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艾曾經听過一句老人的說法︰如果20歲以前一次也沒經歷過鬼壓床, 那麼今後的一輩子里都不會再遇上。
相反, 如果在20歲以前遇上過一次,那你身上就被打開了一個“缺口”。
那些東西想要再進來,就容易得多了。
——現在應該是醒著的吧, 許艾想。
她看到花格窗里落下橙紅色的陽光, 外面已經是傍晚了。葉負雪坐在她的床邊, 一只手握著她,一只手幫她拉起旁邊的毯子,蓋好。
許艾在毯子下僵硬成一只蛹。
剛剛她在夢里听見有人叫她“碗碗”, 那聲音清澈朗落, 十分耳熟。
眼前的男人已經替她蓋好了薄毯。
“……你剛才叫我什麼?”許艾小聲問。
葉負雪正要回答, 突然一頓, 然後微妙地笑了笑︰“你想我叫你什麼?”
許艾暫時沒有腦力去讀懂他話里的意思,也沒看到他臉上稀薄的紅暈。她只是又回憶了一下, 確定那個聲音叫的是“碗碗”。
但這個名字只有媽媽會叫她, 就算是爸爸, 在家里也是直咧咧地叫她“許艾”。
“鳥兒過來告訴我說,你看上去有些奇怪, ”葉負雪說著, 握著她的手一松,頓了一下,又遲疑著握住, “你在夢里看見什麼了?”
……對, 那個夢。許艾瞬間收回神思, 夢中所見,以及第二次所見的場景,飛快地在腦中鋪陳開來。
但夢見的東西太多,要說的事也太多,那些景象雜亂無章地閃現,就像飛快換台的電視機。許艾試著梳理線索和經過,然而大腦尚未完全清醒,她皺著眉頭想了一會兒,最後脫口而出︰“在荷塘里!”
葉負雪不明白地“嗯?”了一聲。
“我夢見那支鉛筆在荷塘里,”許艾說,“快去看看,說不定真的在那兒!”
“……不可能。”葉負雪幾乎是條件反射地說。
許艾不知道怎麼跟他解釋,她馬上從床上跳下,大步跑出門去。
葉負雪也很快跟了上來。“不可能會在那里,”他說,“這荷塘里不可能會有我不知道的東西。”
沒跑出多遠,荷塘到了。許艾試著找到夢里那個位置,然而繞著荷塘走了一圈後,理所當然地失敗。她又馬上把視線投向水面,想找到那朵晚霞般盛開的荷花。
——她看到有盈盈光點從水下升起,氣泡一樣浮出水面。那些光點匯聚成了光球,光球又和光球緊緊團簇。它們簇擁的中心里,好像托著什麼東西。
身邊的葉負雪平直地朝前伸出手臂,手掌翻轉。光球們把托舉著的東西送到了他面前。
“啪嗒”,有個小東西掉到他掌心上了。
是一支被浸泡多時的鉛筆。繪圖鉛筆,藍色的,就剩下短短一截,筆頭還被摔斷了,一個面上印著燙金的商標。
“……這不可能。”葉負雪喃喃道。說完他立刻轉向許艾︰“你再看看,確認一下,這是不是你撿到的那支鉛筆。”
——除非這世上有第二支一模一樣,連筆頭摔斷的切面,卷筆刀刮下的油漆殘跡都完全一致的鉛筆,許艾才有可能把它們認錯。
葉負雪點點頭,一言不發地把筆收進口袋。
許艾還在等他說“召喚生魂”之類的話,他卻轉身走去餐廳了。
“吃飯去吧,”葉負雪說,“這兩天都是你愛吃的菜。”
晚飯安靜地結束了,葉負雪始終沒有提到許艾惦記的事。然後明叔過來撤了碗盤,上了兩杯茶。
“你準備什麼時候……召喚‘生魂’?”許艾決定自己開口問。
葉負雪喝了一口茶,放下杯子。
“你的行李收拾好了嗎?”他反問。
許艾一愣︰“收拾得差不多了,再把日常要用的電腦之類的放進去就行了。”
葉負雪點點頭︰“那今晚再收拾一下,明天就讓明叔送你回去吧。”
“為什麼?”許艾脫口而出,“假期還沒結束呢,還有一個星期才——”
她反應過來了。
葉先生不讓她留在這里,多半是因為今天下午的事。
他一連說了幾個“不可能”“不應該”,大概意味著現狀已經超出他預料之外。而他只是為了“替長輩還人情”,才照顧她這個“遠房表妹”,如果她在這里出了什麼事……他怕是不好交代。
這種情況下,如果自己堅持要留下——
“你只是覺得好奇有趣,所以才想留下來看看的吧,”葉負雪突然說,“我做的事一點都不有趣,也沒有什麼值得一看的東西——待了兩個月,你也該知道了;都是些別人家的閑事,管多了還會氣到自己。”
他停了停又說︰“今天下午的事……怕是有人安排的。你繼續留在這里的話,也許會有危險——”
“我知道會很危險啊,”許艾直接打斷他的話,“就因為知道會危險,所以……”
她停住了。
就因為知道會有危險,所以?
