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陽王。
姓羽,名離素,是大周朝異姓封王之中,最具實力,但卻也最是低調的一位王爺。
這位爺的實力,據說和越王對戰沙盤,相同的兵力,能和少年便征戰沙場的越王斗得個旗鼓相當,不分上下;偶爾上奏給宏元帝的折子,也是被史官當做了十分經典的駢文,能讓幾個年過半百的老頭子湊在那里如痴如醉的看上一整天,連飯都要忘了吃。
如此具有實力,自然便得宏元帝看重,雖未掌握兵權,但手中的權力,委實是不能讓人小看的,文官之列,連文家左相對上他,都是少不得要恭恭敬敬稱一聲見過南陽王,因為就算是左相,實權也比不得他。
說起南陽王,雖不如越王那般殺名赫赫,但朝臣們听了,少不得也是十分的敬畏。
因為大家都十分深刻的明白,這人不動則已,一動,那看似很好相處的溫和表皮之下,是能讓所有人都是為之膽寒的冷冽。
可和他實力相當的,卻是他的低調。
他這個人,真的很低調。
低調到三年前南方發生十分嚴重的洪澇,接連淹了十幾座城市,是他給出了最好的解決辦法,可最後宏元帝要進行賞賜,這位爺卻很爽快的告假,推了陛下的賞賜,兩袖清風跟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兩年前萬壽節上,北方小國前來進貢,卻無故發生了慘烈命案,眼看著就要毀了整個宮宴,也是他三下五除二大白了真相,宴後北國來使想要敬謝,卻發現他早不知什麼時候溜出宮去了,連宏元帝都拿他沒辦法,誰教他和越王一樣,都被賜了隨意出入宮的腰牌。
凡此種種,能夠顯出這位爺低調的事跡,在他被封為異姓王的這三四年里,實在是數不勝數,多得大家也都習慣了,一看到明明某件事中有他的影子,卻偏生他又低調得讓人摸不著,好像他根本沒插手似的,末了大家也只得捻著胡子噢一聲,原來又是南陽王做的啊。
少見多怪,多見不怪。
如此,這位爺雖然低調,但卻低調得很有內涵,很有風采,加之又身高貌美,清越俊雅,是個切切實實的俊俏兒郎,懿都里不少閨閣少女,都將他和越王一樣,視為是夢中〞qing ren〞。
當然,這個夢中〞qing ren〞的名頭,安在南陽王羽離素的頭上,還要多上那麼個“最佳”。
這卻實在是因為越王殿下實在太過嗜殺,又非常冷血,對同性還好,對女性那完全是嫌惡到了令人發指的地步,似乎不被看順眼,誰敢接觸越王半步,就勢必是要被砍了腦袋的。
而南陽王呢?
這人在被封王之前,是宏元帝欽點的榜眼出身的翰林院里的官職,從三品,年紀輕輕前途不可限量。
不過因生得一副明月珠光的面貌,有時羽離素往來宮中,難免就要遇到一些後宮妃嬪公主,長相實在是數一數二的美男子,就很是能惹得這些女人們喜歡,一來二去的,就算沒個什麼曖昧,也能讓人傳出點曖昧來。
但所幸他這人行得正坐得直,鬧得再大的緋聞查到他頭上,他也是身家干淨,屁大的事兒都壓根硬扯不到他頭上去,全是後宮的女人們自己寂寞了才拿他當消遣。
于是乎,難得出了這麼個不好女色的好男人,懿都里的女性們,更加瘋狂了。
每天上下朝,都不知是有多少少女要守候在他會經過的地方,只為能那麼遠遠地看他一眼,或是將女兒家的心事系于一方香帕、一首小詩,希冀能被這位羽大人得知,從而兩情相悅,締造一場金玉良緣。
不少大臣也都瞅準了他的能耐,開始放下架子同他結交,皆是看上了他的前途,想早早將自己的女兒嫁予他,兩家好結個姻親,彼此攀持。
卻未料到,那麼多人都來上門說親,他一個都沒拒絕,且全都好言好語的道,他會考慮的。
彼時,大臣們都知道誰家誰家的去了羽府上說親,試圖要讓這個年輕人成為自己的女婿。
大臣們正借此互相打著太極,想著抓住對方的把柄擠兌一下對方,好讓自己的女兒成功上位,可沒想到,就羽離素這樣一個看起來很是少說多做,勤懇耐勞,讓誰見了都要忍不住稱贊一句真是個好官的小翰林,居然搖身一變,成為了等閑能和楚家秋家齊名的龐大世家羽家的家主。
一代龐大世家之主!
