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永康長公主的選擇, 張清皎其實並不意外。誰都知道, 她最愛的便是弈棋, 在處置宮務及家人往來之外,她幾乎將所有的時間都用在了鑽研珍瓏局上。而德清長公主的想法,倒是教她有些意外了。真想不到,這個看似對甚麼都有些興趣, 卻並未痴迷于哪種技藝的小姑娘,竟然渴望著踏出宮城、四處游歷。
就連仁和長公主都禁不住對三妹有些刮目相看, 輕嗔道︰“德清妹妹, 想不到你竟是比我還想得長遠些。我之前也曾與皇嫂提過, 不想困在四角宮牆之內, 可出嫁之後, 其實亦不過困在了京城的城牆里而已。”
永康長公主亦是長嘆道︰“听德清妹妹這般說,我忽然覺得,自己似是有些想得太簡單了。沉迷弈棋之道固然很好, 但也不能一直待在公主府里,總該踏出去好生瞧一瞧這個世界才是。先前二哥離京的時候,我和德清妹妹、仙游妹妹還曾私下說過——憑什麼兄弟們能去送別二哥,我們三人有心相送,卻只能待在宮里,一步都不能輕易離開……”
德清長公主微微紅著臉, 接道︰“我之所以有此念,亦是因著一直以來心中頗有些不平的緣故。且不說出京了,便是出宮, 兄弟們也比咱們容易多了。他們出一趟宮,只需皇兄準許即可,便是每日都出宮,亦不會有任何妨礙。我們出一趟宮,卻是不僅需要皇嫂通融,還須得經過母後、祖母點頭。莫說每個月甚至是每年了,三五年都未必有出宮的機會。”
“興許正是因著出宮太艱難了,我才想著,如有機會,希望能盡可能地走得遠些罷。便是只能在京郊流連,應當也有許多風景名勝,正等待著我駐足觀賞。就算無法親眼目睹大好河山,亦能在前人今人的游記中品得一二滋味。”
張清皎勾起唇角,撫了撫她烏黑的長發︰“好孩子,你所想的,亦正是我曾經打算過的。只是,身份所限,我若出宮出京,怕是比你們還更艱難些。所以,你們便替我去京郊好好瞧一瞧罷,到時候再入宮與我仔細說說。”
德清長公主忙不迭地點點頭,連永康長公主亦信誓旦旦地保證,日後絕不會每天只呆在公主府里。仁和長公主笑道︰“成婚之後,確實比如今更自在些。其實,我與駙馬當日也去送別二哥了,只是離得遠些,沒教他們瞧見而已。後來見祖母時不時便觸景傷情,我也不好提起此事。”
“如此說來,姐姐出過京?”仙游長公主睜圓了烏黑的雙眸。
仁和長公主矜持地頷首︰“這已經不是第一回了。你們無須驚訝,等你們成了婚,日後也能隨自己的心意出京。只要身邊帶足了人,別教長輩們和皇兄皇嫂擔憂便足夠了。”
德清長公主滿臉皆是艷羨之色,永康長公主不禁紅了臉頰。而仙游長公主眨了眨眼,忽然道︰“姐姐便不曾想過,走得更遠些麼?如果駙馬能像前朝那般出京任官,咱們是不是也能隨官就任了?”
張清皎忍俊不禁,戳了戳她的額頭︰“前朝駙馬能在外任官,國朝卻並沒有先例。”
“沒有先例,卻也沒有明令禁止呀!”仙游長公主撅起嘴,看看永康長公主繪的未來駙馬,又瞧了瞧德清長公主繪的未來駙馬,忽然道︰“三位姐姐怎麼都喜歡讀書人?嫂嫂繪的這年輕小將不也挺好的麼?如果讓我來選,我就選立志保家衛國的小將,每天看他威風凜凜地騎馬射箭!說不得,日後還能讓他帶我去四處瞧瞧!”
听了她的童言稚語,仁和長公主等人都不由得笑了。這孩子到底還小,不懂公主擇駙馬為何選的都是“閑人”。當上駙馬,就意味著不會有甚麼前程。即使出任實職,亦是不要緊的邊緣低階官職而已。若真是前途無量的將領,真是文武雙全的英才,又如何肯尚主,白白斷送自己憑著戰功升官封爵的機會?
“好,好,好。”笑罷後,張清皎寬慰仙游長公主,“等到你擇駙馬的時候,必定會給你選出擅長騎馬射箭的來,放心罷!”她早便覺得,如今的世道對讀書與文官太過推崇了,武官與兵戶都仿佛天生低人一等,其實于國朝邊防非常不利。難得有喜歡習武之人的好孩子,可不得好好稀罕著麼?
