勤政殿的明燭快要燃盡了,季陌完全沒有睡意。很多時候他並不是因為疲憊才去睡覺。他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心空了一塊,卻不願承認。就像他不願承認那個女子已經從他的世界消失了一樣。羅綺湮死了,李小白這樣告訴他。季陌很難形容他听到這個消息後的感受,又或者沒有什麼確切的感受,只是壓抑的喘不過來氣,他甚至不記得自己曾吐過血,似乎從喉嚨里散發出來的腥味並不屬于他。日子久了,他很少容許自己沉浸于回憶,他幾乎想不起來羅綺湮的樣子。她真的來過他的生命嗎?念此,心中一陣抽痛,季陌及時止住了思緒。隨便喚道“李小白•••••”他叫的那麼自然,完全忘記了李小白已經不在事實。
季陌的聲音略顯低沉,不大,透著一絲疲憊傳入長喜的耳朵里,驚醒了一向淺眠的他。不待思量,長喜應聲而入。跪在地上見禮“皇上萬安。”
季陌的目光清明起來,收起莫須有的情緒,他依舊是沉靜內斂的天子。不動聲色道“幾時了?”
長喜恭謹的回道“不出一個時辰就該早朝了,陛下歇息一會兒吧”
季陌起身繞過御案,向窗邊走去,至了,伸出手推開閉合的窗,頓時寒氣迎面而來。他忍不住咳嗽了幾聲,才發覺身體大不如前了。
長喜依舊跪著,沒有要起來的意思。他偷偷的打量著負手而立的帝王,被季陌周身所散發的無法掩飾的淒涼所深深震撼。也許是高處不勝寒,只有在夜深人靜時,這位無懈可擊的帝王才會顯示出不為人知的軟弱。他的背影依舊偉岸,只是更顯滄桑。在眾人眼中,季陌是剪除殲臣,平定內亂,任人唯賢的明君。此時的季陌,只是一個人,沒有江山社稷,沒有勾心斗角,有的只是無盡的寂寞。明明已經擁有一切,卻還是填補不了的那種寂寞。
洛流白進大和殿之前,並沒有想到會遇見微歌,他的吃驚只是一瞬間,隨後就恢復了平靜,從容的拜了下去“草民流白拜見皇上,願吾皇萬歲。皇後安康。”
宮涅笑著扶起洛流白,語氣儼然有了君主的口氣“快平身。你是朕的上賓,不必多禮。”
微歌拂袖識趣的退了下去。留給眾人一個背影。隨後宮涅屏退了宮人。大殿只余兩人。
“幾年不見,皇上風采依舊。”洛流白率先開口。
“你何時學會了阿諛奉承?周公吐脯,天下歸心,朕願做周公,你卻不願相助”宮涅無不遺憾的說道。
“草民生性散漫,不宜 常居 廟堂之上,望皇上理解。”洛流白如是說。
“朕知你不願參與朝堂之事。此次招你進宮實屬無奈之舉。想必你來臨淄的途中已有所耳聞。對于此事,你怎麼看?”宮涅直言不諱道。
洛流白自然之道宮涅所指何事。他確實道听途說了個大概。北印要派使節前來西涼,欲意協調通商之事,重修兩國舊好。理由冠冕堂皇,毫無不妥之處。洛流白剛一听說,差點信以為真。隨後才想到,此次出使的關鍵人物。北印使節是楊遲木。這叫他不得不往深遠里想。那楊遲木原是賈政的舊部,除去賈政之後,一直受到季陌的重用。曾幾次三番破壞他們的大計。是個狠角色。論謀略手段,洛流白自認不是楊遲木的對手。思慮再三,他遲疑大開口道“北印與西涼自上次戰役後,絕交近十年之久,此次主動建交,怕是最穩之意不在酒。草民听說,皇上得到了一部兵書,記載軍事戰略,無不詳盡。各國都在傳言,得此書者得天下。皇上要小心為妙。”
宮涅卻像松了一口氣般,笑道“若是因為這個,倒不足為患。朕確實有這樣一本書。季陌想要給他又何妨。”何況那書本就是從季陌的宮中拿來的。宮涅的考量卻不在這上密昂,他起初以為,季陌派使前來,是因為察覺到的三年前的那件事。畢竟李長安已經被季陌出掉了,誰都不敢保證,他在死前有沒有把那件事說出來。听洛流白如此分析,他竟有一絲竊喜。還好季陌並不知道,她的存在。宮涅答應過李長安,有生之年絕不叫他們兩人有相見的可能。只要他還在,就不會叫此事發生。
“皇上既然已經知曉他們的來意,容草民告退。”落流白抱拳準備退下。
“你我何時變得如此生疏。我說過,不論以後身居何處,你都是我宮涅一生的摯友。”宮涅傷感的說道。伸手搭上了洛流白的肩膀。“西涼需要你這樣的人才。這不是作為西涼皇帝在命令你,而是作為江南請求你。就如你當時求我放過那個女子一樣。”