羽家,這和相府文家、太師府莫家,說起來倒還有點相似之處。
因為大周朝里的這三大世家,全是和從政有關的,尤其是文家,歷代家主都是要封侯拜相,如現任文家家主就是坐上了左相的位置,是個切切實實的政治文人之家。
而莫家,也就是楚雲裳生母莫青涼所在的世家,莫家現任家主乃是莫青涼的親父,也就是楚雲裳的親外祖父,位列太師,乃三公之首,手中所掌權力可謂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加上宏元,莫老太師總共歷經了大周三任帝皇,從宏元祖父到宏元父親再到宏元自己,莫老太師陪同大周起起伏伏四五十年,不可謂不是真正的重臣。
是故莫老太師的嫡長女莫青涼,能打破常規慣例,以一介女子之身成為了大理寺少卿;同樣的,也是故莫老太師嘴上並不承認身份的嫡長外孫女楚雲裳,擁有著連皇子公主都要甘拜下風的厲害身份。
娘這邊有著這樣一位強大的外祖父,爹這邊也有著不知多少皇家公主下嫁過來的老祖宗,最近的當以太奶奶慕歌為重。且按輩分來說,楚雲裳的這位太奶奶,連宏元帝都是該喊一聲奶奶,楚家切切實實是個皇親國戚,如此,雙管齊下,楚雲裳的身份,不可謂不重,放眼整個大周,都沒什麼貴女能和她的身份相媲美。
而她身份這樣重,怎麼說都是該嫁進宮里去的,不然區區官宦之家的公子哥兒,根本是娶不起她的。
可礙著楚家的秘密,宏元帝無論如何都不肯松口,莫說是要楚雲裳這麼個兒媳婦了,楚家其他幾個女兒也都是絕不能要的。
慕氏皇家不能要楚雲裳當媳婦,那誰能要?
這自然是要找個門當戶對的了。
可誰能和楚雲裳這樣的貴女門當戶對?
這便還是要說回羽離素的身上。
卻說那其實還是距離如今有著三四年的時間,以榜眼出身的羽離素,還只是個官位說高不高、說低也不低的翰林,勉強可算是個宏元帝看重的文官。
而,便是這樣的一個翰林,在面對著不少大臣之女要和自己結親的尷尬局面,順水推舟說自己會考慮的時候,突然爆料出,其實自己是傳承自前朝儒學大家羽家的當代家主。
羽家!
這個世家,約莫是三四百年前方才出現的,在前朝曾一度坐到攝政王的高位,當年可謂是權傾朝野,普天之下莫不都以羽家為尊。
然前朝最後的兩位帝皇時期,天子昏庸無度,濫用奸臣,貪官污吏當道,視人命如草芥,原本好好一個王朝,愣是被朝中上下的蛀蟲給侵蝕殆盡,羽家人眼看著偌大的王朝已然是從內部開始自行腐爛,過不多久便可能會有人要起兵造反,境外勢力恐也會開始侵擾本國國土,可說爛了舌頭、摘了項上頭顱,也都不見天子回心轉意,羽家人惱得全家上下全部告老還鄉,再不理會江山社稷,實實在在是對這個國家心死了,心知天子不清醒,這個國家也就永遠不會清醒。
如此,僅靠他們羽家一個世家,根本是支撐不起偌大國家的,盡管當文人的,玩政治的,多多少少都會對亡國奴這個詞語非常的痛恨,但時不待我,饒是羽家也沒法。
果不其然,羽家這才退了朝堂沒多久,各地藩王眼瞅著羽家是真的不準備理會那昏君了,立時磨刀霍霍揭竿而起,天下硝煙盡升,一路打到京城去,竟是十分輕而易舉便將前朝統治給掀翻了。
然後各地藩王再你爭我奪的打了許久,終于還是慕氏出奇制勝,一舉奪得江山,誅殺各大藩王,從而建立起比前朝要強盛了不知多少倍的大周朝,綿延至今,仍不見衰勢。
至于在前朝里盛名一時的羽家,大約是見自己嘔心瀝血扶持著的王朝,居然如此輕松便被慕氏給滅,連想復國都沒那個星星之火能復,一下子竟是隱世百年不出,許多人都以為羽家早已在戰火之中分崩離析了。
卻沒想到,而今大周已然建朝百年,各任帝王勵精圖治,尤其是到了宏元這一任,這位帝皇心懷天下,眼光極高,想著自己老治理著太祖留下來的這塊江山也不是辦法,何不把手伸長一點,讓江山再擴大一些?
