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艾,20歲,看過的言情比寫過的小作文還多,此刻感覺自己正面臨某個危機。
畢竟,在她看的那些里,未婚夫妻出門在外開了同一間房,接下來的劇情就是……咳哼。
——怎麼辦?許艾想,雖然她不覺得葉負雪會做什麼“咳哼”的事,但真的住在一起又實在別扭;然而想想現在跑路好像不給主人面子,但如果要多開一間,又好像不給葉負雪面子;所以眼下唯一正確的做法是……她跟明叔換房?
她內心糾結掙扎的小劇場還沒結束,葉負雪已經到了房間門口。
然後明叔替他劃開房門。
許艾站在兩人身後眯著眼朝里一看——
是套房。
客廳,書房,吧台——兩間臥室。
許艾感覺自己有點漏氣。
明叔替他們放好行李,又和葉負雪確認了接下去的行程,就帶上門離開了。房間里頓時靜了一靜。
靜了一靜,只有空調“嗡嗡嗡”開動的聲音。
許艾不知道干嘛好了,于是去吧台里倒了杯水——“嘩啦啦嘩啦啦”,至少听起來沒這麼靜了。
葉負雪轉了個身,要回自己房間,走了兩步又停下來,轉頭面向她。
“就住兩天,委屈一下吧。”他說。
……雖然沒明白他說的“委屈”是啥意思,許艾還是點點頭︰“噢。”
午飯的時候,常阿姨的助理驅車接兩人去了常家大宅。常家三代都在,準兒媳也在。老爺爺精神矍鑠,一看到葉負雪就開始聊舊事——聊葉家老爺爺,葉家夫婦;聊著聊著看到許艾在旁邊坐著,他又眼楮一亮︰“許家的千金?你們兩家可總算是把親結上了。”
許艾陪著笑笑,再次問了好。
“也真是可惜了,”老爺爺說,“倒推幾百年,咱們常家和葉家本來還是有機會做一家人的。”
葉負雪笑了笑︰“是我家福薄。”然後他把話題轉到了新人身上。
“恭喜二位。”葉負雪說。
常亦彬和余安琪一直坐在旁邊,安安靜靜的也不說話,只在常老爺子說笑話的時候跟著笑。有時看著老爺子杯里沒水了,余安琪就主動起來添水倒茶。
被葉負雪這麼一提,常亦彬有些始料未及,他朝許艾望了一眼,笑笑說︰“同喜同喜。”
“之前常阿姨說,家里有些怪事——現在怎麼樣了?”葉負雪問。
余安琪臉色一沉,說了聲“我去切水果”就站起來走了。
常亦彬看看老爺子,又看看父母,皺了皺眉︰“家里的事倒是暫時太平了……不過出事地點也不在這里,是另一處房子。”
葉負雪點點頭,讓他繼續說。
“本來婚禮也準備在那里辦的——結果我媽應該跟你提過了,連著五家酒店都出事,于是索性換了個城市,來常家老家了,”常亦彬說,“這一次的酒店倒是沒出什麼岔子,但……”
葉負雪伸手一擋,攔住他的話頭︰“我們單獨聊聊吧。”
常亦彬會意地點點頭,帶著他去了樓上書房。
許艾,20歲,沒想到自己都20歲了,還要重溫6歲時跟著哥哥去做客的噩夢。
當時,哥哥和朋友出去玩了,而自己被丟到素不相識的大人中間,被他們問長問短問東問西問這問那,被他們塞了一堆吃的喝的玩的,被他們捏捏臉拍拍頭揉揉腦袋,各種“唱個歌兒吧”“會跳舞嗎”“背首古詩”“這個用英語怎麼說”不絕于耳……在許艾記憶中,那一個下午,是人生最初的屈辱。
幸好,20歲的她和6歲的她,早已不是一個戰斗力級別。