宮涅不提起,洛流白都快忘記 了。他也曾如此求過宮涅,因為一個女子。那是一個怎樣的女子,他竟無法形容,確切來說他們並沒有多少交談。因琴相識,僅此而已。他以為他們不會再有交集。誰知她居然敢單身直入水榭山莊,身份卻是皇上的暗衛。還明目張膽的四處走動,果真是仗著他們拿她沒有辦法,更不可能與官府發生沖突。是的,當時他確實在她身受重傷時求了宮涅。並答應許宮涅三件事。如今到了該兌現諾言的時候了。洛流白轉身,正視宮涅,突然委身跪了下去“遵旨。”這兩個字堪比千金。洛流白知道有些東西他已經失去了。比如說自由。
送走洛流白宮涅重新坐會龍椅上,翻看著奏折。當差的小太監見天色已晚,提醒道“陛下該翻牌子了。”
宮涅抬頭,殿內不知何時已經上了宮燈。果然是晚了。他揉著太陽穴,一邊起身道“不用麻煩了,今晚去皇後哪里。去準備吧。”那小太監應了一聲歡快的下去了。西涼的皇後大多出身平民,這位皇後也不例外。皇上初登寶座,微歌就被立為後,朝堂上有不少反對的聲音,宮涅只是充耳不聞。大家都知道皇上是真心喜歡這位皇後。
事實真是這樣嗎?微歌望著銅鏡里的自己,露出譏誚的笑意。沒有傾國傾城的容貌,甚至不是唯一的,這眼,這眉,都有一個人與她分享。可是,這才是她該有的樣子,比任何一張臉都叫她舒服。只要殺死那個女人,她就是獨一無二的了。這個念頭一直折磨著他,比復仇更叫她興奮。如今她已經是一國之後了,復仇只是時間的問題。
“娘娘,皇上到永華門了。”身邊的小環急匆匆的進來通報。
微歌戴好最後一根鳳簪,由宮人扶著來到殿外迎接聖駕。宮涅的龍攆停在了大門外,宮燈將四周照的通紅,在這片火光中,宮涅起步朝微歌走來,他的嘴角一直噙著一抹似有若無的笑意。本就俊逸的臉上光彩奪目。西涼的歷代帝王皆美容顏。是不折不扣的美男子。到了宮涅這里,更是把俊美發揮到了極致。在皇子時就因為郎艷獨絕,被稱為不詳,十歲時放逐他國,至十九歲時才得以重返家國。他的美在不知不覺中成了他的災難。因此,宮涅很少以真面目示人。不可否認,他厭惡自己的容貌。
在微歌要拜下去的時候,宮涅及時扶住了她“你是朕的皇後,無需跪拜。”
微歌順勢將身體壓向宮涅,柔聲道“謝皇上憐愛”
合上殿門的那一剎那,兩個人迅速的分開了。微歌故作委屈道“皇上翻臉比翻書還要快,嚇到臣妾了呢。”
宮涅自勁坐了下來,把玩著手中的玉杯,不辨喜怒的說道“你與朕說白了就是一場交易,不該動的心思最好不要動。”
“真是無情啊,枉費人家替你做了那麼多的事。”微歌笑得越發甜美。
“不許笑。”宮涅冷了聲線道。
“看著這張帶笑臉,皇上想到了誰?”微歌止住笑,問得無意。微歌知道笑的時候她與羅綺湮最像。一樣的臉,一樣的笑容,他不就是沖著這張臉才來的嗎?
“皇後親自去大和殿,難道是要與朕共度良宵?”宮涅已經習慣了她的冷嘲熱諷,對此並不在意。除了笑,他見不得別的女子的笑,尤其是在一張與羅綺湮一模一樣的臉上看到她的笑。
“帝王總是這般薄情,人家冒死替你取來兵書,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呢?”微歌變本加厲,十足一個小媳婦的模樣。她已經學會了口是心非,以至于這番話有幾分是真幾分是假微歌自己都說不清楚。
“你要後位,朕給了你。這還不夠麼?”這次換宮涅冷笑道。
“你答應我的可不止這些。皇上不要忘記才好。”微歌換了語氣,正經道。
“計劃不會變”宮涅悠然道“朕會安排好一切。”宮涅了然她的顧慮。北印來使,是修好的前兆。她在擔心無法復仇。
“皇上不妨猜想一下,羅綺湮會不會乖乖听你的安排?”微歌殘忍的陳述道。嘴角勾起嘲弄的笑意。離開,恐怕沒那麼容易。宮涅的計劃很不錯,在微歌拿兵書作交換的時候就已經掉進了他設好的陷阱。說到底微歌只是一塊磚,為了引出羅綺湮那塊玉。反正是雙生姐妹,沒有人知道內幕。等一切結束,這後位只能是羅綺湮的。可是,微歌又怎麼會容許這種事情發生呢?她會趕在一切落定之前,除掉羅綺湮。
“朕的皇後不需要思慮太多,那些事就交給朕來做。”宮涅的話很明顯是針對微歌。意在要她安分守己。表示他知道她的小算盤,叫她不要妄想。(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