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撲通!”
地上原本只淺淺一層血色的,可小丫鬟這麼頭顱一歪,身體斜斜一倒,竟還是讓那為數不多的鮮血四濺開來,染得楚雲裳本就殷紅的衣擺,愈發的紅了。
凌亂不已的血色手印,毫無章法的鮮血濺痕,好似白雪之上血色張揚怒放,鋪開一地死亡之花。
這讓她看起來好像一個來自地獄的索命修羅,可偏生她衣擺往上,還是素白澄澈;她的神情,也是平靜而淺淡,並看不出什麼特殊意味來。
楚雲裳連看都不用看,就知道,腳邊的小丫鬟已經死透了。
小丫鬟緊攥著她衣擺的手已經滑落下去了,她輕輕一動,血紅與素白交織著的衣擺便旋轉開來,漾出三分素淨,七分血腥。她提著整理好的醫藥箱,什麼事也沒發生似的,連半個眼神都沒再給任何人,雲淡風輕就朝屋外走。
等快要出了屋子,方才漫不經心的開口。
“今天天氣不錯。”
說完,抬腳便走了。
循著她的身影向外看去,頂頭天空蔚藍,日光正好,的確是個不錯的天兒。
溫暖日光高高投射下來,她走在其下,是生活在光明之中的寵兒,而非來自地獄的修羅。
偌大的房間里,所有人都在看著她,可所有人都是沒敢開口,只能眼睜睜的目送她離開,一個字都出不了口。
等她走了許久之後,才有人敢湊近了,手指一探小丫鬟的鼻息,果然已經停了很久,身體也是在逐漸變得冰涼了。
——其實只瞎了眼楮的話,這小丫鬟想繼續活下去,還是沒有什麼太大難度的。
但疼痛和心理之上的雙重折磨,以及楚雲裳那最後一句真切是恐嚇到了極點的話,讓小丫鬟被嚇到,然後生生的嚇死過去。
尸體之上冷意蔓延,整個房間里似乎也是隨之變得陰冷無比。
“侯爺,夫人。”
下人們還是跪在地上,一個個被楚雲裳的手段給駭得面色慘白,覺得今日這小丫鬟的死,根本就是七小姐給她們提的醒。
她在告訴她們,以往和現在,她們曾如何對付過她,如何欺辱過她,從今往後,她會一點點的補回來,並且,一個都絕對不會放過。
回想起以往十年時間里,她們對七小姐做過的事,饒是手上有過許多條人命,被府中下人認為是最心狠手辣的婆子,也是禁不住的身體顫抖。
此時此刻,親眼目睹了楚雲裳如何將一個小小的丫鬟給弄死,下人們俱是感到一陣的膽戰心驚,以及深深的後悔。
作孽啊!
當初為什麼要瞎了眼跟主子們一起欺負七小姐?
這下可好,七小姐開始復仇了,她們卻是半點都反抗不得,只能看著、受著,想一心求個痛快的死法都不可能!
看著下人們一臉恐懼到了極致的神情,就連趙氏和三姨娘也是面色發白,身體發虛,楚璽撫了撫額,聲音之中隱有些疲憊之意。
“拖下去,找地兒埋了吧。”
門外趙大等人一直都在關注著屋里發生的事,聞言立即進屋來,將小丫鬟的尸體給拖了出去。
因為尸體已經開始慢慢變得僵硬了,因而趙大幾人只能真的將尸體給拖出去,沿著便拖出一地血色,直看得人眼疼,空氣中似乎也是彌漫著極濃郁的血腥味,直讓人想要嘔吐。
楚璽覺得有些憤怒,但更多的是無可奈何。
他知道楚雲裳在回京之前,不,應該說是在暫住越王府之前,她遭受了無數的迫害和暗殺。四歲之前她其實還是個極天真極可愛的孩子,小小的女孩子穿著漂亮的小裙子,任誰看了都會覺得喜歡。
但四歲之後,這十年來她所經歷的一切,將她壓迫到如今這個性子,睚眥必報心狠手辣,看似清冷淡漠,實則內心深處卻比誰都要更加黑暗,比誰都要更加的嗜血,恨不得能讓這個世上的所有人都和她一樣,徹底深陷萬劫不復的瘋狂之中。
低頭看著那薄薄一層血色,楚璽第一次覺著,自己這十年來,是不是,真的做錯了?
