鄔金水把頭探進背簍里,深吸一口氣,這小子是個粗人,平日里最多也就喝點土茶,哪里聞得出什麼好壞來,卻是故作風雅︰“此茶有龍井的清香,普洱的醇厚,鐵觀音的晶瑩別致,絕非人間俗物!小弟知道,普通白芒,在萍水縣城里,也能賣到兩千一斤,這白芒乃是三姐親手炒制,乃是絕版珍品。小弟看,少說也能賣上三千!”
林巧看了一眼林銳,嘟著嘴低聲說道︰“我不想賣了,小銳,咱們回去吧。”
那鄔金水說得熱鬧,可林巧知道,那白芒原本被魚腥草串了味,能否賣出去,林巧心中原本就沒底。現在,又遇上馬斌這檔子事,林巧心中害怕,總覺得城里到處都是惡人,打起了退堂鼓。
還沒等林銳答話,鄔金水拍著胸脯喝道︰“三姐,你是不是被馬斌嚇著了?不怕!不就是賣茶嗎,有什麼大不了的!不瞞三姐,小弟這萍水縣城里,還是有些臉面的,哪里都能說的上話……”
林銳邊吃面邊說︰“剛才在馬斌面前,你說上話了嗎?”
鄔金水苦著一張臉︰“林銳,咱倆是兄弟嗎?”
“是啊!”
“既然是兄弟,你戳人家傷疤呢!”鄔金水抱怨道。
林巧見鄔金水放不下面子,也是說道︰“小銳,金水是你同學,有話你好好說,何必帶刺呢!”
林巧替鄔金水說話,鄔金水大為受用︰“就是!林銳,你他媽的一點兄弟情面都沒有!還是三姐疼小弟!三姐,你的白芒就包在小弟身上,萍水茶商的茶鋪都在西城柳條街,那里我熟,包你賣個好價錢……”
“白芒不賣!” 林銳說道。
林巧不想賣茶,還擔心林銳不同意,听林銳也這麼說,大大松了一口氣︰“對對,咱們的白芒串了味,賣給人家不好,咱不賣了,回家!”
林銳嚼了一口牛肉,慢悠悠說道︰“咱們不賣茶,咱們斗茶!”
林巧一听“斗茶”二字,嚇了一跳︰“小銳,你又要打架!”
林銳在磨山村打了兩架,第一架打跑了莫家兄弟,第二架搶了一株白芒。今天在這萍水西城碼頭上,又親眼目睹了林銳打垮了馬斌,這個弟弟今非昔比,拳頭有些硬。可林巧生性嫻靜,最不喜歡打打殺殺,即便林銳有通天蓋世的武功,林巧也不以為然。她從來沒听說過“斗茶”這麼個說法,听見里面有個“斗”字,還以為要打架,心頭很是不爽。
鄔金水笑道︰“三姐雖然漂亮,但還是少見識!小弟跟你解釋,這斗茶,跟打架半毛錢關系都沒有!斗茶是有身份有地位有品位的上等人才能做的事,大家各自沏茶,比誰的茶好喝!斯文得很!別的不說,光那斗茶的茶室,都是裝潢得跟宮殿似的。”
“是這樣啊!”林巧若有所悟。
鄔金水說到這里,突然想起了什麼,向林銳使了個眼色︰“三姐你先坐著,我和林銳有點事要說。”說著,拉起林銳就走。
鄔家面館是座臨街的吊腳樓,樓下是面館,樓上住家。鄔金水拉著林銳,轉到廚房後面,沿著一架寬只有半米的小木梯,上了樓,來到自己的房間,回頭看了看樓下的林巧,壓低聲音說道︰“林銳,你小子確定是要斗茶?”
“是啊,咋了?”林銳點頭。
今天一大早,林銳听說白芒被魚腥草串了味,就打定主意,進城斗茶!只是這話沒向林巧和林鳳說明,怕她二人不干。
一般的茶商,都沒有什麼品位,他們收茶,只看品色和味道,品色要新要嫩,味道就只講究一個純正!串了味的白芒,指定是賣不出去的。
而斗茶就不同了!
斗茶也講究湯口味道,但是,斗茶並不太關注味道是否純正,而更為關注,色香味是否合乎品茶人的口味和心境!
說起這口味心境來,里面的名堂就多了!初級品其色香,中級品其氛境,高級品其意境,絕頂者品出人生百態、萬物變化。這里面的東西,簡直堪稱玄學!
