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畿一時鬧得滿城風雨,顧青只管閉門養杖傷,十來天後,腿上新肉長出來,姜岐給顧青配起生肌換膚的湯藥方子,每隔一日就讓用個藥桶子泡上兩刻鐘。
顧青頭一回泡,水太熱,蒸了兩刻鐘後,竟有些起不來了。魏方听見動靜進去服侍,發現自個兒人矮力小,架不起顧青,不等主人吩咐,轉身就奔出去喊顏錚。
待到顏錚進來,顧青已在腰上圍了白布巾子,水氣氤氳里,立在桶中似要攀出來,看樣子是緩過了些力氣。
燈火搖曳中,無數的水滴自烏發上緩緩滑落,一路沿著那弧線優美的頸脖,肩胛,腰線……途經舊傷,新傷,顧青面光背門立著,像一只長足的水鳥,停留,下一程又不知要飛往何處。
顏錚有一刻怕他飛走,呼吸窒住。
“大人……”
顧青听到顏錚的聲音,方微側過身,就被顏錚順勢架住肩窩,抱出了浴桶。顧青還未站定,顏錚又已取了衣裳將他裹緊,不露一絲肌膚。
顧青毫無所覺,徑自笑道︰“還是你利索,魏方到底還是孩子。”
顏錚脫口而出︰“日後我伺候大人沐浴吧。”
“用不著人伺候,”顧青搖頭,“今兒是沒經驗,往常洗浴都不泡那麼久,時間久了,這水就得配得稍涼些。”
顧青邊穿衣裳,邊繼續道︰“我這幾日想著你的事,往後總要有個身份方便你行事才好,跟著我這廢人,三天兩頭要倒的身子,什麼時候能成事?”
顏錚一向話少,此時又是不語,顧青不曉得他原就是這樣,還是經了事才變得如此,總之顧青也已習慣,只將自個要講的話全都交代給他。
“我不瞞你,顧青是遼王放在皇上身邊的,六歲起就跟著遼王。你若自己有個章程,我可以替你去信游說。是還想從軍,還是想別的法子弄個身份?”
顧青是存著私心用了原主一樣的名字,而不是自稱“我”。
顏錚的事,他也已想了幾日,覺得遼王既然默認他收了顏氏姐弟,想必若是能讓顏錚為其所用,遼王也不介意給他洗白個身份。
“不能再從軍,上陣顏家槍法太扎眼。”顏錚沉默片刻,道︰“我原就想脫了戲班,尋路子入鎮撫司,這里頭從校尉做起,原也不用身家清白,見過血的做那些陰私的事更順手,只要不露了我是顏家人。”
左靳那地界?那廝跟了遼王,這一年過去,已升成了鎮撫副使,和顧青一般是個四品官了,位不高可權大,負責監察京畿與大啟的整個南方。
顧青心內是不願顏錚去趟這處渾水的,鎮撫司是什麼地方,皇帝親領的鷹犬爪牙,什麼骯髒的事都能放心交給這處去辦,吃了人,骨頭渣子都不剩下。
可顏錚要摸清仇人的底細,了解朝堂最陰私復雜的糾葛,還有比這地界更合適的嗎?何況如今皇帝成了擺設,鎮撫司首當其沖,成了各方勢力角逐的必爭之地,要想日後佔得先機,必得趟這渾水。
“你這張臉京城可不少人見過。”
“本朝戲子贖了身,就能脫籍,算是平民,律法上並不禁止我入鎮撫司。雖然通常脫籍的戲子連不入流的小吏也難為,不過鎮撫司三教九流,寇匪投誠的都有,如今大人若給遼王去信,更可一試。”
顧青知道顏錚膽大,可犯官之後還敢往鎮撫司里闖,被人查出真實身份,連挪地兒都省了,直接就地正.法。
不過正如顏錚所說,如今有左靳遼王的路子,反倒是另一番光景了,說不得這些人拿顏錚當刀使,而他也可借他們的勢。可要別人樂意使你這把刀,還得你好使,還得刀口一致不是?
顧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青思及此,不由道︰“你的仇人里沒有遼王一系吧?”
顏錚搖頭,“遼王長在封地,亦要守關對抗金人,一向在軍中有口碑。他要奪嫡,只會針對太子。顏家世代忠臣,只在涼州守關,兩相並無交集。皇帝臨陣換帥,糧草接應被扣,還有軍情泄露,致使後續攻防皆被洞悉,顯然是連環相扣,密謀已久。我父親臨死前就曾說過,極有可能是重臣通敵。”
顧青接著他的話往下推︰“這個人必然當時在京畿,才能影響皇帝,不可能是各地藩王。這個人必是天子近臣,否則難以掌握機密軍情,難以接觸到糧草調動。其實這樣的人不過一只手就能數著,應是很容易排出範圍。”
顏錚點頭,“人不難猜,可要查到實證不易,還三家一個清白更不易。大人既跟著遼王,我跟著大人,自願效犬馬之勞。”
顧青轉頭就給遼王去了信,左靳隔日就來登門拜訪。
既來談正事,左靳也是個爽快的,見了顏錚,只問︰“王安是你殺的?”