他一直任由府上的人使勁去壓迫去欺辱楚雲裳,心想只要如莫青涼所說,留她一條命就好,怎樣折磨都沒關系,因為她從來都不會哭泣喊痛——
是不是,是不是,真的錯了?
如今她已經羽翼豐滿,再不是以往隨隨便便就能喝斥打罵,甚至是隨意虐待殘害的小孩兒。
為了她的兒子,她這個當母親的,開始顯露出她隱忍蟄伏了整整十年的爪牙,她將她心底深處最黑暗最恐懼的那一面,給全然展現出來,她要讓所有對不起她的人都嘗受到她所帶來的無邊黑暗無邊恐懼,她要讓人知道,不是不報,而是時候未到。
現在時候到了,十年來的賬,她會一點一點的算清。
想到這點,楚璽目光一轉,看向床榻上,同樣是被楚雲裳的手段話語給嚇得慘無人色的楚于嵐三人。
看著明明已經是病得非常厲害,如今卻又被楚雲裳給駭成了這個樣子,楚璽心中有著一股子邪火陡然爆發開來,瞬間便沸沸騰騰的傳遍整個身體。
他知道,楚雲裳一直都過得不好,一直都是在死亡的邊緣行走。
可,再怎樣不好,再怎樣瀕臨死亡,她也不能這樣對自己的親人!
這幾個,于嵐,元翹,未瓊,可都是她的妹妹啊,和她流著同樣血脈的親妹妹!
她怎麼就能不顧和她們之間的血脈關系,將她們給折磨成了如今這個地步?
顯然,這時候正處在十分憤怒之中的楚璽,已然是忘記了,楚于嵐她們是楚雲裳的親人,可楚于嵐她們又何曾將楚雲裳給當做長姐來對待?
人,總是口口聲聲說自己有多委屈,自己有多苦痛,卻從來都不能設身處地換位思考的為他人想一想,自己走到如今這麼個地步,究竟真的是他人一手造成的,還是根本就是自己造就的苦果?
這就是人性。
最自私、也是最黑暗的人性。
說起這點,楚璽倒還不如三姨娘看得清楚。
瞥見楚璽神情似乎有些想要發火的趨勢,三姨娘心跳極快。
她伸手捂住自己的胸口,試圖讓心跳恢復平靜,也試圖讓自己不要在這個時候頭腦發熱說出些什麼不該說的話來。
她和大家一樣,都知道楚雲裳已經是開始報復了。
既然是報復,楚雲裳會是先從誰的身上開啟第一輪報復?
是拿那個小丫鬟當槍使,警告他們,她是要開始整治府里的惡僕,還是說,是在借由小丫鬟警告趙氏,要開始報復趙氏了?
畢竟,趙氏在莫青涼退位,當上侯夫人之後的一段時間里,可是打壓楚雲裳打壓得最厲害的一個人!
往後十年,趙氏也是無數次的迫害楚雲裳,甚至三番兩次不顧莫青涼和楚璽的話,想要直接弄死楚雲裳,奪了楚雲裳嫡長女的位置,好讓所有的榮光都加諸于楚于嵐的身上,讓楚于嵐成為真正的為大眾所知的楚家小姐。
可……
想起一直都隱藏在暗中的那個人,三姨娘渾身都是止不住的發抖。
其實,趙氏只是個明面上的幌子而已,她也是個明面上的幌子。
真正在對付楚雲裳的,可從來都是那個女人……
只是趙氏並不知道罷了,可她卻是知道的。
她知道那個女人,對于莫青涼,對于楚雲裳,乃至于是對于整個楚家,甚至是整個皇室,都是有多麼的痛恨,恨到寧願和楚雲裳一樣,飽受著折磨痛苦,卻只是拼命的隱忍著,隱忍著,只等時機成熟的那一刻,再徹底爆發,將所有痛恨的全部毀掉!
