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有多久才好？”
“馬上。”
應付完門外催促的女聲，菲林走到落地鏡前，認真地將左右手袖口的兩枚紐扣扣合。
鏡面映射出他此刻的模樣，一個小男孩，不算高，甚至可以說在同齡人中相對矮小。
小男孩身上穿著裁剪得體的小禮服，以及配套的褲子與皮鞋。
禮服呈深褐色，采用亞麻織料，雖然不是什麼昂貴的材料，但精湛的裁剪手藝讓這套禮服看起來絲毫不掉價。
它來自于胡佛街36號的力洛克縫紉店，菲林一家以及附近鄰居的衣服大多從那兒購買。
菲林看著鏡中的自己，從旁側桌上的方盒中取出一小團粘稠的灰色膏體，輕輕地抹在尚未干透的頭發上。
灰色膏體是發膠。
隨著菲林手部的動作，很快他就擁有了一個大背頭的發型。
得益于發際線並不高的緣故，大背頭發型頗有幾分帥氣，加上這身裁剪得體的衣服，讓小男孩看上去比平常更加光彩照人。
“呼。”
菲林吐出一口氣，拿起桌上的領帶為自己系上，這也是他所要做的最後一步。
至此，一名優雅的小紳士形象出現在鏡中。
“滿分！”
菲林對著鏡子點點頭，對自己的打扮相當滿意。
他正了正領結的位置，就朝著門的方向走去，他的手已經握在了門把手上，只需稍稍扭動就能打開。
菲林忽然間回了次頭，望著正對著門的牆壁，
那里擺放著半人高的木櫃，擋住了牆壁的下半邊位置。
這個櫃子本來是不在這里的，是菲林將他挪到此處，以此擋住牆壁下方的痕跡。
如果菲林的記憶沒有出錯，被木櫃擋住的牆壁上，應該有用小刀刻下的一排‘正’字。
一共三十個，意味著一百五十天的時間。
“都過去四年了嗎。”
菲林用手指刮了刮臉，低聲說。
四年前的那天，他來到這個陌生的世界。
直到現在他也沒弄明白來到這兒的原因，印象中的最後一段記憶是在自己的屋里熬夜狂刷試題，為一周後的高考做足準備。
結果疲憊到趴在桌上睡著，醒來時便發現不對勁，身體莫名地輕了很多，明明沒帶眼鏡卻能看清周圍的景象。
床不是自己的床，房間更不是自己的房間，他的房間里哪可能會有一排掛在牆壁上的燭台？
有些踉蹌地從床上爬起來，視野變得低矮了許多，他得站在凳子上才能夠到窗台。
猛地拉開簾布，太陽尚未升起的屋外，是被夜色和霧氣籠罩的古典城市。
所有的一切都在提醒著他，改變的不僅僅是他的身高、床和房間。
這個世界壓根就不是他原本的世界！
一個與維多利亞時期的倫敦極為相似，卻又有所不同的城市。
潘德爾市，這座城的名字。
在經過一系列諸如捏臉、掐大腿、冷水沖頭的行為後，他確信了一個不得不承認的事實。
“有沒有搞錯，穿越連點提示都沒的？”
當時的他這樣說道。
……
……
菲林•西格瑪，他現在擁有的這具身體的名字。
四年前的菲林八歲，現在則是十二歲的年紀，此刻這身體面的打扮是為了去聖約克大教堂接受洗禮。
倒不是說他已經入鄉隨俗建立起了信仰，主要的原因在于接受洗禮之後，能夠以六成的優惠價就讀教堂關聯的學院，這種站站街就能省錢的好事可沒理由錯過。
現在的菲林已經能夠以流利的語言和旁人交流，能夠看懂掛牌上的花體文字，舉手投足間也不會與現下社會格格不入。
這可不是白得來的，就在四年前，他還是個說話結結巴巴，時常做出令家里人詫異舉動的小男孩。
牆壁上由正字刻下的一百五十天就是他最彷徨的時間段。