一開始她確實只是好奇,雖然害怕,但心里又有個小蟲子在扭來扭去,癢癢的,想撓。
想去知道,想去弄懂,想去探究。
跟著經歷了一些事件之後,膽子沒有放大多少,但她至少知道了,葉負雪時常說的“別人家的事”是怎麼回事。
那並不-->>
是她想知道想弄懂想探究的東西,但她還是想留下,想跟隨,想目睹。
她不是不知道會有危險,恰恰相反,正因為知道,所以——
“所以我很擔心你。”許艾說。
葉負雪沒說完的半句話卡住了,薄唇半開半合,大概是忘了該繼續張開,還是就此閉上。
“可能我也幫不上什麼忙,留在這里也是白白拖累你,”許艾繼續說道,“但至少……我想看到你安然無恙地解決了這件事,才回去。”
葉負雪喝了一口茶,用杯沿擋住了面具下的半張臉。
“那好吧,”放下杯子的時候,他神色如常,“既然你想看,那就在這里吧。”
他指的大概是“召喚”這件事。
還是上次用過的筆墨紙硯,端端正正地擺在收拾干淨的餐桌上。葉負雪取出那截鉛筆頭,又抽了一張白紙,把鉛筆端放在紙張上方。
然後他研好墨,蘸了筆,在紙上剩余的空間里,寫了一個“葉”。
墨水洇開了,讓“葉”字看上去像一團濕漉漉的烏雲,就像上一次召喚商場經理時一樣。
——但沒有再下一步的變化了。
許艾等了一會兒,墨水沒有融化,也沒有流淌著互相聯結。她又看看葉負雪,他提著筆,緊緊盯著紙面——他也沒想到會有這樣的情況。
片刻後,墨水干了。葉負雪換了一張紙,重新寫了一個“葉”。
毫無動靜,仿佛撥不通的電話。
葉負雪拿起鉛筆,手指順著六稜的筆身一摸,然後移動到斷裂的筆尖上。他捏它,揉它,搓它,像在感知這支筆的具體形狀。然後他又換了一張紙,重新放上鉛筆,寫字。
沒有用,沒人理他。
葉負雪擱下毛筆了。他直接握著那截鉛筆頭,在紙上重重地寫了一個“葉”,但情況也沒有因此變得令人高興一些。
“怎麼了,”許艾問,“是不是召喚不出來?”
葉負雪點點頭,又搖搖頭︰“不應該,不可能。”
“不可能”——這三個字他下午才說過,然而呢?
“他還活著,魂體碎片也是生魂的氣息,”葉負雪說,“這種情況下,如果不能召喚出他的生魂,那就只有一種可能——他的魂被人捉起來了。”
被人捉了?許艾立刻想到了“那個人”。
但她又覺得有些不對。
“如果他的魂被那個人捉起來了,那為什麼小胡子還要來找你?”許艾說,“他擔心的問題應該已經解決了呀?”
葉負雪放下鉛筆,思索了一會兒,轉頭對著許艾︰“要不你明天還是回去吧。”
“……我不。”字很少,態度很堅決。
“這情況比較蹊蹺,也許和我之前以為的不一樣,”葉負雪說,“保險起見,你還是走比較好。”
“不。”字越少,態度越堅決。
葉負雪又沉默了。
許艾做好了心理準備,不管他再說什麼,她都不能听從,必須拒絕,絕對抗爭——
“那你今晚去我那里過夜吧。”葉負雪說。
許艾剛剛吸進的一口氣要在肺里炸開了。
“下午也是在你午睡的時候……我怕你入睡後又會有什麼情況,何況晚上我離得遠了,不一定還能——不對,”才解釋到一半,葉負雪自己也反應過來,臉上飛快地一紅,連耳朵都紅了,“不對,這樣不太好……”
這一次是許艾借著喝水,拿杯子擋臉了。
葉負雪想了想,叫來了明叔。
“你把東廂的客廳收拾布置一下,這兩天我要在那里過夜。”葉負雪說。
許艾手一抖,灑了半杯水出來。
半小時後,許艾的客廳里搭起了一張床,蚊帳涼席枕頭毯子都從北屋搬來了,葉負雪慣常用的茶杯茶壺也沒有落下。
——怎麼看都是認真的。
雖然說畢竟還是隔了里屋外屋,本質上和一間套房里的兩個臥室沒有區別……但對許艾來說,直線距離5米以內的兩張床,已經算是親密範圍。
何況就隔著一扇門,怕是什麼動靜都能听得見。
這樣想著,她敲起鍵盤來都輕拿輕放了一些。
明叔收拾完之後就離開了,現在客廳里應該只有葉負雪在。時間是晚上9點,不知道平時這個時候,他都會做什麼。
許艾想探頭過去看看,但客廳沒有開燈,就算看了也看不到。
何況這樣探頭偷看……不太禮貌吧?
“不必在意我,”外面的人說,“倒是我給你添麻煩了。”
什麼添麻煩,明明是自己非要留下來,才給他添了麻煩。
“早些睡吧。”葉負雪說。
許艾應了一聲,與他道了晚安。
然後她關了電腦,關了燈,換用手機,在瀏覽器的搜索欄里輸入“刀鋒彩”。
工作室有官網,官網登錄著旗下幾位主要設計師的名字,以及社交網絡賬號。
當前,“刀鋒彩”只有一位女設計師。
許艾復制了那個叫“櫻桃蟲”的id,粘貼,搜索。
——找到了,就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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