她知道,她是知道的。
可即便知道,她卻什麼也做不了,什麼也阻止不了,只能眼睜睜看著因為當初莫青涼一句話,而讓他們一手造就了如今的楚雲裳;看著因為當年老夫人一句話,而讓那個女人把侯府變成了如今這般模樣。
知道,不代表能做到,不代表能解決。
三姨娘喉頭發哽。
早知當年,她就該真的借病離開懿都,遠遠的離開,而不是如現在,身陷侯府渾水之中,無論如何都脫不得身。
這時,卻听屋外有著一陣腳步聲傳來,急匆匆的,連帶那人的聲音也是匆忙而又欣喜。
“侯爺,夫人,藥買回來了!”
之前出府去醫館抓藥的大丫鬟這時候回來,還沒進門就看到地上長長一灘血色,丫鬟立即嚇得手一松,藥包“砰”的一聲就掉到了地上,染了尚還算是新鮮的血色。
楚璽皺了皺眉︰“把這里收拾干淨,快去給小姐們煎藥。”
“是,是。”
丫鬟們立即動手,端盆子的端盆子,拿抹布的拿抹布,將藥包撿起來送去廚房後,立時就開始擦洗地上的血色。
然,不知是不是這地板不能見血,以往沾染上茶漬湯汁之類,輕輕一擦就掉,可今天,丫鬟們擦拭了許久,用了許多的皂液,竟都不能將那血色給洗淨。
于是,紅艷艷的血色看得人眼楮發疼,趙氏才道︰“先用毯子遮了吧,回頭讓工匠過來換了。”
丫鬟們立即取來一條薄毯,鋪在地面上,遮了那血色,卻好像根本就是掩耳盜鈴,以為這樣就能掩蓋今日所發生的事了,以為這樣就能掩蓋她們心底的心虛了。
趙氏覺得腦袋發疼,她轉頭看向楚璽。
就見楚璽正站在窗前,向外看著什麼。
“侯爺。”她輕聲的喊了一句,語氣之中隱隱還有些恐懼的發抖,“侯爺,今日這事,雲裳,雲裳她……”
聞言,楚璽轉身來,趙氏以為他是要說什麼的,卻見他轉身後,抬腳便朝屋外走。
竟是不願意再在這里呆下去了。
趙氏張了張嘴,終于沒敢喊住他。
只能轉頭,看著軟榻上又被燒得昏睡過去的楚于嵐,一顆心瘋狂的跳動,嘴里也是有著極度的苦澀在蔓延。
人在做,天在看。
自作孽,不可活。
……
楚雲裳剛回到明月小築,還沒回房換掉身上染血的衣服,迎面就見一人從臥房里走出來,姣好的面容上妝容精致,柔軟的唇角正洋溢著十分燦爛熱情的笑容。
“雲裳,你回來啦。”
少女笑得可謂是花枝燦爛,仿佛許久之前在春日宴上發生過的絕交一幕,並不被她放在心上一樣。
她走過來,伸手便要拉楚雲裳的手,然後眼眸不經意的一轉,就注意到楚雲裳裙角上的血紅。
她笑容立時斂了斂,然後十分關切的問道︰“雲裳,你這……哪里弄的這麼多血?你不是去侯夫人那里了,怎麼會沾到血?”說著,就將楚雲裳往臥房里拉,好像她才是這個院子的主人一樣,“快快快,趕緊換掉衣服,要是被人看到了,指不定別人會怎麼想你呢。”
楚雲裳任由她拉著,眸子微眯,似笑非笑。
真是有意思。
先前春日宴上,自己已經表明了態度,和這人絕交,並且也斷了楚家和她月家之間的生意往來,當時在場的公子貴女全看得清楚,全是證人。
當時她是怎麼表態的,可不就把以前從自己拿去的首飾,給當成送給喻兒的禮物還了回來?
可現在呢,居然還敢來到侯府,和自己好姐妹一樣的親密?