雖然繼承了部分‘菲林’原本的記憶，但語言習慣可不是說改口就能改口的，還有起居習慣、飲食習慣等等都讓他有種難以接受的不適感。
那時他的夢想就是在睡夢中回到正常的世界。
可惜現實並未如他的願。
既然如此，就只能適應和改變自己，他在牆上刻下了一百五十筆，一刀一刀。
直到他確認自己無法返回，也適應了環境後，才不再折騰牆壁，將木櫃挪到此處，擋住那些舊有的痕跡。
從此，他便以菲林•西格瑪的身份生活至今。
收回目光，他的眼神重回堅定，輕輕地扭動把手，推開木門。
比他高出半個腦袋的女孩看樣子已經等了他有一段時間，見他終于出來，立刻宣泄起自己的不滿。
“我肚子都快餓到咕咕直叫了，你的動作簡直太慢了。”
女孩居高臨下的打量著他，露出滿意的笑容。
“打扮得倒是不錯，這才像我們家的男人。”
女孩話說著，手也不甚安分，靠近菲林後，雙手立刻捏了捏他的臉頰，又隨意地用指甲刨了刨他的頭發。
菲林有些無奈︰“克里斯汀，你完全可以先下樓去吃飯，我可沒讓你等我，還有……我的發膠還沒干透，你別給我弄亂了。”
女孩惡狠狠地笑著，手指的動作加重，狠狠地捏著他的臉頰。
“我樂意！區區一個菲林，也敢抱怨？”
女孩心滿意足地收回雙手，拍了拍手掌，瞪了他一眼。
“還有，你應該叫我姐姐才對！”
克里斯汀•西格瑪，家里的長女，菲林的姐姐。
克里斯汀今年十三歲，只比菲林大上一歲，容貌俏麗，身材高挑，不得不說歐美人種的發育得的確挺早，即便是在這個有所區別的世界中也不例外。
說是姐弟，其實也只是義理上的關系。
實際上，菲林並不是真正的西格瑪家人，他是被曼因先生從孤兒院中領養的，大約是在他三歲時的事。
曼因先生的太太在產下克里斯汀後不久即逝去，大約是考慮到繼承人的問題，于是從孤兒院中領養了菲林。
不過必須得承認的是，這家人對自己不錯，無論是菲林之前的記憶，還是他來到後的這段時間里，在這個家中絲毫沒感受到領養子常見的冷落和歧視。
曼因先生對自己很好，吃穿住行統統按照親生兒子的標準配比，姐姐克里斯汀雖然有些喜歡捉弄自己，但也同樣會毫無猶豫地分享出心愛的玩具與紀念品。
像哈利•波特那樣住在狹窄且容易落灰的儲物室中？
沒有的，他的生活過得很好。
和克里斯汀一同走下樓，餐桌上擺放著已經做好的早餐，一家之主曼因先生，他沒有一個人先用餐，而是坐在靠近窗戶的位置，看著剛剛送來的日間報紙。
這是他一早的習慣，菲林很清楚這點。
“早安，爸爸！”克里斯汀親切地打著招呼。
曼因折起報紙，微笑應道︰“早安，親愛的。”
他轉頭看向菲林，同樣微笑道︰“早安，菲林。”
“嗯，早安，爸爸。”
他們兩人依次落座，曼因折疊好報紙，放到一旁的矮桌上。
菲林瞥了一眼報紙的封面，在首頁最顯眼的地方，往往刊登著近段時間內最值得注意的新聞。
兩排加粗的黑色大字，他分辨出上面寫著的是有關燈油和煤氣再度上漲的消息。
又漲價了啊。
菲林心不在焉地提起刀叉，切劃著盤中的土豆。
之所以他認為這個世界與維多利亞時期有些相似，卻有所不同的原因，就在這兒。
能源的儲備。
現在的工業水平還停留在蒸汽時代，按照他原本世界的時間線，應該在百余年後的第二次工業革命進入電氣時代，隨後內燃機出現，石化工業成為世界的主旋律。
可這個世界的時間線卻並不是這樣。