于是眼瞅著大周國力建強,隱世多年的羽家,終于出山。
這一出山,可不得了,竟是直接出了個羽離素,出了個羽家現任家主。
得知羽離素的真正身份,哎喲天,這可真就了不得,當即宏元帝便下令,將羽離素提拔封王,給予了一系列的賞賜後,還有意無意的詢問,朕膝下的幾個女兒,南陽王可有中意的啊?
這卻是有公主看上羽離素,想要下嫁了。
若是尋常人被陛下這樣問,指不定要如何的飄飄然,然後絞盡腦汁也要選個最能給自己帶來好處的公主媳婦。
不過,御案前的是誰,是羽離素啊,新封的南陽王,羽家的現任家主!
這人看起來似乎很好說話,但宏元帝御用他多年,卻是深知,這小子,根本不是個多麼好相與的種。
果然,這位新王立即對著宏元帝叩拜,言自己已有意中人,還望陛下收回成命。
宏元帝聞言也不惱,只問他看中的是誰家女兒。
然後當場就見這位素來都是清越溫和的人竟好似是有些不太好意思,說是汝陽侯膝下的嫡長女。
汝陽侯的嫡長女,這自然就是楚雲裳了。
那個時候,楚雲裳不過才十一二歲,還是個面容剛剛長開、聲名也剛剛鵲起的小小才女。
不過因著她拜在了神醫谷醫仙的門下,成為醫仙唯一的一位親傳弟子,據說小小年紀就習得一手好醫術,宏元帝就對汝陽侯的這個女兒,還是有所耳聞的。
當即一听,原來羽離素已經有心上人了啊,雖然這個心上人小了那麼一點,不過好在是楚家女,既然是被羽離素看上了,那自己以後也不用擔心慕氏里會不會有誰看上她,宏元帝談不上多麼龍心大悅,畢竟自己含苞待放般的金貴女兒居然這樣被拒絕了;但也算是和顏悅色,同羽離素再隨意聊了聊,就放他回去了。
如此,成功駁回了陛下旨意的羽離素,十分迅速的就去了汝陽侯府,直接就將所謂的訂婚信物,鄭重交到了楚雲裳的手中。
那個時候的楚雲裳,正是外人看來十分的尊貴傲氣,連公主都不敢輕易動她,內里卻是承受著侯府所有人的壓迫,過得十分水深火熱的時候。
而恰在這時,羽離素的訂婚信物送來了。
送了信物,這就等同于是提前定親了,楚雲裳從此便有了這樣一個強悍的未婚夫。
也正是從此,她莫名其妙的結交了月家大小姐月非顏這麼一個閨中密友,若非重生之前,不經意的得知了月非顏接近自己背後的秘密,楚雲裳恐怕到死都不會知道,最好的朋友會背叛自己,會千方百計的折磨自己,殺害自己,原來只是為了羽離素這麼一個男人。
不過這一點,暫時不太重要,不必細說。
且繼續說羽離素。
便說羽離素將訂婚信物交給了楚雲裳後,他和楚雲裳定親的事,便瘋了一樣的在懿都里傳開來。
當天,不過短短一個時辰,幾乎懿都里所有的女性就都知道了,她們的最佳夢中〞qing ren〞羽大人,竟是在被陛下封為南陽王的當天,就以王爺之尊,親自去往汝陽侯府,將汝陽侯的嫡長女給定下了。
得知了這麼個消息,無數少女的心啊,直接就碎成一瓣瓣的了。
那天夜晚,不知多少少女默默垂淚,不知多少少女嫉妒得眼楮都紅了。
你說說,就楚雲裳那人,分明還是半大丫頭一個,一點成熟女人的韻味都沒有,怎能就入得羽大人,哦不對,現在該說是南陽王,怎能就入得南陽王的青眼了呢?