眼看著快要被拉進臥房里去,楚雲裳終于動了動手腕,輕而易舉便讓自己的手從月非顏的桎梏中脫離出來。
輕輕一拂袖,楚雲裳做了個很簡單也很是直白的動作。
然後道︰“月大小姐,這里是我的寢居,我並不歡迎陌生人進入。如果你有什麼話想和我說,還請在廳里候著,我換好衣服就會出來見你。”
月非顏被這樣的動作和話語給驚得身體一僵。
然後咬了咬唇瓣,整個人似是被打擊到了一樣,低低說了句“哦”,就果然沒再進臥房,只坐到了正廳去,規規矩矩如同等待主人接見的客人。
綠萼並不知道自家小姐為什麼要和這位月大小姐斷交,但做奴婢的也知道什麼能問什麼不能問,當即只客客氣氣的沏了茶奉上,月非顏接過了,還輕聲道了句謝。
綠萼沒敢在這位身邊多呆,說了句“慢用”,就在一旁候著了,並不多看月非顏一眼。
月非顏掃了眼正廳的擺設,就一邊喝茶一邊等著楚雲裳。
見月非顏這時候倒是這樣乖巧,似乎不管別人說什麼,月非顏都一定會不惜耗費一切代價去做到的。
不對勁啊,楚雲裳禁不住眯了眯眼。
等一等。
先讓她好好想想,前世這個時候,是發生了什麼?
前世這時,她還沒同月非顏絕交,兩人還是閨中密友,盡管她未婚先孕生了喻兒,但月非顏待她還是很好,她回京後,月非顏不顧輿論,三番兩次的來侯府看她,但每次都是專挑著她不在的時候來,每次也都是在她的臥房里駐足流連許久。
臥房。
對,臥房。
月非顏每次來找她,都是會在她臥房里呆上很久的時間。
當時她沒察覺到什麼,因為前世那個時候的她委實是太蠢了,愚笨到無可救藥。所以,現在回想起來,臥房里似乎不少地方其實都被翻找過了的,就是月非顏干的。
月非顏進她的臥房,想要找一個東西。
是什麼東西?
難道……
會是那個東西?
楚雲裳陡然想起了自己的前未婚夫,瞬間就想通了一切。
她就說月非顏接近她,一方面是因為自己背後的楚家,一方面就是因為她那個前未婚夫。
楚家是大周里切切實實的大家,在儒家學子之中口碑頗高,是個很受重視的家族。而月家只是個暴發戶而已,還是個沒什麼文化的暴發戶,所以月非顏攀上楚雲裳,就是想著能高攀抱大腿,借用楚家的名聲來給月家造勢獲利。
至于那個所謂的“前未婚夫”……
這卻是因為月非顏個人原因了。
月非顏喜歡那個男人。
並且喜歡了很多年。
這一點,卻是楚雲裳重生前方才得知,可見月非顏心思隱藏得多深。
而春日宴上,楚雲裳已經很明確的表態,楚家和月家之間的合作中止,兩家再不往來。其實想一想,如果是她被人這樣說,那她絕對不會熱臉貼冷屁股,免得被人看低了去。
可月非顏不僅不將那件事給放在心上,反而還厚著臉皮找上門來了。
為的就是前未婚夫送的那個東西!
月非顏想得到那個東西,從而讓她和那個男人之間的關系,徹底斷絕。
如此,她就和前未婚夫再沒有一星半點的關系,月非顏想要嫁給她前未婚夫,自然也就是順理成章的事兒了。
而果然的,等楚雲裳換好衣服,去了正廳,和月非顏三言兩語簡簡單單客套了一番後,月非顏神容有些猶疑,斟酌著開口道︰“雲裳。”
楚雲裳垂著眼楮不搭理。
于是月非顏就又道︰“七小姐。”
楚雲裳這才抬眼。
見楚雲裳果真和自己生分了起來,月非顏感到可惜的同時,卻也不忘自己今日來的目的。
于是這位月大小姐咬著嘴唇,一臉羞澀又矜持的神情囁囁喏喏的問道︰“七小姐,以前,以前那位送你的東西……你還留著嗎?”
楚雲裳道︰“哪位?”
“就是,就是那位啊。”許是因為是自己的心上人,故而月非顏不好意思將那個男人的名字給說出口,只得小心翼翼的提醒,“就是你以前要嫁的那位。”
果然。
其實月非顏接近自己,前未婚夫還是佔據極大位置的。
隨手擱下快要見底了的茶盞,楚雲裳向後靠了靠,姿態看起來有些懶洋洋的。
她道︰“那位送了我什麼東西,值得月大小姐你這樣惦記?”說著,她歪了腦袋,單手撐在椅子扶手上,一副春困的模樣,“他送我什麼,這和你有什麼關系?”
