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覃敬是司禮監的大太監, 可因著鄭金蓮那件事的緣故, 他已經有好幾年都不曾踏入過坤寧宮了。當然, 並非兩位主子不許他來,而是他識趣,懂得看人眼色,知道自己短時期內不會受主子的待見。說實話, 他心里也曾經覺得不平,畢竟就連鄭金蓮都能隔三差五地受到皇後娘娘召見, 他這個被牽連的反倒是始終無法得到兩位主子的重新信任, 人與人之間的差距未免也太遙遠了些。
幸而他也是經過風風雨雨的人, 並未因此而一蹶不振。瞧, 如今他可不是牢牢地抓住了千載難逢的良機, 跟在戴義身後來到了坤寧宮?若是這件事辦得好,指不定他就能靠著此事徹底翻身!
坤寧宮東次間內,張清皎正倚在搖籃邊, 含笑逗弄著咿咿呀呀的小閨女。朱厚照也趴在旁邊,盯著肉嘟嘟的妹妹看了好一會兒,忽然冷不丁地問︰“娘,她在說什麼呀?听不懂。”他已經很努力地分辨那些“咿咿呀呀”的音調了,可越是听越覺得茫然,根本不知道她發出的聲音究竟是甚麼意思。
見他撅起嘴, 露出一付委屈的模樣,張清皎有些忍俊不禁︰“妹妹還不會說話呢,自然誰都听不懂她在說甚麼。”她揉了揉他的小腦袋, 正要解釋說他襁褓時期也是如此,抬眼就見戴義匆匆忙忙地過來了。
許是因著直覺的緣故,張清皎瞬間意識到了些許異樣,便朝旁邊的乳母使了個眼色,溫聲對朱厚照道︰“你方才不是說想去文華殿探望叔父和小舅舅麼?趕緊去罷,不然若是趕上他們下了學,去了也尋不著人。”
朱厚照點了點頭,趁著她不注意,撈起妹妹的小胖爪子輕輕地啃了一口,轉身撒腿就跑。突然受到襲擊的小閨女愣住了,滿臉委屈地嗚嗚哇哇哭了起來。張清皎小心翼翼地拿起她那肥肥嫩嫩的小爪子,就見上頭糊滿了口水,還隱約有一圈淺淺的牙印,頓時無比心疼。
她知道,大胖兒子其實沒有惡意,或許只是想表示對妹妹很親近而已。可他畢竟年幼,把握不住分寸,小閨女又太過嬌嫩,稍不小心便會傷著她。而他或許也知道自己有可能闖禍,才會啃一口就趕緊跑。
“不疼,不疼。回頭等哥哥回來,娘一定讓他給你賠禮道歉,好不好?乖,別哭啦。”她抱起小閨女輕輕地哄著,給她吹吹肥爪子。小家伙眨巴著淚汪汪的大眼楮,扁著嘴趴進她懷里啜泣,不多時便因哭得有些倦了而睡著了。
張清皎將孩子放入乳母懷中,示意她將小家伙帶回嬰兒房。這時,戴義與覃敬已經在東次間外等候了好一會兒,見小公主離開後,兩人方躬身進來行禮︰“老奴見過娘娘。”
“竹樓先生怎麼和覃伴伴一同結伴過來了?”張清皎的目光在覃敬身上轉了轉,“曾听萬歲爺提起,這回永康妹妹和德清妹妹擇選駙馬一事,便是由覃伴伴負責的。覃伴伴如今不是應當在諸王館里好生相看駙馬麼?怎麼忽然來了坤寧宮?”
“回稟娘娘,老奴這些時日確實在諸王館里仔仔細細地觀察那些駙馬候選人。不成想,卻發現不少候選人不僅資質不佳,連品性亦是內外不一。”覃敬趕緊回稟道,“老奴私下查驗這些候選人的名籍、庚帖等,又派人查訪他們的家人鄰里,結果發現——”
張清皎的神色微微一變︰“你的意思是,禮部初選有問題?”頒布聖旨後,凡有意甄選駙馬者,皆自願上折子在禮部報名。而禮部必須核查他們所言是否屬實,且派人查證他們的才華、德行、容貌等等,確認合格之後,方會讓這些候選人入住諸王館。如今既然這些候選人有問題,自然便意味著禮部在初選過程中出現了瀆職之事。
覃敬額頭上滲出了冷汗,一時覺得有些不知該如何接話了。沒錯,禮部初選確實有問題。可根據他的調查,問題更大的卻是娘娘身邊的人啊!若不是有人扯著娘娘這張虎皮做大旗,禮部中的某些人又怎麼敢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耽誤兩位公主的婚事?
戴義見他猶豫不決,索性便替他說了︰“娘娘,不僅是禮部初選有問題。據覃敬所言,那些候選人的家人竟稱,他們在宮中有門路,認識娘娘身邊的大太監。只要交幾千兩上萬兩銀,便可入住諸王館;再交幾萬兩銀打點妥當,便定然能尚得公主。”
首次听聞這種事,張清皎一時間驚呆了。肖尚宮立即低聲吩咐雲安,讓她在宮外守著。若是幾位長公主殿下過來了,說甚麼都得先攔住她們。這件事關系重大,無論是否屬實,都必須將這些消息都鎖在坤寧宮里,一個字都不許往外傳!