“是。”
“好身手。做得這般干淨利落,鎮撫司是查不出的,我手下正缺你這樣的。”
顧青見左靳確實欣賞顏錚,想這小子倒有幾分運氣,殺王安成了投名狀了。
左靳接著又道︰“王爺讓我轉告,他對顏老將軍向有幾分佩服,他日若能查出構陷的賊子,必為三家正名。你的身份,還需稍待幾日,手續妥當了,就可入鎮撫司。”
顏錚拜謝。有了這層過了明路的保.護傘,即便有人猜出入了鎮撫司的閻錚即是顏家幼孫,左靳和遼王說不是,便不是。
左靳辦了正事,這才細細回頭打量顧青,見他只能側趴著,支著半邊身子辛苦待客,心下不忍,臉上就帶出柔光來,“長卿,這是上好的金創藥,比起姜御醫給的,只怕還好些。”
顧青點點頭,暗道,這個我信,術業有專攻,你們鎮撫司天天給人用刑,自己一定最怕這個,備著最好的呢。
顧青傷著,又開了小差,那雙鳳目就越發迷離起來,他人從靠枕上滑了些下來,自然要用力往上重新撐起,頭上的簪子因挑得不緊,額邊就有幾縷青絲散落。
那張絕色的臉,很久沒有顯過這般曖昧,主人無意,看客有心。左靳離得近了,不由自主伸手想去綰那縷發。
顧青猛地覺出異樣,左靳對他存著什麼心思他再清楚不過,警鈴大作身子往後仰去。
顏錚雙目就不曾離了顧青,此時見他眼中閃過一絲厭惡,後仰想要避開,竟突然發力,人遠先至,扶著顧青作勢躺下,手卻也忍不住,順著將那幾縷青絲綰回了顧青耳後。
“左大人,大人應是累了。”
左靳亦知自己失態,整了整衣襟,起身告辭。
顧青沒能躺足一個月,就去了都察院報道。太子雖不在意王安死活,卻也不會放過顧青,這便發下話來,僉都御史顧青尸位素餐,多年不事政務,在任五年,只奏請過兩人的不端行為,著其二月內查實不法官員一名。
這日子是從旨意發下來時候開始算起,太子變著法要整死他,顧青不奮起不行啊。
皇帝不醒,沒了護身符,太子來索命;皇帝醒了,護身符直接變索命符。
好在太子極重士林名望,指著好名聲來得天下人的人心,做他的明君聖主。如此就必須得給顧青按上個合法的罪名,顧青少不得見招拆招,多拖些時日,但願遼王早些扳倒了太子,天下太平。
偏偏顧青連著幾日去都察院,從早坐到晚,都沒有案子遞上來,不是沒有人來明著暗著告發,檢舉官員。是人人都知道顧青不過是銀樣蠟槍頭,皇帝當初給他按僉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都御史這個官,就是為了膈應那些御史們每日參奏︰皇帝不該寵幸男人,亂了綱常。
你們不是要參我的寵佞嗎?我也封他個御史當當,你們對參啊。
顧青不得不說,皇帝這招真是流氓得可以。
效果是立竿見影,再無人來擾。皇帝不要臉,當御史的卻都是大啟最要臉的,誰也不想和寵佞為伍,對參?那就是狗咬狗一嘴毛。
御史們心里明白著,皇帝不缺子嗣,寵佞也左右不了國祚,實在不用死參。
只是如今顧青換了芯子要辦正事,也沒人會來尋他。
自己暗訪吧,也不是訪不到,只是需要時日,可他最缺的就是時日,可見太子早就挖了坑等著顧青跳。
若是開口去尋左靳,他手里頭掌著的官員隱私必是不少,可不到萬不得已,顧青不肯走這個門路。拿人手短,左靳要什麼,他不願也不能給。
既知去了都察院也無用,顧青索性不去了,在家安心養傷。
藥澡泡了一個月,顧青坐在桶里,發現自己身上不論新舊疤痕,都淡了許多,姜岐的藥果然好使。
他正靠著木桶琢磨要不要去找劉闊想想法子,魏方跑了進來。
“大人,有位公子尋上門來,說要向您檢舉一位父母官。”如今闔府上下都知道顧青正愁什麼,魏方說得極快,稟完了,臉都放光了。
顧青猛地從浴桶里站起身,“我這就過去,有多少人見他進來的?”
上輩子顧青接待來訪人員沒有百八十回,也差不離了,端得有經驗。
“門房來報,錚哥見人是這個時辰來的,讓悄悄迎進來,顏姑娘已經敲打過門房了。現下人在小書房里,只我們這幾個知道。”
果然這上陣挑對了隊友,省心省事,如虎添翼。
顧青穿上見客的外衣,夜色深濃,匆匆往小書房去。
作者有話要說︰ 《論隊友1》
作者︰顧青,我給你組的隊友如何?
顧青︰虎狼之師。
作者︰怎麼,消受不起?
顧青︰寧要虎狼伴,不要豬隊友。
顏姚︰錚哥兒,大人說我是母老虎,你是小野狼哎。
顏錚︰就與他“狼狽為奸”,又如何?
顧青︰狽生來短足,要趴在狼背上才能活下去,你考慮過身為狽的感受嗎?!
顏錚︰大人不要怕做狽,我自會死生相隨,以命守之。
顏姚(淚目)︰虐死單身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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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隊友2》
吃瓜群眾︰ 那個“狼狽為奸”,重點難道不是一直趴著,然後上下顛倒了?
顧青︰ 我不是狽!
吃瓜群眾︰ 知道,你在下。
顧青︰ 不是上下的問題。(抓狂)
吃瓜群眾︰ 哦,是年上年下的問題。
作者︰ 不,他說的是“奸”的問題。(悄悄冒頭)
顏錚︰ 他其實想說“干”的問題。(微笑)
顧青已吐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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