月非顏聞言咬嘴更厲害,粉潤的唇瓣都被咬得殷紅了。
手中帕子也是絞成了一團,可見月非顏此刻心中緊張︰“沒,沒什麼關系。”然後低下頭去,看起來有些委屈,又有些可憐,“只是,只是我覺得,你既然和他沒有婚約關系了,那個東西,你也不該收著了,不然說出去,指不定別人還要怎麼說你。”
楚雲裳听了,忍不住笑了︰“我收著東西,被人說,那也是我樂意。我和他之間有什麼,難道還需要你來提醒我?”
說著,她視線陡然變得犀利了,好似瞬間出鞘的上古利刃︰“還是說,月大小姐,你很眼饞他送我的東西?讓我想一想,他送我的那個東西……是訂婚信物?”
“訂婚信物”四字剛一說出,果然就見月非顏面色一僵。
果然是這個東西啊。
楚雲裳眯了眯眼,心情似是很愉悅。
其實說真的,前未婚夫對她是很好,所有人都看在眼里,所有人都知道他是真的喜歡她疼愛她,所以才會早早的和她訂下婚約,就等她及笄了娶她過門。
但事實上,卻是他很少會送她禮物,以往最多也就是帶她去吃飯游玩,類似七夕啊過年啊這些節日,他是從不會如同別的少爺公子那樣,會給心上人送些禮物。
從始至終,他都只送了一樣東西給她,就是訂婚信物。
而那訂婚信物,也是很簡單的,只是一塊普普通通的玉佩而已,甚至還不是他家傳的,只是他經常隨身攜帶的玉佩,並不是多麼金貴。
可沒想到,就是這樣一塊玉佩,居然還能惹得月非顏如此惦記。
楚雲裳想著,唇角笑容竟是越發開懷。
真是不知道啊,原來月非顏也是如此的重情重義,在愛情中眼里竟是半點沙子都揉不得。
前未婚夫送過她所謂的訂婚信物,盡管這信物並未被收回,算是前未婚夫留給她的禮物,可月非顏卻是不樂意,想著能將信物給拿到手,絕不能讓信物留在她手里。
因為這信物,在某些有心人眼中看來,根本就是她能憑借著和前未婚夫死灰復燃的東西,而他們好不容易見著楚雲裳已然是從巔峰摔落到了崖底,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再坐看她搖身一變,又回到了原來的位置。
畢竟,嫁給前未婚夫所要坐上的那個位置……
楚雲裳笑睨著月非顏︰“真沒想到,你居然會有著這樣的心思。”旋即,冷嗤一聲,“月非顏,你的心思,當真齷齪。”
月非顏面色一白。
然後張了張嘴,發現自己竟然是半句話都反駁不得。
楚雲裳說得不錯,這樣的心思,的確齷齪。
明明知道那個男人和楚雲裳之間的關系,明明知道那個男人對楚雲裳的感情。
之前楚雲裳不在懿都的時候,自己還是很能坐得住的,也讓那人對楚雲裳的關注稍稍轉移了。可偏生楚雲裳生完孩子,居然回來了,才一回京,那人立即就開始打探有關楚雲裳的所有消息,就連楚雲裳兒子身上可有什麼胎記都給打探得一清二楚。
這樣的舉動,在月非顏眼中,怎麼看怎麼不對勁。
所以,春日宴上,本來那人是要去的,但被她用了計拖住了,也就沒去。
接著楚雲裳搬去了越王府,那人又在忙碌朝堂之上的事,就更加沒有什麼機會能去見楚雲裳。
直到如今,她背著那人,悄悄來了汝陽侯府,找上楚雲裳。
其實之前她也進過不少次楚雲裳的臥房,但都沒有發現訂婚信物的所在。
如今也就只能厚著臉皮詢問,卻沒想到,自己這才一開口,心思立即被楚雲裳說破。
她——
覬覦好姐妹的未婚夫。
盡管這個未婚夫,已經是前任了,但以往的關系還在,她這麼簡簡單單一句問話,就將自己接近楚雲裳的目的,給暴露了。
的確齷齪,的確骯髒。
月非顏白著一張臉,嘴唇卻是殷紅似血。
她唇瓣顫了顫,然後道︰“不是,雲裳,不,七小姐,你听我說,我只是……”
話沒說完,就見楚雲裳笑盈盈道︰“不是什麼?別跟我說你只是為了我的名聲著想,月大小姐,我會覺得這是個很好笑的笑話的。”
楚雲裳都這樣說了,月非顏自然不能再這樣說。
並且心思也已經被說穿,再繼續偽裝下去,未免就顯得太過做作,月非顏也只得硬著頭皮道︰“是,你說得對,我眼饞他送你的東西。”少女抬起頭來,美目之中淚光盈盈,“所以,你可以將那個東西給我嗎?我很想要。”
楚雲裳懶洋洋的看她︰“那只是個很常見的玉佩而已,百兩銀子就能買到了。听說我離京這大半年來,你和他關系不是很好?怎麼,他連個價值百兩的東西都不肯送你?”