林銳精通斗茶,這得益于古帆那糟老頭子。這老頭子外表邋遢,生活品位卻是極高,懂茶,也喜歡斗茶。在上江城、京都那些大城市,林銳時常跟著古帆觀摩斗茶,自己在外地執行任務的時候,也會忙里偷閑去看別人斗茶,久而久之,他成了斗茶行家里手。
只是,這本事沒機會在萍水縣里顯露。
五嶺山區出茶,萍水縣城里也有斗茶,而且,斗茶的品位也不算低。只是,相對于上江、京都的茶室,萍水縣的茶室實在是寒酸,林銳也沒興趣去觀賞。而且,斗茶不是普通人能玩的,那是達官貴人的雅興,一場斗茶下來,少則數千,多則上萬。林銳他的身份是個窮學生,跑去看斗茶,和他的身份嚴重不符。
所以,林銳雖然精通斗茶,但在萍水縣,他連茶室在哪里都不知道。
斗茶,嚴格意義上,是一種文化,或者一門學問。但真正能夠品出個中滋味的,少之又少!絕大多數所謂的茶客,不過是附庸風雅,他們對于斗茶的真諦並不了解,甚至,連茶味也品不出個所以然來。反倒是滋滋于茶具、茶室那些品外之物。而真正醉心于茶本身的人,又帶有強烈的主觀色彩,對于味道的理解,也因為心境和自身修養的不同,而大相徑庭,所以,嚴格意義上的斗茶,並無輸贏之分,有的只是一種境界的高下!
正因為如此,林銳才想到了斗茶!
只有斗茶,才有機會把串了味的白芒換成錢!
鄔金水連人的境界都品不出來,更不要說是茶葉的境界了。不過,他知道斗茶是怎麼回事,尤其是這萍水縣城里的斗茶,意味著什麼。
“林銳,你真要斗茶?”鄔金水問道。
“廢話!不斗茶,我來找你干嘛!”林銳進城後,沒去茶鋪,而是來到烏家面館來找鄔金水,就是想要鄔金水帶他去找斗茶的地方。
林銳在萍水縣城,秉承低調做人的信條,一般不在外面閑逛,免得給自己找麻煩。所以,他對萍水縣城里的情況不是很熟悉,不知道縣城里哪里斗茶。而鄔金水卻是個混世界的,雖然只是個不入流的小混混,整天跟在別人屁股後面敲邊鼓,但卻是個包打听,道上的事門清。
鄔金水上下左右打量林銳,像是不認識一般。
林銳被他看得惱火,喝道︰“看啥呢,老子又不是你的神仙姐姐!”
“自從見了三姐,這世上就沒有神仙姐姐了!”鄔金水說道︰“林銳,你可知道斗茶的規矩?”
“都有些啥規矩,說說看!”
“其實規矩也不多,就一條。”鄔金水說道︰“輸家要賠彩頭!”
斗茶貌似是一種極為高雅的文化行為,其實,再高雅的文化,也免不得世俗!
所謂“斗”,勝負之間,就一定要有代價!否則,就談不上是“斗”!
所謂代價,就是“掛彩”!
玩斗茶的人,不是市井之徒平常百姓,而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上等人,那彩頭再低,也遠遠超出平常百姓的承受能力。那可不是打麻將,一局下來十塊二十!
在上江城、京都這些全國知名的大城市,斗茶的彩頭,動則上十萬,要是像上江斑家這種世家大族,押上百萬的賭注也是家常便飯。
萍水縣是個山區小城,城里的有錢人雖然算不上是富可敵國,但玩斗茶的人,必是縣里的頭面人物,出手闊綽,彩頭少說也得好幾萬。
林銳出身農家,在學校里,整日省吃儉用,還是鄔金水領著他回家吃頓牛肉面,便是打了牙祭。這窮小子居然要去斗茶,簡直就是窮瘋了。
鄔金水盯著林銳冷笑︰“林銳,你他媽要是輸了,拿什麼走路?難不成把三姐賣了!馬斌那狗東西倒是答應要給五萬,你把錢拿去,可老子實話告訴你,五萬塊也不一定能走得了路!上個月,在味香閣,一個外地茶商輸給了邱瑭,十萬都沒走得了路,結果被邱瑭打斷了一條胳膊!”
鄔金水說的邱瑭,也是縣一中的學生,和林銳鄔金水同班。
邱瑭和林銳一樣,也是山里人,林銳所在的磨山村,屬于棋盤鄉。而邱瑭的老家,是與棋盤鄉相鄰的渡口鄉。不過,邱瑭的家境,與林銳卻是天差地別。
邱佔奎的爸爸邱佔奎,是渡口鄉鄉長!
在萍水縣下轄的二十一個鄉鎮中,棋盤鄉是最為貧窮落後的,是純粹的靠山吃山!而渡口鄉正相反,是全縣最富的鄉,gdp名列全縣第一。
渡口鄉與棋盤鄉相鄰,卻佔著一塊好地。五嶺山山高林密,絕大部分鄉村散落在高山溝壑之間,很少有像樣的水田。而渡口鄉卻在一片平壩之上,土地平坦,隴畝成片,氣候溫潤,糧食產量頗豐,家家戶戶不愁吃穿。這也就罷了。渡口鄉最為牛逼的是,盛產一種高山雲霧茶——岫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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