距離葉負雪上樓後已經過去27分鐘49秒——許艾跟著常家大廳里那架巨大的雕像鐘計時的,非常精確。期間常阿姨問了她8個問題,常阿姨的丈夫問了她7個問題,常老爺子問了她5個問題。除了老爺子的問題中有4個她不知道怎麼回答(他提的那些人她壓根不認識),只好笑而不語之外,其余的所有提問,她全都大方得體地——糊弄過去了。
雖然名義上是世交,但許艾不覺得許家和常家有多熟,當然沒必要把家里的事抖出來——何況對方也不過是隨口問問。
禮貌性地提問,禮貌性地回答,大家面子上都過得去,就行了;這種程度的社交應答,許艾完全不在話下。
一輪問答結束,許艾喝了一口茶,笑盈盈地稱贊茶葉的口感,講了一個現編的茶道故事;對面的常阿姨也一樣笑盈盈地稱贊她舉止端莊,博古通今——雙方一來一往都很有禮貌,很過得去。
許艾又抬頭看了一眼時間,距離葉負雪上樓,已經過去31分鐘14秒,常家的保姆過來問了兩遍什麼時候開飯,都被常阿姨回了。
……早知道這麼麻煩,就該先吃飯,許艾想。她已經有些餓了,影響她繼續維持大家閨秀的儀態。
“你們兄妹倆一轉眼都這麼大了,你媽媽要是看見了,肯定也很欣慰。”常阿姨突然說。
許艾手一抖,灑了幾滴茶水出來。余安琪立刻扯了紙巾擦了擦桌子。
“她也是個命苦的,”常阿姨嘆了口氣說,“好不容易安定下來,兒女雙全,偏偏——”
許艾把茶杯“ 噠”放下了。
在那天之前,她壓根不認識什麼常家,但現在常阿姨說“好不容易安定下來”,想必在回去之後,她也做了點功課。
至少是了解過許家這些年的情況的。
許艾覺得自己的反應有些大了,剛要緩和一下氣氛,旁邊的余安琪馬上出來打圓場,笑嘻嘻地扯開話題。
這姑娘倒是挺機靈的,許艾想。她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大眼楮,圓臉蛋,嘴巴紅嘟嘟的,漂亮得像個-->>
娃娃。
她剛要接上余安琪的話,樓上書房的門開了,葉負雪和常亦彬一前一後走了出來。沙發上坐著的人立刻都站了起來。
“結束了?”常阿姨迎上去問。
葉負雪點點頭︰“明天我也會在現場,有什麼不對的情況,隨時找我就行。”
說完他取出一個錦盒,托在手上。
“一點薄禮,見笑了,”葉負雪說,“不過明天婚禮進行的時候,請務必戴在身上。”
盒子打開了,里面是一對玉佩,淨白無瑕,襯著鮮紅的絲絛,像冰一樣剔透,像雪一樣瑩潤。
常亦彬和余安琪道了謝,伸手就要接過。
——整間屋子突然一震,門窗上的玻璃猛地朝里爆裂,碎片漫天迸射,仿佛窗口砸落了一泓瀑布。
所有變化都發生在不到半秒的時間里。
許艾只看到玻璃劈頭蓋臉地噴濺開來,還沒來得及躲閃,下一秒,碎片停住了。
在半空停住了,就像凝固在空氣里。
客廳里的人回過神來了,但沒緩過勁,互相望著說不出話。
許艾看到葉負雪站在原地,一手托著錦盒,一手朝前伸出,手指平直地展開,好像擋住了什麼東西。
又是下一秒,他伸出的那只手輕輕一揮,仿佛在撢去面前的灰塵。
懸浮在空中的碎片“嘩啦啦”地落下,像下了一場玻璃雨。
每一塊碎片都準確避開在場的人,沒有任何人受傷。
雨勢落盡,空曠的窗欞外,夏風徐徐而來。
“沒事了,”葉負雪說,“玉佩今晚就戴上,絕對不要離身。”
一屋子的人終于緩過勁來。常阿姨抓著兒子兒媳看了又看。常老爺子哈哈大笑道︰“我就說,找葉家人肯定不會錯——幾輩子的交情了,難道還不比那些江湖騙子靠譜?”