蒸汽機帶來的工業革命已經是百余年前的事情，但直至今日蒸汽工業的進步卻相當有限，遲遲沒有步入電氣時代的條件，更別提內燃機，那已經是不可能出現的東西。
原因很簡單。
石油資源在十年前就幾乎被消耗殆盡。
听起來有些不可思議，但事實的確如此，這里的石油儲備量簡直少得可怕，更缺德的是點歪了科技樹的工業竟然早早地將石油這樣珍貴的資源用在了蒸汽機上。
對，簡單來說，為數稀缺的石油資源絲毫沒有用在推動技術的地方，而是被用來燒開水了！
認識到這一點的菲林當時心中就飄過一句臥槽。
工業技術的偏離，直接導致了未來的偏離，作為本該有著前瞻優勢的大天朝考生，菲林再無法預測今後的世界走向。
石油只是資源問題的一部分。
蒸汽時代停留了一百余年毫無進步，還有個原因就是煤礦。
這個世界里缺少的可不僅僅是石油，像煤這種資源同樣不多，高漲的價格讓相關研究無限期停擺，即便如此煤的價格仍然一路飆升，連帶著街道上的煤氣燈，也只在特定時間特定區域內依次開放，以此減少消耗。
更因為煤昂貴的價格，普通人生活中是不可能用得起煤氣燈的，而石油的缺少也讓煤油燈沒有出現的可能性。
當下的照明工具仍然是蠟燭、火把，以及油燈。
油燈使用的是植物以及動物提煉的燈油，蠟燭的價格比燈油貴，火把在室內則不太安全。
因此每一次燈油的價格上調，都意味著普通人家的房間里，能夠燃起燈光的時間被迫縮小。
這可不是什麼有趣的體驗。
菲林想著問題，同時咀嚼著口中的土豆。
土豆，又是土豆，或許用馬鈴薯更洋氣一點？
他就沒弄明白為什麼這個城市的人怎麼會如此鐘情于土豆，一天三餐至少有兩餐桌上擺有土豆，且大多時候是主食。
炸土豆、烤土豆、炖土豆、土豆泥……
四年的時間里，他像是《火星救援》中的馬特•達蒙那樣，幾乎把土豆相關的餐品吃了個遍！
最讓他不能接受的是，遭受如此折磨的情況下，他的胃反倒接受了土豆的存在。
不僅不會因吃土豆而反胃，甚至還有點喜歡！
真該死。
菲林帶著這種忿忿不平，與餐盤中的土豆做戰斗。
今天做的是芝士土豆泥……
曼因率先吃完了早餐，放下刀叉，左手拿起餐巾擦拭著嘴角的食物殘渣，右手則放在桌面上，中指稍稍抬起，輕輕地以指面敲擊著餐桌。
這同樣是他的習慣。
每當用餐完畢後，他總是會下意識地做出這一動作，節奏大約是三次平穩的敲擊，隨後接著一輕一重兩次點壓，以五次為一個節奏循環，重復三至四遍。
菲林不知道理由，反正周邊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些難以理解的習慣，並不為奇。
“咦？”
他驚訝地輕呼一聲，抬頭看向曼因。
曼因听到聲音也向他投來目光，帶著疑惑。
“怎麼了，菲林？”
菲林這才意識到自己下意識的輕呼。
“沒什麼，有些走神。”
他有些尷尬地笑笑，繼續埋頭解決餐盤中的土豆。
剛才曼因敲擊了十四次桌面，卻不是以五次循環的節奏。
一輕，三重，兩次平穩，接一次輕敲，再以這個節奏重復了一遍。
如果往常曼因的敲擊完全隨心而無序，那他倒不會覺得稀奇。
可是一個已經持續了許多年，從未改變過，已經成為潛意識的習慣，突然在今天發生了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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