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等顧青杖完,戚順已著人遞了消息出宮門,魏方是哭奔著回去報的信,“錚哥,三姑娘,大人被廷杖了!”
顏錚霍得立起,顏姚急道︰“怎會如此?傷得可知多重?”
不待魏方細說,顏錚已經奔了出去,昨晚的事顏姚他們不知具體,然,那官兒是他殺的,顧青若真是因這個被牽連……
顏錚趕到宮外時,晉南王府的下人正幫著輕搬顧青,一條厚被墊在下頭,顧青發根皆濕,臉色白得像張紙,趴在上面一動不動。
晉南王見著馬不停蹄而來的顏錚,忽得就想明白過來,他是什麼身份爵位的人,心里一不舒坦,口里話便難听得很,“一個以色事人還不夠,還養著個以色事人的東西。”
顏錚跪在當地,攥緊了手心。
既然來了人接應,晉南王轉身回府,上了轎子經過跪著的顏錚,看著那張堅毅年輕的俊容,只覺自己老了,忍不得話,又拋下一句︰“婊.子無情,戲子無義。你家大人硬要替你扛這二十杖,我等著瞧你這出戲怎生往下演。”
顏錚挺直腰板,低著頭恭送,等人轉出彎去,顫著手去看顧青。
掀開裹著的錦被,顧青腰部往下衣衫都碎貼在肉上,宮里隨手倒的止血藥,如今血污污糊作一團,不忍卒睹。
顏錚面上無波,眸子深似寒潭,手上極輕地將錦被重又裹了起來。
魏方此時方與車夫一同趕來,顏錚像懷抱珍寶,將顧青小心翼翼挪到車上,一路行去,顧青都渾渾噩噩,只在顛簸之時,發出幾聲無意識的吟呻。
到府時,姜岐已在屋里等著了,要清創面,顏姚自然避了出去,姜岐原是指著魏方動作,顏錚上前一步道︰“還是我來吧,大人身子沉,力氣不足多折騰幾下也是受罪。”
姜岐不過是下意識沒把顏錚當下人看,見他自個提出,也確是這個理,當下點頭。
清創,上藥,包扎,一碗藥下去,顧青昏睡到深夜,獨自醒轉了過來。
他略動了動,只覺腰後火辣辣地疼,簡直覺不出腿來。口干舌燥,想叫人,又覺得發不出聲,正感氣餒,有人遞著溫水送到他嘴邊。
顧青側過臉,便見了顏錚,熠熠星目在上,他在下。
顏錚挺身跪在床側,伸出左臂將他的頭略抬起來,顧青則就著他的右手喝了半杯水。
“唉,那板子可真的疼。”
里屋沒有點燈,不過外間的燭火映進些微光。顏錚右臂一伸,身不搖,左手托著顧青不動,杯子已擲到了正中桌上。
“我知道。”
顏錚的聲音原就好听,在這靜謐黑暗中,愈叫人心動。
顧青多少起了感傷,話就有些多,“你怎麼知道的?也挨過?”
“吃過軍棍,比廷杖更厲害,最嚴重的那回近三月沒能下床。”
“犯的什麼事?”顧青皺起了眉。
顏錚靜道︰“冒進襲敵,不听號令。”
顧青又問︰“敗了?”
顏錚不緊不慢答︰“大勝,殲敵于己三倍。七十二騎,七十人回營。”
“哈哈,你小子很得意?”
“是。”顏錚至此再不加掩飾,嘴角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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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青望著他,只覺莫名又有要被那眸子吸入,不禁下意識轉開眼,道︰“姜御醫說要躺多久?”
“一個月能起了。行刑的人留了分寸,外頭看著嚇人,里頭並沒有打實。只是大人身子弱,別人十天半個月能好,大人傷得到底重些。”
顧青嘆氣。
“大人歇吧。” 顏錚指節修長,給顧青掖了掖被子。
“你也去歇著吧。”
“我守著大人。”
那張年輕認真的臉近在跟前,繃得那樣緊,顧青不知怎麼就起了逗弄的心思。
“能守多久?”他語帶笑意。
顏錚聞言有些意外,無聲靜望顧青。
很快,時間與身處何處都在對視中忘卻,久到顧青忘了自個先前問話,久到錯覺自己成了獸目中的獵物,這才被話語猛然驚醒。
只听顏錚道︰“死生相隨,以命守之。”
顧青跌趴在床上,戲弄當了真就無趣了,他拋開心頭異樣,悶聲道︰“還是咱們先頭約定的,你先復你的仇,完了還有命在,再還我不遲。”
“是。”
顧青听了這句是,莫名就松了口氣。
廷杖第二日,劉闊就急著上門。心情不好,顧青不耐煩應酬他,有顏錚在,劉闊怎麼鬧也進不了門了。
顧青听著外頭的聲覺得好笑,心里倒松快了不少。
京城的西南片,聚集著不少巨商富賈的宅子,里頭有棟不起眼的中等宅院,叮叮鏘鏘,正忙著造些時興的江南小景。
王安自升成了皇帝的貼身近侍,置這宅子也有十來個年頭的,只從沒機會享用過。如今不用整日跟著皇上了,他這才有閑心來住上幾日,正經住上了,又要翻新添些物件,方才舒坦。
近來本都是喜事,皇帝不成了,投靠了太子接上,等太子登了基,他便識相告老,在這宅子里安度晚年。
誰知天有不測風雲,能給他送終的親佷兒竟死在顧青手里。他們老王家那原是貓鼠都不屑進的地兒,不然也不能將他送進宮里。為了給底子薄的佷兒弄個前程,他可是花了大工夫才謀到太僕寺的七品官。
一個侍寵的,哪怕今兒扳不倒,沒了皇帝撐腰,被太子厭惡,明兒後兒,總不過一年半載,叫他死無全尸!