剎那之間,張清皎心里便浮光掠影地閃過了不少事。她相信自己的眼光,也相信自己用的人不會如此目光短淺。不過,任誰都有看走眼的時候,也不乏有人覺得跟著她無法過上紙醉金迷的好日子,所以才敢欺上瞞下鬧出這種事來。
震驚?是的,她當然很震驚,震驚這世上居然還會出現這種事!這可不是什麼尋常官宦人家或沒落勛貴人家擇婿,而是堂堂皇家擇駙馬!!究竟是誰給這些人的膽子,讓他們覺得拿出幾萬兩銀子就能“獲得”一位公主?!又究竟是誰給那個貪污受賄之人的膽氣,讓他覺得自己能夠一手遮天,借著兩位公主的婚事牟利?!甚至是包辦了兩位公主的婚姻?!
憤怒?是的,她當然很憤怒,憤怒于這些人竟然還敢打著她的名號!難不成這些人以為,她這位皇後居然會是如此“見錢眼開”,如同尋常的市井婦人一般沒見過世面?!不過是孝敬了幾萬兩銀,就會將自己看成嫡親妹妹一樣的兩位公主“賣”出去?!她缺這幾萬兩銀子使?皇家缺這幾萬兩銀子用?
可笑!真是太可笑了!!
她定了定神,勉強按捺住心中的滔天憤怒,微微眯起眼,目光掃過戴義,似笑非笑道︰“宮里誰都知道,我身邊的大太監,只有竹樓先生而已。竹樓先生的人品,我是信得過的。難不成是有哪個膽大包天的,敢借著竹樓先生的名在外頭招搖撞騙?”
戴義肅然道︰“娘娘,老奴懇請娘娘下懿旨,調動東廠番子,將此事查個水落石出!不然,老奴數十年的清名指不定就保不住了!”他並不相信,在自己身邊服侍的幾個小東西有膽子鬧出這等事體來。而且,在坤寧宮服侍的並不只是他這一名老太監,還有李廣,還有十來個做事的小太監。當然,相處這麼多年,他亦不認為這些小東西敢冒險做出這種事來。他們在宮里亦絕不敢自稱“大太監”,可指不定是別人借了他們的名號,在外頭坑蒙拐騙呢?!
“我哪有甚麼權利使喚陳伴伴{東廠提督陳準},調動東廠的人?”張清皎嘆道。不過,話鋒一轉,她柳眉倒豎,“可此事不僅事關我的聲名,更關系到永康妹妹和德清妹妹的婚姻大事,絕不能囫圇著放過去!若是不將這件事查個水落石出,指不定還有人以為,我這當嫂子的要坑害永康妹妹和德清妹妹呢!”
“竹樓先生,此事暫時不必驚動萬歲爺,你先替我將陳伴伴請過來。”鬧出了這種事,若沒能查出罪魁禍首究竟是誰,她哪有顏面向朱 樘解釋此事?若這事果真與坤寧宮的人有關,那就是她御下不嚴;若與坤寧宮不相干,她才不至于懷疑自己用人的眼光。
戴義便趕緊親自去請陳準,張清皎則打量著覃敬,溫聲勉勵了他幾句︰“若非覃伴伴細心,發現了此事的端倪,恐怕這件事極有可能鬧得滿城風雨。不僅將咱們皇家的臉面都丟盡了,還會令永康妹妹與德清妹妹的喜事蒙上陰影,甚至有可能會令我與她們二人離心……”
“老奴不過是盡到本分罷了。”覃敬趕緊道。
“覃伴伴辦事,確實令人很放心。”張清皎道,賞賜了他一百金。雖然不是甚麼黃金千兩,但覃敬依舊無比激動。這可是主子的信任啊,多少金銀珠寶都換不來的!他不缺甚麼富貴,缺的就是兩位主子的看重!
于是,等到陳準過來,許諾必會盡快將此事查清楚的時候,覃敬忙不迭地毛遂自薦,願協助東廠將此事查明白。他是甄選駙馬一事的負責人,這事自然越不過他;對查案的態度如此積極,當然也並不是件壞事。
兩人告辭退下後,便趕緊去了東廠,從牟斌處借調了一隊口風緊的錦衣衛專門負責查證此事。提到“口風緊”,當然沒有比王鏈更為可靠的了。牟斌听了陳準的提示,就點了他來辦這件事。王鏈遂領著屬下來到諸王館,悄無聲息地將幾位涉事的駙馬候選人帶進了詔獄。而這幾戶人家也都被東廠番子和錦衣衛嚴密監視起來,務必查出與他們來往甚密的“宮中之人”。
這幾個駙馬候選人都是商戶之子,因此才有足夠的銀兩“打點”宮中。可商戶之子雖然錢財不少,卻沒有甚麼權勢,知道自己進了詔獄,前後左右見著的都是 “青面獠牙”宛如“惡鬼”一般的錦衣衛,這些人險些沒嚇昏過去。無須嚴刑拷打,不過是幾句恐嚇,他們就都爭先恐後地招認了不少。
其中有一大商戶之子,名喚袁相,是與那“宮中門路”走得最近的,也是拿銀子最多,天天做著春秋大夢覺得自己立刻就要尚主的。他一五一十地將自己知道的事情都招了,又被王鏈等帶著指認了一群太監,卻並沒有將那個“門路”尋出來。
作者有話要說︰ 這個袁相,就是歷史上買通人差點做了駙馬的那一個= - =
嗯,得讓他有姓名~(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