她是動用了什麼妖法,什麼媚術,怎的就讓南陽王看上眼了呢?!
真是蒼天不公啊!
少女們無比的羨慕嫉妒恨。
當然也有聰明的人想,這莫非只是南陽王的緩兵之計,不想娶皇家的貴公主,這便拿楚雲裳當擋箭牌?
畢竟楚家的這個嫡長女,委實還是年紀太小了,就算要成婚,至少也得等到她及笄才適合;而要等到她及笄,至少也要個三四年,這三四年里,借著和楚雲裳的婚約,南陽王有著足夠的理由拒絕任何人往他府里塞進的女人。
若真如此……
少女們破碎的心又飛快的愈合了起來。
她們幾乎是迫不及待的等待著消息真正的內幕傳來。
可,不等她們等到消息的,第二天,就見羽離素親自駕馬去了汝陽侯府,接楚雲裳出去玩。
兩人已有婚約,雖只是口頭上的,但宏元帝都默認了,兩人成婚這便是遲早的事。于是羽離素帶楚雲裳出去玩,無人敢多說,畢竟人是未來小兩口,出去約個會玩一玩,你能奈他們何?
目送著算不得是璧人的一對璧人騎馬遠去,少女們幾乎將手中的帕子都給絞爛。
羽離素對楚雲裳的寵愛,由此揭開了一幕。
在交予了訂婚信物之前,羽離素和楚雲裳之間的關系,還不為什麼人得知,哪怕就是楚璽,也根本不知道。
于是,眼睜睜的看著楚雲裳這樣快就攀上了一個前途十分無量的人物,楚璽喜憂參半,還不得不安慰自己的其他三個女兒,說南陽王畢竟年紀不輕了,看上比她們大的嫡姐也很正常,讓她們不要太將這事情給放在心上。
可話是這樣說沒錯。
但嘴長在人身上,你不讓自己去說,難不成你還不讓別人去說?
南陽王這樣一個人,不如越王那樣神秘,整日的罩著半方面具,神龍見首不見尾;南陽王的臉可謂是大周的一個招牌了,就算是穿著粗布麻衣往街頭一站,也會有人立即認出來,快看,那衣袂飄飄的清越男子,是南陽王。
所以,其實對于南陽王,曾有幸進宮參加宮宴,見過南陽王的楚璽的三個女兒,對于這麼位年輕俊才,還是十分有好感的。
可惜這好感還未如何發芽,就被楚雲裳給生生的掐死在搖籃里了。
這讓楚于嵐三人如何不嫉恨?
可再怎樣嫉恨,左有小王爺慕與歸和楚雲裳是青梅竹馬,右又有南陽王羽離素是楚雲裳的未婚夫。
有著這樣兩尊大神在,想再扳動楚雲裳,簡直是難如登天。
所以那兩年里,楚雲裳的日子過得要比以往好了很多,畢竟誰都不敢當著小王爺和南陽王的面給她下太多絆子。
但好景不長。
眼看著再過個一年多的時間,楚雲裳及笄了,就能嫁給羽離素,從而離開汝陽侯府這麼個骯髒地方了,可偏生她竟曝出有失女德,未婚先孕,懷了野男人的種。
這件事,在侯府女眷們有意無意的推動之下,飛快的傳遍了整個懿都。
彼時的羽離素,對此並未作出任何態度,只按捺著不動,讓人很是苦惱,不知道這位爺是在準備著如何報復楚雲裳呢,還是在準備著不計前嫌接納她呢?