仁和長公主等人都滿以為皇嫂是在說笑,彼此對視一眼後,亦是附和著說了幾句。殊不知,無論是說出此話的張清皎,還是將此話真正听進心中的仙游長公主,都比她們所以為的更加認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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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兩位皇妹道出了自己的喜好,甄選駙馬的標準自然須得暗中做些調整。禮部將初步篩選合格的駙馬候選者名單呈上來之後,朱 樘便召來了司禮監的眾位大太監,問他們中可有毛遂自薦想負責此事之人。
懷恩與蕭敬皆是他倚重的,在司禮監中地位超然,若是對此事不感興趣,自是不必再為此事分神。覃吉、王獻一個負責內書堂,一個負責御馬監,也各有重任在身。戴義雖說閑散些,但卻是皇後身邊的人,平日里也都抽不出甚麼閑暇來……
最終,大太監覃敬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搶”得了這樁差使。說起來,這覃敬曾因負責采選宮女卻鬧出了鄭金蓮一事,很是遭了一番申飭。雖說朱 樘並未將他驅逐出司禮監,只是扣除了他一年的俸祿以示懲罰,可他在司禮監中的地位卻是越來越低,朱 樘也很久不曾將重要的差使交給他了。
為了能夠翻身,覃敬自是不會放過這次機會。雖說甄選駙馬並不算甚麼好差使,可這已經算是他能拿到的天賜良機了。至少,若是此事辦得好了,他不僅能在萬歲爺與皇後娘娘跟前好好地露一露臉,多少讓兩位主子忘記當年他辦過的錯事——說不得,還能獲得永康長公主與德清長公主以及兩位駙馬的好感。
朱 樘見他思慮得頗為周到,對如何甄選駙馬亦有獨到的見解,便決定再相信他一回︰“此次駙馬甄選一事,你仍須得仔細著些。除了相貌品性、才華家世之外,兩位妹妹對駙馬亦各有喜好。永康妹妹的駙馬不僅應性子沉穩,且須得喜愛弈棋;德清妹妹的駙馬則應見多識廣,頗好游歷。”
“萬歲爺放心,老奴明白了。”覃敬將這番話在心里轉了幾圈,每個字都記得清清楚楚。萬歲爺都已經提點到這份上了,他還能不明白兩位公主的喜好麼?
朱 樘又給他瞧了瞧兩位妹妹繪制的未來駙馬,讓他記下來。覃敬心里想道︰若能按著這上頭的人物像尋人,還愁找不著兩位公主殿下青睞的駙馬麼?于是,在御前告退之後,他便忙不迭地去了諸王館,仔仔細細地瞧未來駙馬去了。
數日之後,一身文士打扮的戴義正要去宮後苑里尋個清靜處練琴,半路上卻被滿面愁容的覃敬給截住了。不過幾天不見,覃敬便似是生生地老了好幾歲,教戴義禁不住道︰“選駙馬還能比當年選太子妃更難不成?瞧你,都將自己這把老骨頭折騰成甚麼樣了?”
覃敬滿腹都是苦水,苦笑道︰“選駙馬倒是不難,可其中若生出了別的事……”他欲言又止,意圖引著戴義發問,也好順水推舟地說出來。可戴義是甚麼人?哪里會瞧不出他的小心思?別說平日他就不耐煩管閑事了,此時此刻他正滿心念著去練琴呢,自然更不會多問了。
見他非但不接話,還不給面子地轉身就要走,覃敬也不敢再拐彎抹角了,趕緊壓低聲音道︰“這事兒說小也小,說大也大。我之所以不好處置,是因為事涉皇後娘娘身邊的人。竹樓先生,你說說,我該如何是好?”
听得“皇後娘娘”四字,戴義立即便停住了步子,神色變幻莫測︰“你別再賣關子了,倒是與我說說,究竟發生了甚麼事,又為何會牽扯到娘娘身邊的人?娘娘對身邊的人一向約束得緊,我倒要看看,是誰生出了那麼大的膽子!!”
覃敬左右瞧了瞧,示意跟著他們的小太監都退得遠些,遂附在他耳邊道︰“事情還須得從前些時日說起。我領了甄選駙馬的差使後,不敢怠慢,趕緊便去了諸王館。許是因著兩位公主殿下選駙馬,禮部留下來不少人,瞧著有些良莠不齊。我瞧著覺得其中有幾個長得實在尋常……便特地拿了他們的庚帖、折子、名籍等仔細查看。”
“查看的時候,確實沒有查出甚麼疏漏。但平日里很有幾個人,在我跟前的時候佯裝得風度翩翩,私底下卻是另一付做派。我便起了疑心,特地命手底下的小徒弟好生查了查他們的家人族人,向他們的鄰居打听。這一打听,果然打探出了驚人之事。”
“這些人家無一例外都口口聲聲說,自家的兒郎必定會是未來的駙馬。鄰人問起來的時候,他們竟都遮遮掩掩地說在宮里尋著了門路。再仔細查下去,便發現他們自家人吹噓說,所謂的門路,就是甚麼皇後娘娘身邊的大太監。他們交了數千甚至上萬兩銀,就順順利利地進入了諸王館。若是再交足夠多的銀兩,自然便能尚得公主了。”
戴義的臉色已然一片鐵青︰“交銀兩,就能尚主?!”這不是做買賣的勾當麼?!買賣的竟是堂堂國朝公主的婚事!竟然是她們的夫婿!!若是說得再直接些——這不就是在買賣公主未來的一輩子麼?!“覃敬,這事兒若是鬧出來,可不是甚麼小事。你確定,有足夠的證據指證?”
“若非證據確鑿,我哪敢攔住你?”
“好!走!你隨我到皇後娘娘跟前去,將此事說清楚!”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一段時間,每周二周四晚上都得開會開到九點多
所以有時候不能保證更新,很抱歉,麼麼大家
如果能夠,我會在合適的時候雙更補回來~
希望能在過年前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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買賣駙馬這事兒,是歷史上的真事
大家百度一下德清公主,這位公主就很悲催的差點被坑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