夜里倒春寒,冷得很,王安吃著熱鍋子,喝著小酒,跟前兩個美婢小貓似地蜷著他,他伸手左抓右掐,辦不成事兒,哼哼幾句也樂呵。
“啪!”正屋的門被踹開兩邊,寒風刺骨地卷了進來。
三人一呆,著綠衣的美婢才回過神低頭,只見有個明晃晃的劍尖自自個的心口穿入,她雙手顫著想去握住那劍,那長刃已無情抽離。
另一側黃衫的美婢剛張嘴要呼,寒刃已刺破了柔長的頸脖,血從那張櫻桃小嘴里倒灌出來。
王安瞪著眼,驚看向來人,“你,你要什麼?!我都給,給你。”
來者即是閻君,索命而已。
王安看著橫劍閃過,自個的視線隨即就飛起升到了半空,很快又貼上了青磚地,他眼前最後的一幕定格在了高高的門檻擋住了新修的園景。
正月里又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起風波,京城街巷都在議論,溜出宮的大內侍王安被人用自家的寶劍梟了首,兩個新買的婢女一並陪了葬。
顧青記者的直覺何等敏銳,喚來顏錚只一句︰“是不是你做的?”
顏錚不避不閃,“是。”
真得了準信,顧青剛撐起半個身子,又想趴下算了。他汲汲營營想要尋幾條生路,這小子倒好,一出手就索命,這都四條了,再多的活路也給他堵成死路。
顧青忽地就對顏錚的上司心心相惜起來,他是積了多大的怨念要打得這兔崽子三月起不來床啊。
顏錚見了顧青挫敗的樣子,難得先開口道︰“殺不得?”
更難得的,是顧青曉得他所指的事,“我知你意思,太子和我本就是死局,倒也不差個王安,且王安不是他親養的人馬,半路投靠的,不如騰出位換了自己人。”
顧青索性趴下道︰“到底太張揚了,而且那兩個婢女……”
“下次我會蒙臉。”雖然顏錚心里覺得只有死了的才安泰,但既然顧青不喜,他自會改了。
顧青能說什麼,和個古人談他現代人的生命觀,談他作為記者的許多理想,談前頭的王都冉罪不至死,他多少有些遺憾沒能救他出火場。
這是什麼社會環境?!
但叫顧青改了自個的三觀,立身的信念去迎合古人?把為了他出頭的這個英俊得不像話的少年郎送去受死?哪一樣也不成啊。
“啊——”顧青長吼了一聲,驚得魏方,顏姚都沖進屋里來。
“沒事。我現在容易生濁氣,姜御醫說喊喊就好了。”顧青編起瞎話來也是沒邊。
待人都退出去,顧青對顏錚道︰“去你屋里跪著,除了吃飯睡覺按吩咐出門,跪滿十天。”
這事不能讓人知道,也只能背著人罰他。
“以後再要做什麼,都先來報我。”末了,顧青還是只罰了他有事不告。
顏錚恭敬應了。
*
晉南王府,王妃接過新熬的春羹遞給王爺,看著戲台上明晃晃的寶劍滿場飛,奇怪地問道︰“王爺怎得好興致叫了戲班子來演這出?”
台上《刺客傳》正演至《葬母》這折,聶政已受了嚴仲子之恩,葬母嫁姐,了無牽掛了,此時正要往韓國刺殺恩人的仇敵。
晉南王指扣桌角道︰“我前兒和人說等著看場好戲,誰知道呈上來的是這出,我想著戲是好戲,可不是我想的那出啊。”
王妃听了笑起來,“王爺啊,誰敢不照著您點的戲演?”
“可不是,這戲子膽兒肥得都上了天了,還能是戲子嗎?”
“王爺,您慢慢看,後頭那結局我年紀大了,受不住。”王妃緩緩起身,優雅地退了出去,留了晉南王獨自看聶政刺韓相成功,剜目剖腹,落得身死,被棄市集。
戲終了,晉南王起身喝道︰“賞!”
轉頭對前來搭手的內侍道︰“你說要是那聶政半夜悄悄地跑去殺了韓相,無人見著,是不是就不用死了?”
“王爺說得是。”老內侍幾十年專攻這句,台詞都不帶換的。
作者有話要說︰ 聶政刺韓相的故事,可百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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