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後。
又是一個落葉知秋的季節。通往勤政殿的長階一直延伸到肉眼看不見的地方。楊遲木收回視線,邁開步子。拾階而上。長喜恭順的迎了上來,弓著腰,雙手舉起托至頭頂。接下了楊遲木的佩劍。想了想,終忍不住提醒道“皇上近日為糧草的事沒少憂心。將軍要小心回話。”
楊遲木微微頷首,側身而過。心中不免嘆息。要是李長安還在••••••
推開殿門,楊遲木一眼就看見了高高在上的季陌。他正端坐在龍椅上,翻看著一本奏書。陽光灑在他的身上,說不出的靜謐與內斂。待思緒清明,楊遲木已經抱拳拜了下去。
季陌的視線依舊停留在奏書上,聲音卻響徹大殿“各地官員皆以年景不好,秋收不利為由
,將朕的聖旨當成了一紙空文。依楊愛卿看,這些人該當何罪?”
楊遲木稍加思索道“枉顧聖意是為大不敬。”
季陌聞言,放下了手中的奏章,冷聲道“朝中的言官覺得朕此舉欠妥,愛卿覺得呢?”
又是一個問題。盡管習慣了君臣之間的相處方式,楊遲木還是覺得驚心。季陌是一個愛發問的帝王,他的每個問題看似不經意,實則費盡心思。試探意味明顯。季陌多疑,自毒蠱一事後,行事更加詭異。手段也是雷厲風行。不容情面。李長安就是個例子。桐華台的一場大火,牽連了不少人。其中包括皇上的兩名妃子,嫻妃溫錦年**桐華台,襲妃楊紅妝下落不明。兩宮的下人皆被處死。楊遲木那時正在南下的路上,並沒有親眼見到。只是粗略的听聞了大概。然而李長安的莫名失蹤是他想不明白的。之後,他因鋤殲有功封了將軍,一直駐守臨川。一個月前接到聖諭回京述職。皇上這幾年動靜不小,先是假借宴會杯酒釋兵權,削弱了樓家的勢力。又暗中加強中央集權,地方權力收歸皇帝,勵精圖治大修運河。全國範圍內征收糧草,囤養精兵。坊間傳言,是要打仗了。是以言官屢屢覲見,勸諫皇上不可輕易動干戈。楊遲木隱隱覺得皇上變了。具體變在何處,卻說不上來。又或者自古帝王都是有野心的,以前隱忍不發,只因時機不到。
然而這個問題,他答不出來。也不敢作答。
季陌冷哼一聲,拂了拂衣袖,面容嚴肅道︰“愛卿可知襲妃從朕的皇宮里拿走了何物?”
楊遲木大驚,他竟不知,皇宮中丟了東西。不管是何物,都不容小視,何況皇上瞞了這麼久。他听見自己顫抖的回道“臣不知。”
“是兵書。先皇滅南越國,全靠這此書。更甚至,得兵書者得天下。你該清楚朕的不安。”
“莫非當年桐華台走水另有原因?”楊遲木一陣冷顫,若真如他所想,後果只怕會更嚴重,宮中秘聞他向來是唯恐不及的,如今皇上逼他正視,用意何在,他一時想不明白。朝堂內外最會揣摩聖意的,唯有李長安,別人又怎可及。楊遲木自認察言觀色入微,卻始終看不透季陌 。他不禁又想道,若李長安還在 ,皇上的脾性也不會叫人如此難以捉摸。
季陌對于他的吃驚不置可否。悠悠起身,繞過御案,居高臨下的望著跪地的人。眼前的這個人,曾幫他建功立業,于危急時刻力挽狂瀾,是個不可小視的人物。襲妃的事,本該累及楊家,他的思量卻不在這上面。季陌是一個帝王,他韜光隱晦,深謀遠慮,自然不會因為一個女子,失去一位能臣。何況季陌早已打探過,知道楊遲木于襲妃並無深交,姑且可以信任。卻不是完全信任,三年前,他就是因為太信任李長安,才會輸的如此慘,念此,季陌的眸色暗了幾分,語氣中帶著徹骨的寒氣“已過三秋,朕還是會想起當年的事。多虧了楊愛卿,朕的江山才得以保全。這份情朕不會忘。”
楊遲木抱拳道︰”臣惶恐,愚以為只是做了一個臣子該做的是,不足掛齒。皇上當以國家大事為重,臣之事甚小也。”
季陌扶起楊遲木,帶了幾分笑意道“愛卿知輕重,懂緩急,是難得的人才。北印就該多一些如愛卿這般深明大義的人。”
