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沒黑透,宮燈就已經上了。紅紅火火的連成一條長龍,與威嚴的宮殿交相輝映,美不勝收。還珠掌燈立在勤政殿前,衣帶上沾著微霜,涼意透進了骨髓。咯吱一聲,鍍金的朱門應聲而開。長喜躬身退了出來。還珠見狀立刻迎了上去,開口道“勞煩公公通報一聲。我家主子病的厲害,請皇上移駕比翼院。”
長喜語重心長道“姑姑何必自討沒趣。莫說是比翼院,就連西宮六院,皇上也不曾去了。”
“我家主子不一樣,皇上會念舊情的。請公公幫個忙。他日必有重謝。”還珠說罷,從袖子里掏出一對翠玉鐲,偷偷塞進了長喜的手中。
長喜瞟了一眼鐲子,質地是極好的,乃是南方稀有的玉石制作而成。這叫他想起了那個深居簡出的宸妃。對于這位與世無爭的女子,他還是有所耳聞的。北印的選妃制度及其嚴格,皇上的妃子,不是達官之女,就是功臣之後。甦晚涼以卑賤之軀位居後妃,這等榮耀除了先帝的梅妃,再無人與其相提並論。而梅妃在宮中是個禁忌,如今這位宸妃又何嘗不是呢。自李長安無故消失後,宸妃也失去了皇上的青睞。長喜忘不了桐華台的那場火。除了葬身火海的嫻妃外,與此事有關的人都已經被處死了。有一段時間,宮中人心惶惶,總怕一不小心,說錯話,人頭不保。時過境遷,桐華台依照皇上的意思,重新修建,費時三年之久。今年七月,在桐華台修建完成之時,長喜陪著皇上第一次踏足那里,不曾想竟是最後一次。他並沒有進入正殿,只是遠遠的立在殿門之外,就那樣站了一宿。第二日,皇上從殿里走出來。隨後皇上擬好一道聖旨叫他去宣讀,他至今清楚的記得每一個字。“即日起除了定時清掃的宮婢外,閑雜人等不得進入桐華台,違者格殺勿論。”這是一道鐵令,每個人都不敢違背。那時,他隱隱覺得,桐華台里有皇上珍重的過去。那過去太易碎,只有用心保護才不至于消失不見。長喜是同齡宮人里最會察言觀色的,不然又怎會留在御前伺候。他很快就明白了皇上的用心。自此更加小心。絕不去觸踫天子的逆鱗。念及此處,長喜將玉鐲交給還珠,道“姑姑是宮里的老人,規矩該是清楚的,不要叫長喜為難才好。”
還珠猶豫著接過手鐲,心中苦楚。她怎會不知,御前伺候的,都要看皇上的臉色辦事。不見,自然是皇上的意思。失魂落魄的轉身,步子竟是無比的沉重。沒走幾步,淚水就順著臉頰流進了脖子,帶著無邊的涼意,直直流入心房。此時,她比誰都希望李長安還在。還珠知道李長安不會對宸妃的事置之不理。別人都以為李長安畏罪潛逃了。她清楚的知道,李長安是死了。不然怎麼會那麼巧,在見完宸妃的第二天就消失了。面對悲歡離合還珠早就習以為常了,只覺得身心俱憊,過了十月,她就該二十二了,別人都盼著出宮,她一個孤兒,出去也沒有多大好處,倒不如終老宮中。 她也是有私心的。外面的世界不見得比宮里干淨多少。十歲進宮,該經歷的在進宮之前她都經歷過了。饑荒,戰亂,瘟疫,災天災**。至今想來,都叫她驚心,萬幸的是,她活了下來。比起苦難,宮中的生活更適合她。還珠擦干淚水,在分叉口拐進了另一條小道。那是與比翼院完全不同的方向。她突然想去見一個人,一個死去很久的人。
靠近河岸的的樹木更顯幽深,樹葉早就掉的所剩無幾了。借著微弱的燈火,可以看見光禿禿的枝椏。一種鑽心的痛意襲來,還珠差點招架不住,她使勁扶住樹干,將全身的重量壓在了上面。至此,她才有了一絲說話的力氣。“你說,良禽擇木而棲。怪我沒有眼色,跟錯了主子。當時我還氣了你很久呢。如今宸妃失勢,竟被你被說中了。令月,如果你不那麼听我的話,為我做了那件事,如果你還活著。會不會嘲笑如今的我呢?一定會的。我們是孤兒,從來不作出宮的打算。只盼望著能跟一個好主子,不會輕易作踐人,在主子吃肉的時候,給一勺子燙。你說,在皇宮里談感情,會丟了性命。勸我多為自己打算。你自己卻沒有做到。除了對不起,我不知道還能說什麼。李長安已死,你安息吧。”
說完這些話,已經用盡了還珠所有的力氣,她搖搖晃晃的支起身子,朝比翼院走去。還未進院門,遠遠的就望見甦晚涼,迎風立在門前。手里提著一盞防風燈。她疾步上前,扶上甦晚涼冰冷的胳膊,一面道“快進屋,您的身子不能再吹風了。”
“天這樣黑,你一個人出去我不放心。”甦晚涼關心的並不是自己的身體。
“奴婢去了趟勤政殿。”還珠思量著說道。
聞此甦晚涼,重重的甩開了還珠的手,冷聲道“誰給你的膽子?!”
見甦晚涼動怒,還珠跟上她的步子,急切道“奴婢不知道皇上是怎樣想的,奴婢只知道,三年來,娘娘比誰都痛苦。後宮中人人自危,皇後憑著皇太子,自然可以高枕無憂,娘娘不爭,別人也會爭個你死我活。”
“爭?”甦晚涼苦笑“誰又能爭的過故人呢?”故去的人,你再惱也沒有用,人永遠沒有辦法跟一個死人爭。甦晚涼是個蕙質蘭心的女子,她自然知道,季陌不同于別人,等他回頭需要耐心,活人比死人多的就時間。三年?十年?甦晚涼相信季陌最終只能屬于她。這天下,只有她與他共享才美好。(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