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山家除夕無他事,插了梅花便過年。
但對于這世上的絕大多數俗人來說,過年是頂頂重要的,可不能這麼簡單敷衍了事,這些人中自然也包括裴寶兒。
因著小硯兒大病初愈,只能吃些清淡的,他們家也沒什麼妙手神廚,做不出像樣的年夜飯大餐,所以,她決定——吃鍋子過年!
火鍋並不是現代特有的食物,起碼在這個時空,裴寶兒就知道有些食肆到了冬天會專門做炭爐羊肉吃,也有往里頭加些其他菜肉的吃法,只是配菜沒有現代那麼齊全。
這算是裴寶兒在太興縣過得第二個年了,因為去年的慘痛經歷,她在大年三十那日摩拳擦掌想去買一堆菜回來做年夜飯,結果發現這日的菜肉價格全部比廿九翻了一倍有多。
于是,今年大年廿九一早,裴寶兒和大妮便各提著個菜籃子去了菜市口,而後果然滿載而歸,兩人各自提了兩個大籃子回來,順手在菜市上跟賣竹籃的大爺買了兩只特大號的。里面裝得滿滿當當,活像要把接下來半個月的口糧一次性買完了似的。
劉雲被驚得目瞪口呆︰“你們,這是把半個菜市場都買回來了嗎?”
他還沒湊近,就從裴寶兒手上一個籃子里聞到了股血腥味,還帶著些許臊羶之氣。一看,一大堆滑溜溜的肚腸,還泛著白花花的肥脂,他胃里不禁泛了口酸水。
“這,怎麼買了這麼些下水?之前不是試過嗎,做不好吃的啊……”
被坑過幾次的劉雲覺得,裴寶兒又要折騰新式黑暗料理了。
“你放心,上回是香料沒找全,只有八角、小茴香還不夠,咱們還忘了加桂皮。這回剛好有個跑商的帶了些新鮮干貨回來賣,我淘到了南邊才有的香葉和丁香,你聞聞這味兒~听說,這些在南邊的藥鋪里就有的買,便宜得很,到了咱們這邊價錢卻翻了兩倍不止。”
裴寶兒碎碎念了一會,又問劉雲︰“對了,你去沒去過甦杭?”
劉雲神色一暗,搖了搖頭。他雖然家在南邊,但從小流離失所。後來輾轉到了揚州,天天被逼著學那些個服侍貴人的技藝,哪里能去其他地方打轉。再後來被帶去了京城,就更沒機會了。
不過大年下的,想這些陳年舊事怪沒意思的,他扯了點笑出來︰“倒沒有去過,不過揚州風景極好,二十四橋明月夜確實是難得一見的美景。不過到了夏天,南邊酷暑難耐,北人多有不慣的。”
劉雲見裴寶兒听得興致勃勃,想了想,又與她說起了陪都如何適合避暑,人也不多,城池卻精巧,雲雲,只隱去了他被何人帶去陪都、期間又經歷了什麼等事。不僅裴寶兒大開眼界,大妮也听得手中正洗著的豬肚滑脫手好幾次。
“這麼說,陪都其實是給皇帝家的人避暑才建的?”裴寶兒覺得,這就是個變相的承德避暑山莊。
劉雲笑道,“也不能這麼說吧,陪都本是前朝的國都。開國以來,咱們大盛的開國之君目光長遠,認為如今的京城比那兒更適合防守,便定了新國都。原本的歷都就成了歷城,又叫陪都,前朝的皇宮在戰火中剩下的那部分,太祖皇帝修修整整就變成了如今的行宮。據說這避暑的風氣也是近幾十年才有的。”
剩下的話他有點不好說了,大妮似懂非懂,不過裴寶兒卻能猜到一二。
大凡國朝,第一代開國之君自不必說;第二代的即便不是文武雙全、德才兼備,大多數也是個不錯的守成之君;到了第三代往後,多半要走下坡路,好一點的什麼都不干,壞一點的天天紙醉金迷、親小人遠賢臣,甚至還有可能干出帶著半朝文武大臣和十萬大軍出巡還能被個蠻夷小卒的一萬鐵騎一鍋端了的窩囊事。
沒錯,本朝前幾年的北巡之亂正是這麼狗血的劇情,裴寶兒當時听到的時候整個人都驚呆了,這簡直比土木堡之變還牛叉!
一般到了第四代、第五代之後,若是能有個有見識、有能力的子孫搞點變革,他就會成為中興之君,將這個朝代再延續個兩三百年。若是沒有這麼個人,這個朝代就會慢慢腐朽糜爛下去,然後死于外族之手、或是暴政之下的某次農民起義。
歷史大多如此。
據裴寶兒所知,如今當皇帝的那位似乎正是本朝第五位皇帝,上一任老皇帝正是個徽宗再世,極為喜愛舞文弄墨,選官不以策論時政為評判標準,而是看你卷子上字跡是否清秀、字體是否美貌、做出的詩詞歌賦是否動人,哦,會畫畫也能當官。這些都是劉雲先前斷斷續續給她講的八卦,听完之後,裴寶兒只有一個想法——
這個國家還沒亡可真不容易啊!
