自個兒過日子,還說要修道什麼的,這跟析產別居也沒啥分別了。回來之後,似乎也不見好轉,王爺仍是孤零零地每天和奏折為伍,王妃娘娘更是一次噓寒問暖都沒來過,跟西院那頭日日不斷的愛心湯相比真是無情冷酷的很呢。
這會兒,突然見到王妃出現,雷明一時間還有些納悶。
莫不是出了什麼大事?
見過禮之後,裴寶兒便進了書房,粗粗掃視了一圈後,卻也沒靠近他的書案,直接尋了個離案頭最遠的椅子坐下,吃了兩口茶,又忍不住打量起這里密密麻麻的藏書來。
她很是客氣地問雷明︰“架子上的這些書,我翻看一二無礙吧?”
雷明正摸不著頭腦,又想起宋公公之前的提點,便傻愣愣地搖了搖頭,很快又反應過來︰“王妃自便即可。”
旁邊的孫橋卻是第一次親眼見到王妃本人,心中很是激動。
他忍不住趁上茶的空檔,多了句嘴︰“說起來,王妃先前在白水鎮落腳,還是屬下隨宋公公去尋到的線索哪。”
孫橋是個憨直的,就是雷明這樣的大老粗評價,那也是 頭中的一根筋了,十分沒心眼。他並不知王府這對夫妻之間的恩怨情仇,也沒多想過別的什麼。
你說王爺王妃感情不好?那不能啊,不好的話能大老遠地跑去找人嘛?王妃不過來送殷勤,沒有側妃姨娘們關愛王爺?那不正是主母、正室的端莊風範嘛,總不能學著那些個狐媚子的手段。听說近來王爺時常在正院用晚膳,對小郎也是十分珍愛,自古母憑子貴,這還有什麼好說的呢。
于是,他提起這話後,見裴寶兒並不知情的模樣,就巴拉巴拉全倒了出來,心里十分得意,覺得自己既在王妃面前露了臉,又給王爺主子刷了回好感度。
結果,听完前因後果的裴寶兒看向他的眼神卻有些不對。唔,不像是感激、欣賞的樣子,反倒是有些隱隱的無奈、和埋怨。
孫橋莫名其妙地借故退了下去。
裴寶兒這才輕輕哼出聲來,氣過之後又覺得好笑。齊珩這樣老謀深算的人物,居然會有孫橋這般的手下,也算是奇聞了。
她看著日頭,覺得齊珩還得有好一會才回來,閑著也是閑著,干脆開始翻起他架子上的那些書來。
這還是她第一次進齊珩的書房,從前在裴姝的陪嫁書籍里找消遣的時候,北雁就曾提過一嘴,說齊珩這邊的藏書頗豐,話里話外都是讓她借故過來刷臉修復感情的意思。只是,那會兒她忙著維持人設,哪里拉的下臉來做這種事,更何況,沒過多久林氏就來了,她直接順著劇情去了陪都,也就更沒了機會。
想不到,今時今日她竟還是來到了這里。
粗粗一翻,裴寶兒發現,當日北雁說的還真不是誆她的,齊珩這里藏書種類豐富,數量不小,堪比小型圖書館。
諸子百家,經史子集,水利農事,商賈之道,隱士游記……
只是,她這會兒心緒有些煩亂,哪里耐得住看得進書去,不過是走馬觀花看一圈罷了。
這麼一看,卻看出點不尋常來。
俏寡婦三擒冷仵作?
呆少爺的小廚娘?
裴寶兒︰這不是我幾年前寫的話本嗎???
當時初初來到這里,既要應對兩個不省心的小老婆,和一個有殺妻嫌疑的渣夫君,裴寶兒還要為了不心痛吐血早死而努力維持人設,日子過得十分艱辛,更別提後來又多了一個小老婆三號。
那陣子,為了排解心中郁悶,在這里留下一點獨屬于自己的痕跡,她只能偷偷摸摸窩在屋里寫話本,反正裴王妃本人是個才女,從詩詞歌賦轉行去搞話本創作也不是很稀奇。若是像現在這般不管不顧地去做生意,她八成撐不到先帝去北巡就先把自己玩死了。
掐指一算,那會兒她寫了應該有七八本,每本都不長,都是在她後世看過的那些里面選的經典劇情和人設進行的再加工,只提取了其中精華。寫完之後,她便忽悠著最單純的北雁,讓她出去找書局商量刊印的事情,即便是貼錢也沒關系,散布出去說不得還能踫到穿越界同僚呢。結果運氣不好,一直沒同僚找上門來,她漸漸也就死了這條心。
這次回到王府,她也曾翻閱過自己那個暖閣改成的小書房,里頭的書少了些,這其中便有她當時手寫的最初版。本以為是那幾年人多手雜弄丟了,卻沒想到,竟是在齊珩這里存著。
他這樣的人,看折子都還看不過來,怎麼可能有閑心看這等玩意,只怕是……
裴寶兒捏著那薄薄的泛黃紙頁,心中微微一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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