最後還是楚璽親自登門賠罪,說兩家原本就只是口頭婚約,如今女方失德在先,這婚約也就不作數了吧。
听說羽離素想了三天,才給楚璽回了話,卻只簡簡單單四個字︰
“非卿所願。”
這四個字的意思大約就是,婚約解除,並非楚雲裳所願,而實是迫于無奈,方才解除。
由此可見羽離素對楚雲裳簡直是情深意重。
他沒有直截了當的答應說好,我同意解除婚約;他只回復了這麼一句話,無奈,惋惜,又喟嘆。
這句話一時之間,在懿都之內堪稱是廣為流傳,所有人都為這樣重情的南陽王感到傾倒,然後也未楚雲裳的不識好歹感到十分的唾棄。
不過,這口頭婚約,說解除是解除了,但那訂婚信物,可至今都沒听說南陽王有索要回去。
這才有了今日月非顏強闖楚雲裳臥房一幕。
可不承想,那樣一塊被無數少女看重的玉佩,卻是早早就被摔碎扔了,半塊玉渣都沒留下一點。
這對月非顏來說,無疑是個非常大的打擊,費勁千辛萬苦方才接近了楚雲裳,博得了後者的信任,和她結交成了十分要好的朋友,可不知怎的,不過生了個孩子而已,她竟如此快速的和自己變臉,末了,連南陽王當初送她的訂婚信物,都被告知早就碎掉扔了。
南陽王送的訂婚信物啊,居然就這樣扔了,扔了!
月非顏還沒來得及表示對訂婚信物居然早就沒了的悲戚,轉而就听楚雲裳居然拿這件事來威脅自己,口口聲聲說要讓自己的名聲敗壞到和她一樣的境地。
這這這……
這怎麼可以?!
要知道,名聲這種東西,對于男人而言,可能沒什麼大不了的,畢竟是個男人,哪怕再厚顏無恥卑鄙下流的貨,只要家里頭有一點薄田,有一點家產,穿得好一點,打扮得能看上眼一點,就絕對能討得到媳婦。
可女人!
一個女人,可以無鹽,也可以無貌,更可以無才,但倘若沒了名聲,那簡直比要了此女的命還要更讓人來得絕望。
君不見自古以來,便是為了這麼一個莫須有的名聲,多少的少女,出閣之前便在寂寞香閨之中抑郁而死;又有多少少女,還未過門就已經成了寡婦,終身守著亡夫的靈位而不得善終!
可見名聲之于女人,是有多麼的重要。
舉個最簡單的例子吧。
比如說宏元帝最寵愛的十五公主,慕流瑩公主。
這個公主乃是四妃之一所生,年紀比較小,又生得可愛,會討人歡心,因此很得宏元帝寵愛,要月亮絕不給星星,要太陽就絕不給月亮,可以說是從小便得三千寵愛在一身。
可,就是這樣一個被皇室捧成了公主的公主,若是其名聲一朝損毀,莫說能自己的婚姻自己做主,嫁給自己喜歡的人了,就算是想要下嫁給官職較低的朝臣的兒子,對方家里還要想一想接手公主這麼個燙手山芋可是合適。
畢竟,無德便罷,無貌也好,偏生你失了名聲,這就算是放在鄉下,那也是得有不少人要戳著你的脊梁骨說上你一說的。
而輿論這種東西,向來都是能不動聲色將人解決掉的最大利器。
所以,月非顏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敗壞自己的名聲。
月非顏心中十分的明白,自己如今前來問楚雲裳索要訂婚信物,一方面在表明,這已然是讓兩人之間的關系,真正的決裂了,再也沒有修復的可能性;另一方面,則是證明了她是心系著南陽王的,她想嫁給南陽王,想成為高高在上的南陽王妃,從而憑借著自己這樣一個強大的夫君,能將包括楚雲裳在內的所有人都給踩在腳下。
可倘若沒了名聲,別說能坐上南陽王妃的位置,就算是個側妃,怕也是極難!
畢竟羽離素是南陽王的同時,也還是羽家的家主。
羽家,那可比他們月家要強大了太多,歷經兩代王朝興衰,在月非顏看來,能夠如今能得羽離素半點看重,這已經是她上輩子燒了不知多少高香才能得來的福分,她又如何能讓這樣來之不易的福分從她手中消失掉?
所以,她無論如何都不能讓自己的名聲毀在楚雲裳手里。
絕對不可以!