她轉念一想,如今的少帝是個幾歲的哇哇,那位重權在握的攝政王卻正當壯年,只怕將來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總免不了一番腥風血雨。幸而,她只是個普通小老百姓,離著京城千八百里遠呢。只要不打戰,京城里就是有人逼宮篡位也不關她事。
現在最重要的事情還是先過好這個年。
裴寶兒雖然廚藝不佳,但勝在理論知識相對豐富,而大妮雖然閱歷尚少,但勝在有一雙巧手。兩人在廚藝方面簡直互補,于是,裴寶兒負責“指點江山”,大妮負責關鍵環節的實際操作。
其實,如果只是單純吃鍋子,也沒太多要準備的,新鮮的菜蔬洗干淨切好,再買只老母雞熬湯底就好了。不過裴寶兒見最近大家都挺累的,為著供貨和照顧生病的小硯兒各個都瘦了不少,便想趁著過年一起樂呵樂呵,順便吃點新鮮的。她十分懷念從前隨處可買的牛雜、鹵牛腱子等美食,她如今也只能試著自己鹵點豬腸豬肚來一解思念之情。
“今兒先把這些東西準備好,明天咱們年夜飯吃鹵水鍋子。這個保證你們沒吃過,熬得越久越香~”
小硯兒如今精神頭不錯,只是臉上、身上還有些淡淡的痘痂,正每日里被裴寶兒逼著涂抹珍珠膏祛疤。
他玩的球剛好滾了過來,撿時听到裴寶兒如是說,便抬起大頭好奇問道︰“什麼是鹵水鍋?”
裴寶兒很想摸一把他毛茸茸的大頭,無奈手上油膩膩的,只得跟他耐心解釋︰“鹵水就是你先前在城南那家熟食鋪子看到的那些,鍋子就是在飯桌上放個炭爐,上面放口鍋,把東西都放進去煮著吃。”
她又吩咐劉雲將她帶回來的那包陳皮、川椒、香葉、南姜等香料取出來,用清水過一遍,準備一會先把鍋底熬出來試試,若有紕漏還能調整下配方,省得明天年夜飯只能吃清水火鍋。
幾人正有說有笑地各自做著自己手頭上的活計,時不時還有童言稚語間雜其間,甚至大妮還大呼小叫著不讓小硯兒抓那豬腸子。
此時,鋪子里做工的羅娘子卻突然來造訪。
裴寶兒匆忙洗干淨手,有些吃驚地將其迎進門來︰“咦?羅娘子,今兒盤完貨不是就開始休假了麼?你不回家去忙活,來我這兒有何貴干吶?”
羅娘子卻一臉嚴肅,壓低了聲音,以極快的語速跟裴寶兒說了幾句,朝眾人點點頭便出去了。
“阿涼,我要放炮炮~”
小硯兒玩球玩得悶了,開始撒嬌,但裴寶兒說白天不讓放,只能晚上玩。只是今天裴寶兒卻不像往常一樣哄他,反而有些發呆。哦不對,好像不是發呆,小硯兒覺得自家阿涼臉上的兩坨肉一鼓一鼓的,好像隔壁大花貓胖胖的腮幫子,十分有趣。
劉雲猜著,估計是鋪子里出了事,便走過來問她。
“怎麼了?可是又有什麼官司?”
裴寶兒看向他無奈一嘆,倒不是什麼官司,只是這事兒跟他還有點關系。
羅氏告訴她,做日她在鋪子里見著了林四過來巡視,她本不認識這人,還是問了秦掌櫃才知道,原來是林大太太的堂小叔子。因為裴寶兒和她關系也還可以,兩人又是鋪子里頭唯二的女員工,閑暇時也說過不少話,這其中便有裴寶兒一開始搭上林大太太這條船的起因。雖然她沒說得很清楚,但羅氏知道裴寶兒和那個林四不大對盤,這會兒突然把他派過來巡視鋪子,很難說林大太太那邊有什麼心思。
羅氏本就是個尋常婦人,丈夫死了,天天愁著該怎麼把一雙兒女拉扯大,好不容易得了這份工作,對裴寶兒十分感激,故而偷偷跑來透個話風給她。
“裴娘子,說實話,我也不是傻子,最近鋪子里頭的東西似乎有些不同往常……我也不大懂你們的事情,不過,你還是小心為好!”
劉雲知道後又是眉毛大皺,他心里覺得荒誕可笑極了。
“這個林家婦人,難不成是逼迫你交出秘方無果,又想出這等齷齪的法子來要挾咱們?”
裴寶兒氣呼呼道︰“不是這樣,還能是為什麼?這個老妖婆簡直是不可理喻,我都說了需要一點時間考慮,這才過了幾天啊,就急慌慌地把人從鄉下弄回來了!簡直,簡直不要臉!”
合約上白紙黑字寫得明明白白,林大太太和裴寶兒各佔八成、二成股份,前者出鋪子,後者出產品,雇佣伙計、產品采購成本等費用從公賬上走,而產品配方乃是裴寶兒獨家所有,無須交出。合作以一年為期,一年之後可由雙方共同決定是否續約,單方面撕毀契約要賠付對方一百兩銀子。
所以,林大太太沒法明著來,只能搞這種隱私手段。
“你也別怕,我不出門他還能闖進咱們家來麼?”劉雲安慰道,“律法有規定,未經主人允許擅闖私宅,是可以視為盜匪打殺的。”
裴寶兒眼角一抽︰“咱們都是些手手無縛雞之力的,怎麼打殺啊?”
看著無憂無慮又開始玩球的小硯兒,她重重一嘆,“我就怕她還不止這一招。年後初五那酒我可是真不想去吃,簡直就是妥妥的鴻門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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