月非顏支支吾吾的答不上來。
因為那人的確是不曾送過她什麼東西,和她的關系也是若即若離,她根本抓不住他。
然後就听楚雲裳輕慢一笑︰“還是個男人了,居然這樣小氣,月非顏,我真替你感到不值。”然後語氣中有些憐憫,又有些同情,“不值,真的不值啊。”
月非顏眸中淚光一凝。
替我感到不值?
那你呢?
你以前和他幾乎是出雙入對,恩愛兩不相移,你可也為你自己感到不值?
還是說,那樣一個訂婚信物,你從來都不放在心上?
不將他送的東西放在心上,你對他豈不是也並未放在心上?
既然如此,那你就把東西給我啊,那你就把他讓給我啊!
你不要,我要啊!
似乎是注意到了月非顏眼中的激烈,楚雲裳眯著眼,緩緩道︰“你真要的話,我倒是也可以給你。”
月非顏眼中立即一亮。
但她也很敏銳的察覺到楚雲裳似乎話中有話,便直截了當的道︰“你有什麼條件?”
“條件?”楚雲裳緩緩笑開來,“的確有條件的。”然後有意無意的嘆了一聲,“知我者,當真莫若非顏也。”
月非顏眸中動了動,不語。
靜立在一旁的綠萼听見這麼一句話,本就十分震驚的,此刻更加震驚了。
曾幾何時,這兩位貴族小姐,還是窩在閨閣之中,腦袋對腦袋的對著哪家公子送來的情書偷笑,然後點評誰家公子寫的好,誰家公子寫的不好,吃飯也是恨不得能同用一副碗筷,關系親密到讓所有人看著都羨慕。
可現在呢?
莫名其妙的斷交,莫名其妙的決裂,莫名其妙的談條件。
這究竟,是怎麼了呢?
綠萼完全想不明白。
不明白,就只能這樣迷迷糊糊的看著,想著等月大小姐走後,自己再問小姐好了。
不然搞不清楚,恐怕今晚都要失眠了的。
然楚雲裳卻是沒有立即談條件,而是有感而發的講了一段讓月非顏臉色更白的話。
她道︰“不過,說真的,月非顏,你說你喜歡上誰不好,你怎麼偏偏就喜歡上他了呢?你可知道,今日這事過後,不管我有沒有給你訂婚信物,你只要膽敢走出我這院子半步,你這等心思,立即就會傳遍整個懿都。那麼,你的名聲,從此也就毀了,除了他,沒人再敢娶你。而且,依我看啊,他就算娶了你,也不可能讓你坐上正室的位置,畢竟,你的名聲,很快就要毀了。”
所有人都將知道月家大小姐月非顏為了得到那人以前送出的東西,而不顧閨閣清譽厚著臉皮登門討要。
作為一個尚未及笄出閣的小姐,居然能做到如此,這完全是沒了臉皮了,正常貴族世家里的人,都絕對不會要這樣一個女人來當自家媳婦。
那麼,月非顏能嫁的,就只有楚雲裳的前未婚夫。
可名聲已毀,嫁給那男人本就是高攀,又怎麼可能會坐上正室的位置?
頂多也只能是個側室了,而且那人也不見得會如何寵愛月非顏,月非顏終此一生,也就差不多能到頭了。
畢竟都是出身宅門大院里的小姐,楚雲裳這麼一說,月非顏立即也是明白了,然後心頭禁不住的一涼。
對啊。
自己鬧出這麼個事兒來,自己名聲毀了,怎麼做他的正室?
做不到正室,就只能做個妾。
可妾哪里好?