可她剛想使出眼淚攻勢,就被楚雲裳十分輕蔑的告知,一哭二鬧三上吊,她可以棄一選二三。
二是鬧,三是上吊。
月非顏這當真是有史以來第一次覺得,摘除了偽裝面具的楚雲裳,居然如此難纏。
難纏到恨不得讓人能立即將這個毒舌的女人給鏟除了!
可,便在這時。
楚雲裳的貼身護衛突然進房來,說南陽王來了。
南陽王,羽離素,來了。
即便淚眼朦朧,但月非顏還是看得清楚,听了這麼個消息後,楚雲裳雙眸陡然眯起,那雙剛剛還面對著自己表達出種種鄙夷嘲諷不屑姿態的眼楮里,立時變得深邃無比,看不到邊。
月非顏心中一跳,覺得自己似乎抓住了什麼。
在楚雲裳離京之前,每次羽離素來汝陽侯府里找楚雲裳,很多時候她也會在場,可她卻從沒見過楚雲裳會對羽離素的到來,有著這樣一種神情。
到底,是發生了什麼,會讓楚雲裳下定決心,撕掉所有偽裝的面具?
是有什麼事情被楚雲裳發現,才會讓楚雲裳變得和以往有著很大的不同?
懷揣著諸多的疑問,月非顏清楚的瞧見楚雲裳唇角輕輕一勾,明明只是個極淺極淺的笑容,卻偏生讓她感到了一股刺骨的寒意。
那寒意從腳底灌入,瞬間竄到頭頂,讓她感到膽寒不已。
月非顏微微垂下頭去。
到底,是怎麼了呢,楚雲裳,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了呢?
然後就听楚雲裳道︰“來了?在哪里?”
花雉低聲道︰“在朝咱們這院子過來。”
果然,話音剛落,就听守在外頭的藍月藍香請安道︰“奴婢見過南陽王。”
楚雲裳微微抬眼。
月非顏也是輕輕拭了淚,轉頭看去。
這便見外頭天空晴朗,日光明媚,暖暖的金色照射下來,這春日的確是十分的好,天氣暖得可以將身上的衣服再給脫掉一件兒,似乎再過不多久,夏日便要到來了。
不過這樣好的天氣,卻敵不過那正慢步走來的人。
敵不過那人緩緩走來,羽扇綸巾,千萬青山碧水難繪其中之一,是一種無上清貴難越的雅。
他姓羽。
“羽”這個姓,本就已經是個很素雅的姓氏,偏生他名字里還多了個“素”字,再多了個“離”字,這就讓他的名字顯得更加的素淡雅致,即便只那麼簡簡單單讀在口中,都能生生給人帶來一股子微薄的涼意。
似乎他這人,生來便是該清清淡淡一襲輕袍,一紙書卷,不沾染任何俗世情感在紅塵之中信步而走,綬帶翻飛寫就一場盛世華章。
這就是他,這就是羽離素,是許許多多女人心目中的最佳夢中〞qing ren〞。
也是此刻這個正廳里,楚雲裳的前未婚夫,月非顏的心上人。
遙遙看著那人披著金光而來,眉眼仍和離京之前相見,是極能給人好感的清越溫和,形狀姣好的薄唇似是而非的上揚,給人一種恍惚在笑,卻好似又沒在笑的錯覺。他身上穿著的是一襲銀蘭色的衣衫,是平常愛穿的顏色,顯然是在南陽王府里換過了官服才過來的。
不過,就是不知他是為了楚雲裳而來,還是為了月非顏而來了。
等他踏過門檻,走進這個正廳,月非顏立時低頭行禮。
“非顏見過王爺。”
綠萼和花雉也是跟著行禮。
楚雲裳卻是坐著沒動,只抬眼看了看外頭,見楚璽等人沒來,她立時就知道,羽離素這是並不打算讓接下來發生的事,傳出去了。
索性她也沒料到羽離素今日居然會來,雖出乎意料,但卻也是在情理之中。
畢竟此時距離她回京那日,已經是過去了太久太久,他原本一手安排好要在宮里和她見面的,卻沒想到竟被她和喻兒直接破解了,後來又因為慕玖越的出手,這便一直拖延到了今日,方才得空過來見她。
于是楚雲裳坐著沒動,只平平靜靜的看他︰“今兒吹的是什麼風,居然將南陽王給吹到我這小院兒來了。”
