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劉?”
小姑娘拿右手撐著腮幫子仔細琢磨,活像個專破疑難案件的小捕吏。
父親不讓女子拋頭露面,姑娘家深鎖閨門之內出入不便,但也不是沒有辦法出得廳堂,呂萌就經常借了小廝的衣物穿戴一日,換成男裝立在牆角,帶著好奇的心思能把院內院外來往人群看得一清二楚。
呂府不似十年前的大戶,這些年屋中安排看護的僕人削減了一大半,只留了幾個手腳麻利的,將打掃庭院、端茶倒水、生火做飯這些繁雜事物一並包辦了。
雖是微山首富,本家里面卻不見人氣。不過,每日來訪的外客絡繹不絕,新舊面孔輪流更替,但凡來者必會隨身攜帶五花八門的貢品,珍寶自不用說,光是新進的茶葉就有八九樣名貴品種了。
這倒是令呂萌和阿姐大開眼界。
父親所做事業不是務農,也不是經商,而是替別人測字佔卜,人稱“天師”,通俗一點來講,就是算命先生。
她記得父親的規矩,測字黃金三兩,佔卜另加三兩,可問仕途,可問姻緣,欲求逢凶化吉、改命轉運之物,那就得花上三十兩了。
頃刻,呂萌把那些常來拜訪父親的面孔和姓名對上了號,大概有那麼六七人,是被她瞧見過三回以上的。
方才詢問阿姐所提及的蕭公子就是最常見的客人。
听父親說,此人姓蕭,名何,字慕寒,年紀輕輕就當了沛澤縣城里面的頭等官吏,官職還挺大,常隨老縣令坐船來微山湖北岸尋訪父親,偶爾求問仕途官運,大多時候是陪著老縣令和父親閑聊敘舊。
呂萌對蕭何印象最深。
這位蕭公子表里反差太大,叫人不得不在初見時便牢牢記住了他。
約莫二十五六,長得一表人才,是極其沉默內斂、穩重斯文的一位公子,看上去不太愛說話。可是,只要他說話,必是出口成章,氣宇軒昂,談吐之間不乏凌雲志氣。
表面上自持謹慎,底子里大氣坦蕩,稱得上一個志在四方的好男人。
可惜。阿姐否定了。
第二人名叫周勃。這個人跟蕭何不是一起的,他是個生意人。
呂萌見多了經商之人,個個能說會道,巧舌如簧,來找父親無非是詢問財路,偏偏周先生不是那種油嘴滑舌之輩,而且來呂府十之八九就是賣東西的。
她看到的周先生總是呆呆的站在父親身邊不發一言,父親問他買賣之事,他才開口,結結巴巴口齒不清,不過,見面問好,辭行道別,客氣話一句都沒落,倒是個非常有禮貌的生意人。
若說蕭公子是個冷冰冰的悶葫蘆,而里頭卻鎖了個能夠高飛千里的鴻鵠,那周先生則是表里如一,實打實就是個大倭瓜,又笨又楞,敲也敲不響。
呂萌噗嗤一笑。
阿姐不會看中他的。
其余那幾個男人當中,有姓曹的,有姓馬的,有姓盧的,還有兩個是縣令的公子,姓司馬,不姓劉。
姓劉的到底是個怎樣的人?
娥�看不出她的妹子痴笑什麼,且不管她,又從袖口里取出一卷畫,心里藏著掖著千千萬萬件事情,都化作了一句輕嘆︰“我不似你,不能光明正大地嫁出去,只求覓得一位夫君好續香火罷了。你過來幫姐姐瞧瞧,這個生的如何?”
呂萌更好奇了。
她听不懂阿姐的話中話,好像阿姐這十年不嫁的原因是為了尋一位長相稱心的姐夫,大概是被她遇到了,現在叫自己來幫她鑒定一番。
娥�把小畫遞過去。她來涼亭是為了將娘吩咐的春宮圖交給小妹,卻又不想早早回去獨自對著窗外看膩了的芭蕉葉發呆,索性給小妹看看這幅畫像,心里壓著的千斤大石頭還沒落地,說出來也好有人幫她分擔些重量。
她不像小妹那般單純。
十年前的一場噩夢成了永遠的記憶,那個記憶將會跟隨她一生。
經歷了那番事件,娥�本欲出家做姑子去,她不敢再相信男人,卻又沒做成姑子,時常感嘆這世上哪有女子不思嫁呢?
她還是要嫁人的,只不過不能堂堂正正嫁出去,需尋一個男人到呂府來做個上門女婿。
但是,大概花了兩三年的時光,躲避了真相,而後又用了四五年光景把這塊陰影擱置在心里最深最深的地方,徘徊著徘徊著,十年就沒了。
她已經二十六歲了。
女子走出了妙齡便是開過了的鮮花,再不似小妹那般美艷嬌嫩,余下的歲月只能等待凋零,沒有哪個男人願意來折摘一枝過了期的花朵,即便她有牡丹的風華,和殘花敗柳又有什麼區別?
久而久之,她就不願看人家了。
父親想了個法子。找了個妙筆生花的畫師,把那些情願倒插門的、且人品過了兩位長輩這關的男子,都畫作一幅幅小像,拿給女兒挑選。
也許天公尤憐,娥�真看上了一位,正是那幅小像里畫的男子。
呂萌不知阿姐有這番思緒,忙把那幅小像拿來,快快掀開一看,竟是生平見過的最標致的男人!
那人五官分明,俊美絕倫,最是眉眼一抹放蕩不拘的笑意,和嘴角漾著一絲令人目眩的笑容,過了眼便再難忘懷,滿心都是他那邪邪的淺笑,單憑容顏幾乎讓她窒息,只怕見了真人,更會淪陷。
再看衣物打扮略顯粗陋,不是富貴人家,但絲毫不減其風流落拓之態。不知怎的,這人並不嚴肅,卻自有一股威懾人心的帝者之風。
呂萌傻了好一陣子,仿佛早被小像上那男子痞痞的淺笑勾走了魂。
“真好!”小妹痴痴,一陣心悸,“把他娶回家,不要他做什麼,就放在枕頭邊天天瞧著,心眼兒里都是暢快的!”
“你又胡說了。”
“我沒胡說,我的意思就是,阿姐選中的這個姐夫真是好極了!”
呂萌拍手道好。
“不知他叫什麼?哪里人?是在什麼地方與阿姐相遇的?何時成婚?爹娘做主的?這小像阿姐又是哪里得來私藏的?”
這一連串的問題恐怕難以回答完整,不過娥�心里是歡喜的,外表得到了旁人的肯定,內在又由父母把過關了。
她可算選了個好男人了。
“我只知道他是沛澤農家人,姓劉,名季,表字長生,就住在湖對岸,其余的,一概不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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