妾非正室,只能憑借著男人的寵愛來鞏固自己的地位,稍微過了一點,還會被指為是恃寵而驕,正室想要如何懲罰,那就如何懲罰,妾是無論如何都不能僭越的。
她自己是嫡女,是正室所出,她父親也是納了好幾房妾室的,她和母親為了自己的地位,時常也會打壓妾室,所以對于妾的處境,她看得很是清楚明白。
可看得明白,怎麼到了自己身上,她反倒就不明白了呢?
如果不是楚雲裳說出來,怕是她還處在自己即將拿到他送給楚雲裳的訂婚信物的沾沾自喜中。
月非顏迷迷糊糊的想,難道果然戀愛中的女人智商都是零,否則,怎麼一攤到他的事,她就變得這樣不理智了?
見月非顏那一臉魂游天外的神情,楚雲裳倦懶的打了個哈欠。
然後再道︰“怎樣?月大小姐,你考慮好了?是還堅持要那個東西,徹底毀了名聲,還是現在就走出我這個院子,你我二人當做什麼事都沒發生過?從此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我們井水不犯河水,再無交集。”
月非顏听了,沉默了許久。
最終,也不知她是想了什麼,她抬起頭來,咬咬牙道︰“你把東西給我。”
“哦,這是不打算要名聲了。”楚雲裳坐直,招手讓綠萼過來,“我倒是第一次知道,原來月大小姐為了愛情,居然也能做出這樣的犧牲,真是可嘆可敬。”
這樣的反語說得委實刺耳。
月非顏銀牙幾乎要咬碎。
這楚雲裳,真是越來越毒舌了,隨隨便便一句話,都能將人心窩給刺穿。
恨不得能拔了她的舌頭,讓她永遠再也說不了話!
楚雲裳叫來綠萼,看樣子是準備讓綠萼將前未婚夫送的訂婚信物給取出來的。
但楚雲裳想了想,竟是根本想不起來自己是將信物收在了哪里。只回憶了半天後,方才從十分遙遠的回憶之中記起,那塊玉佩,似乎很久之前就已經摔碎了扔掉了。
大概是兩年之前的事了。
如果沒記錯的話,當時好像是楚元翹到她的院子里來,說是做了新學的點心,要請她嘗嘗味道如何。
而當時她正拿著前未婚夫送的玉佩,想著該怎樣在上面穿線,好讓這玉佩適合女人佩戴,卻沒先到楚元翹居然一下子就撲了過來,她手一松,玉佩就掉到地上,摔了個七分八裂。
其實楚元翹也不是故意的,這真的只是個意外。
因為楚元翹來,是要親眼看著楚雲裳吃下帶毒的點心,給她下宅院深宮之中非常常見的慢性毒,玉佩被摔這事,真的不在計劃之中。
不過摔了也沒什麼,因為兩家早已定下婚約,就等那人向宏元帝請旨求娶了。
所以當時楚雲裳也沒放在心上,隨口就讓綠萼把摔碎的玉佩給清理了,當成垃圾一樣丟掉。
想著那被摔得十分淒慘的玉佩,居然至今還有人在苦哈哈惦記,楚雲裳猶豫了一會兒,揮手讓綠萼下去。
綠萼沒得到任何吩咐,靜靜的在一旁候著。
而看著楚雲裳如此動作,月非顏心中一跳,陡然產生了一種不好的預感。
果然,下一瞬,楚雲裳十分抱歉的道︰“真是不好意思啊,那塊玉佩,很久之前就已經摔碎扔掉了。”
“!”
月非顏立時就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少女本就淚盈于睫,看起來十分的可憐淒楚。
現下,听了楚雲裳的回答,她眼睫輕輕一顫,圓滾的淚珠兒立即就從眼眶里滑落了。
“怎麼,怎麼可能……”她不可置信的道,縴細的身體也是顫了顫,弱不禁風,“那樣一個東西,你怎麼能說扔就扔了?你根本……”
你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
然而,這句話還沒說出,就听楚雲裳反駁道︰“既然是送了我,那就是我的東西。我想怎樣就怎樣。難道我扔了它,還需要請示你月大小姐的意思了?當真笑話。”
楚雲裳說著,口吻之中略帶一絲威嚴,听得月非顏身體顫抖得更加厲害。
她眼淚也是掉得愈發歡快,是真的絕望了︰“可是,可是你也不能……那是他送你的東西呀!你不好好收著便罷,你居然還扔了?”