她自覺自己語氣應該很是平靜,什麼情緒都沒泄露出來的,偏生對面的人還未走近過來,听見她這麼句話後,直接便在原地停下。
然後一雙清雋的眸子,直直地看了過來。
他聲音和他的人一樣,清越溫雅,帶著十足讓人沉淪的柔和。
“雲裳。”
他喊出這兩個字來,似乎並不特別的親昵,但卻又偏偏喊的是她的小名,這就顯得兩人的關系似乎很是曖昧︰“好久不見,你變化竟如此之大。”
听羽離素一來,果然首先就是要和楚雲裳說話,月非顏咬了咬唇,然後眨了眨眼楮,似乎讓眼眶里的淚再落出來一些,以此來博得待會兒羽離素的注意和同情。
可羽離素此刻只在看著楚雲裳。
看著這個女人,坐在上首的位置,並不因為自己的到來而要給自己行禮,然後讓座。
她只那樣簡簡單單,雲淡風輕的坐著,好似就算是九五之尊到來了,她也是那樣清清冷冷的模樣,誰的面子都不會給。
這樣的囂張,這樣的傲慢,這樣的盛氣凌人。
羽離素眸中神色微微的變了。
可就是這樣一個有著諸多缺點的女人,卻偏生被他看上了眼。
即便至今已經隔了三四年,可他還是記得,當初她還只是個半大的姑娘,隨同汝陽侯和汝陽侯夫人入宮參加宮宴,別的千金小姐都是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說話聊天,就連她的那三個妹妹,也是在和別家的千金湊熱乎。
就只有她一人,穿著最簡單、最素淨的白衣,獨自一人坐在亭子里,撐頭對著亭子外的花海出神。
她當時年紀分明很小,眉眼還未長開,但就是那樣一個側面,那樣一個姿勢,讓無意途經此處的他看到,覺得她好像是自成一個世界般,外界再如何的熱鬧喧嘩,也無法撼動她半分。
花開花落,雲卷雲舒,她也只是一個過客,冷眼旁觀世間繁華萬千。
他莫名被那種情境所打動。
然後就向人打探,那個白衣的小姑娘是誰。
得知是汝陽侯家的女兒後,有意無意的,他開始收羅有關她的所有消息,開始想方設法的接近她。
原本只是那麼一點點細微的興趣而已,卻不知怎的,越是了解,越是感興趣,直至最後,終于將她的名字鐫刻進心底,想著能否和她就此攜手一生。
所以,被陛下封為南陽王後,陛下問他,那幾位公主,他可有喜歡的,大可娶回家去。
當時他腦海之中,第一個想到的,不是任何一位公主的長相,而是那個身穿白衣的少女,坐在最熱鬧的地方里,獨自形成一個清冷世界。
他拒絕了陛下,說自己已有意中人。
說出來後,他才恍然。
對啊。
自己這樣對她感興趣,可不就是因為,她是自己的意中人嗎?
因為中意,所以才是意中人啊。
他其實是個有點愛沖動的人,拜別了陛下,就火速出宮,去了汝陽侯府,卻是啞然,自己只想著來見她,根本忘記帶來什麼東西給她。
無奈之下,只好將自己隨身攜帶的玉佩,當做是訂婚信物,送給了她。
他記得那個時候,她接過那塊玉佩,嬌嫩的面容上揚起一抹說不出是高興還是怎樣的笑容。
她只拿著那玉佩看了會兒,然後抬頭問他︰“你會一輩子對我好嗎?”
會啊,怎能不會。
都已經向陛下表明了心意,天子作證,如何能不對她好?
彼時,他望著她,目光柔軟而寵溺;她望著他,目光澄澈卻帶著微微的懷疑。
可不管如何,兩人的命運,從此就真正系在了一起。
只是,沒想到,沒想到……
本該成為世界上最親密的人,如今,竟是以這樣陌生的姿態,時隔整整一年,方才相見。
一年不見,羽離素覺得,她變得比以前更好看了,氣度依舊清冷,但卻有著由內而外散發出來的柔軟,是因為——她的那個兒子嗎?