“皇上謬贊,臣不敢當。”楊遲木,暗自抹了一把冷汗。
“襲妃是楊家的人,朕顧念你的功勞,沒有追究。如今坊間傳聞四起,各國都想得到那部兵書。朕打算認命你為大使去西涼一趟,你可願意?”季陌說的隨便,是商量的語氣。
楊遲木聞言,再次抱拳道“臣萬死不辭。”
“好!朕等你的好消息。”
九月初九,是重陽。登高四望,入眼皆蒼茫。旌旗迎風,旗幟上黑底黃字,正楷書寫著一個涼字。凌冽中不失威嚴。正如這些巍然屹立的戍兵,有著說不出的蕭索。旗子隨著寒風咧咧作響,冰冷的鐵甲透著秋的清涼。一壺茱萸酒,入腸,說不出的辛辣。干澀的眼眶滴不出一顆淚。邵毅站在城牆上,感受著不同于北國的風,是漂泊太久,三年了,他竟受不了這里的風。西涼的風,鋪天蓋地,帶著席卷一切的狂傲。這才是他向往的地方,是施展抱負的舞台。但他也會偶爾 想起北國,想起巍峨的北國宮宇,想起那個人微言輕的小宮女,那個說,要他負責的女子,如今她可好 。
“邵侍衛不去大和殿伺候,卻在這里吹風。真是怪事。”
略帶嘲諷的語氣,邵毅不用轉身便已猜出了來人。懶得多說,抬起手中的酒壺,滿滿灌了一口,喝的太猛,鼻子開始發酸。
“我听說北印使臣要來,可是真的?”微歌見邵毅並無反應,直言道。
“皇後耳目眾多,何須來問奴才?”
“本宮做皇後也不是一兩天了,邵侍衛總是這般無禮,可是大不敬呢。”微歌掩嘴輕笑道。
“若無其他事,容奴才告退。”邵毅轉身打算離開。
“等等。本宮何時說過要你走了?別忘了,本宮是西涼皇後,而你只是一個侍衛。”
“娘娘想怎麼樣?”邵毅駐足,目光清明的問道,完全不像一個喝過酒的人。
“北印派來的使臣是楊遲木,于你該不陌生吧。畢竟你曾承師于楊太父••••••”
“住口!”邵毅動容,不禁大叫道
“多虧了你當年的計策,本宮才有今日的榮華。”微歌殘忍的繼續道。
“你到底想要我怎樣?”邵毅抱著頭,痛苦道。
“她在哪里?”微歌語氣稍變,追問道。
邵毅自然之道微歌口中的她代指何人。是一個與微歌幾乎一模一樣的女子,他還是在護送主子回西涼的途中見到的。他清楚的記得,那年的深秋,在渡口邊,看見主子抱著一個昏迷不醒的女子時的場面。他們是從水路出發的,那女子身受重傷,禁不起劇烈顛簸,在水面上漂亮整整一個月,她的傷勢有所控制後,才走的大路。如此周折了盡三個月終于到達西涼。屆時西涼國內局勢並不樂觀。權臣亂政,各皇子相互殘殺,是宮涅力挽狂瀾,排除異己,最終登上了皇位。說來這三年誰過的都不輕松,尤其是當今皇上。即位兩年間,推出新政,遭到保守派的反對。主戰派又大力推動戰爭,認為經過多年的養精蓄銳,西涼有把握入主中原,一統天下。思緒紛亂,他及時止住,搖頭道“不知。”
不知?!微歌幾乎要狂笑。邵毅會不知?她不信。正因為不信,才會一而再的追問他,如今她的話都說到這種地步,他卻依然不為所動,看來是她太仁慈了。“本宮知道你孤身一人,自然是無所畏懼。不過當真沒有嗎?我可是很惦念憂草呢。”
“你還知道什麼,索性都說出來。”邵毅冷聲道。
“期間你曾去北印找過她。沒有找到是不是很失望呢?”微歌冷笑。她在觀察他,知道他的軟肋,等著他的掉進自己的圈套。她知道他已經上鉤了。她一直在想,到底是什麼改變了邵毅,至今她才明白,只要心里有了一個人,再無堅不摧的城牆都能土崩瓦解。邵毅的心中是不是有憂草,她起初並不確定,直到無意中得知他去了一趟北印,她便了然于心了。
“此事臣確實無可奉告,娘娘實在想知道就去問聖上。他也許會告訴你。”不願過多停留,邵毅掠過微歌,自經離去了。留個她一個決然的背影。
“總有一天,你會後悔的。”微歌恨恨道,眼神是說不出的狠毒。(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