楚雲裳沒有立即說話,而是隨手將手邊的茶盞給拂到地上。
白瓷的被子立即“砰”的一聲,摔出一聲脆響。
干淨的地板上熱煙裊裊,看得月非顏立時被嚇了一跳,淚眼怔怔看著楚雲裳。
楚雲裳收回手,整理著自己有了褶皺的衣袖,淡淡道︰“看見了?那玉佩就好像這只茶杯一樣,碎了就碎了,扔了就扔了,有什麼好舍不得的?”
語氣如此風輕雲淡,半點偽裝都沒有。
當然,也不屑偽裝。
于是月非顏就知道了,楚雲裳是真的不把那東西給放在眼里!
那樣重要的訂婚信物都不放在眼里,那麼那人,是不是也就和那訂婚信物一樣,也不被楚雲裳放在眼里?
想到這里,覺得心痛絕望的月非顏,立時覺得眼前好像多出了那麼一道曙光。
她甚至是迫不及待要離開這里。
離開這里,趕緊去他那里,將這件事告訴他,好讓他知道,他喜歡著的人,是怎樣冷血,怎樣無情,怎樣沒有半分情意可言!
而她卻是如此的喜歡他,如此的心悅他。
兩兩對比,他會選擇誰,一目了然!
見月非顏不知怎的,竟是突然心情很好的樣子,楚雲裳歪頭瞧著她,毫不留情繼續打擊道︰“怎麼,你以為訂婚信物沒了,就沒你什麼事了?”
月非顏一愣︰“什麼意思?”
楚雲裳淡淡道︰“之前是你說的,要和我談條件,對吧。”
“對。”
“那麼,現在,我的條件來了。”楚雲裳說著,唇角笑意淺淺,十分的惑人,“我的條件就是,接下來,只要你敢走出我院子半步,我立即就讓人將剛才的事在懿都里散布出去,我要你月大小姐的名聲變得比我還要更臭……這個條件,月非顏,在你剛剛向我索要玉佩的時候,就已經定下了,你可絕對不能反悔喲。”
她笑意盈盈。
可這笑,看在月非顏眼中,卻是十分的陌生。
月非顏突然覺得,楚雲裳真的變了,變得再不是以往那樣好哄騙的,也再不是以往那樣好欺負的。
她變得聰明了,也變得厲害了,她隨口幾句話就能不用髒字的將人給罵得狗血淋頭,她漫不經心的就能將人給往死路上推。
這樣一個人……
真的是楚雲裳嗎?
還是應該說,這真的是以前她認識的那個楚雲裳嗎?
怎麼覺得,皮囊還是這具皮囊,內里的靈魂卻不是同一個人了呢?
難道生了孩子,真的能讓人產生如此巨大的改變?
月非顏想不清楚。
只得咬著嘴唇,細細弱弱的哭道︰“雲裳……你別這樣,你這個樣子,我好害怕。”
“哦?”
楚雲裳這時候也不計較稱謂了,聞言只輕輕的笑︰“怕什麼?我還是我啊。只是,我不想再忍了而已。以前我忍得太厲害,別人也就欺負我太厲害,連你月大小姐也是拿我當猴耍。如今我不忍了,你卻說害怕了?呵,月非顏,莫非在你第一次拿我當槍使的時候,你就沒想到會有今日嗎?”
月非顏面色變得慘白。
是了。
當初不知道自己做的是錯事,誰能想象到後來的苦果?
現在後悔也根本來不及了。
然後嘴唇顫了顫,竟還是要哭,卻听楚雲裳閑閑道︰“別在我這哭,會髒了我的房間。”接著,似是很好心的又道,“俗話說一哭二鬧三上吊,你哭不了,鬧和上吊還是可以的。”說著,看著月非顏,須臾又忍不住評價道,“真是好一朵嬌弱的白蓮花。”
月非顏幾乎是慘無人色。
而,便在這時。
外頭正在院子里跟大白一起曬太陽的花雉,突然走進了來,在楚雲裳耳邊說了句什麼。
“七小姐,南陽王來了。”
楚雲裳眼楮陡然一眯。
傳說中的前未婚夫,到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