他記得她的兒子隨了她的姓,叫楚喻。
對,是叫楚喻。
好似她兒子的這個名字,還是很有寓意的。
正想著,就見上首的人微微挑眉,詫異一笑︰“變化?敢問南陽王,我哪里變了。”
“哪里都有變,也哪里都沒有變。”
羽離素說著,不再在原地停留,微微上前來些許,然後在經過了月非顏身邊的時候,果然是注意到正黯然垂淚著的人。
許是因為和月非顏這個女人相處得還算不錯,他便問了句︰“非顏小姐這是怎麼了,你好不容易才見到雲裳,怎麼哭成這個樣子,是誰欺負你了?”
听見這麼句問話,月非顏本就止不住的淚水,當即更如開了閘的洪水般,滾滾而下,梨花帶雨,我見猶憐。
羽離素徹底停了步子。
上首的楚雲裳卻是輕輕的笑了。
瞧瞧。
瞧這話說得多好听,瞧這名字叫得多親昵而又端莊。
非顏小姐。
這樣的稱呼,就算是在他將隨身玉佩當做訂婚信物送給她的時候,他可都沒對她這樣叫過,稱她一句雲裳小姐。
……不過想想,他要真這樣叫,她絕對會惡心到一巴掌糊上去吧。
楚雲裳不自覺的斂了笑容。
但恍惚間好似又想起,尋常人喊她,不熟悉的都是喊楚七小姐,熟悉的都是喊雲裳。
似乎也就只有九方長淵那一人,是喊她“裳兒”了?
仔細想想,“裳兒”這個稱呼,竟比“雲裳小姐”要好听太多了。
楚雲裳當即暗暗決定,以後九方長淵再喊她,她應著就是了,之前還不知道,這一兩兩對比之下,她才知道九方長淵對她的稱呼是有多好听。
然後轉眼就見月非顏抬手拭淚,抽抽噎噎的哽咽道︰“回稟王爺,非顏,非顏委實是太過,太過……”
似乎是想說什麼,卻又礙著誰說不出來,月非顏話說到一半,就又垂頭拭淚,縴瘦的身軀微微顫抖,弱柳迎風般,好似下一刻就會哭到暈倒。
可在場的人就羽離素一個還在站著,他又沒帶什麼下人來,當即便到旁邊坐著,看了一眼楚雲裳,就繼續詢問月非顏︰“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能和本王說說?看本王能否為你分憂。”
月非顏一听,柔柔弱弱的抬頭,一雙美眸之中三分委屈三分嬌弱三分欲語還休外帶一分妖嬈媚色。
若非羽離素多年見慣了美色,心中又一直有著楚雲裳,怕也是要被月非顏這雙媚眼給看得三魂去了七魄。
卻是在月非顏擦了擦淚,將將要開口的那一瞬,就听上首楚雲裳漫不經心道︰“這里除了我,還有誰能欺負她?怎麼,不就一個玉佩而已,便是碎了扔了,那也是我自願,月非顏,貓哭耗子假慈悲,這道理莫非你不懂嗎?”
玉佩?
羽離素瞬間轉頭,清越的眸中竟是瞬間變得有些犀利,令人有些不太敢和他直視,仿佛這才是他的真正面目一般︰“玉佩?什麼玉佩?”
綠萼已經重新沏了茶呈上來,楚雲裳懶洋洋的吹著︰“還能是什麼玉佩,就是你給我的那塊啊。”
他給她的,只有訂婚信物那塊玉佩。
羽離素還未開口,就听楚雲裳又道︰“雖然你我二人婚約已然解除,但畢竟你沒問我要回那塊玉佩,所以玉佩是我個人私有物。”她微微抬眼,眸中隱有嘲諷之意,“既然是我的,我摔了還是扔了,掰了還是賣了,可不就是我想怎樣就怎樣?南陽王,既然你來了,先別急著為你的非顏小姐討公道,倒不如先問問這位非顏小姐,為什麼我楚雲裳的東西沒了,她會比我還要更加傷心?”(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