許艾轉頭朝葉負雪望了一眼,看到他也在笑,只是听見那後半句話的時候,嘴角微微落下了。
“今晚好好休息吧,”葉負雪說,“有什麼情況,直接叫我就好。”
許艾,20歲,15歲以前參加過無數遠近親戚的婚禮,15歲以後……家里就沒有親戚了。
小時候,每到喝喜酒的前一天晚上,許艾就坐在床上看著媽媽把她第二天要穿的小裙子準備好,床頭櫃上放好了漂亮的發夾頭花,衣架上掛上配套的小挎包,圓頭小皮鞋肯定讓保姆阿姨擦得光光亮亮。媽媽說,這是新娘子一輩子最重要的一天——所以參加婚禮的客人,也要認真對待,不能怠慢。
新娘盛裝來迎接你,你也要盛裝去祝福她。
許艾坐在床沿上,望著對面衣架上掛著的淺紫色真絲系帶裙;裙子旁邊擺著一雙嶄新的高跟鞋,三公分小細跟,優雅又得體。梳妝櫃上放著一個首飾盒,里面是她如今僅有的項鏈——300塊的活動款,還挺好看。
不知道以媽媽的標準,這樣的打扮算不算“認真對待”。
許艾站起來,拉開窗簾,洗臉刷牙。
雖說兩人是受邀來做客的,但常阿姨的助理早就發來了婚禮當天的行程安排——基本和新人的時間表相同,他們有多忙,葉負雪就有多忙,從行程上來看,感受不到半點“客人”的待遇。
所以葉先生只是名義上的客人,實際上……是來做保鏢的吧,許艾想。她也跟著五點就起來了。
收拾打扮停當之後,她打開臥室的房門,抬頭就看到葉負雪從隔壁房間出來。
雖然說是套房里的兩個獨立臥室……但畢竟還是在同一屋檐下,同一房間里;比在葉家宅子里住著的時候,感覺上又、又、又親近了一點。
許艾下意識地撓撓臉——撓到一半意識到對面看不見,于是把手放下了。
“早,”葉負雪朝她招呼了一聲,“其實你可以不必跟著過來,到時候直接去酒店就行。”他今天換了一身銀灰色的長衫,衣擺上有墨竹蒼蒼;他背著手站在窗前,看上去就像落在紙上的一筆墨印。
許艾還聞到一股清遠的香氣,淡雅縹緲,大概是他衣服上的燻香。
“……沒事,我也正好溜達溜達。”許艾說。她看到葉負雪腦後的頭發有些長了,發尾堆在衣領上,亂糟糟的,美中不足。
她順口就說了一句︰“你坐下,我給你梳個小辮兒吧——反正現在還早。”
葉負雪沒听懂地探過頭。
許艾說完就有些不好意思了,她撓撓臉說︰“後面頭發長了,你自己沒有感覺的嗎?”
葉負雪“哦”了一聲︰“怪不得有點扎,領子也翻不干淨。”听見許艾笑了,他又解釋了一句︰“出門前明叔是提過要給我理發,不過忙著忙著就忘了。”
他還沒說完,許艾把他往沙發上一拉,按著肩膀坐下,然後握著梳子繞到他背後,在他腦袋上劃拉起來。
葉負雪的頭發又細又軟,光滑濃密,手感就像細膩的輕紗;許艾一邊嫉妒,一邊把他的頭發攏到掌心。
梳子踫到了一截布條,許艾撥開頭發一看——是面具的帶子。
“你先把你臉上那東西拿下來,不然梳不了。”許艾嘟囔了一句。
“……不必了吧,”葉負雪說,“幫我把衣領上的頭發翻出來就行——或者讓明叔來。”
“我又不來偷看你,”許艾說,“不把頭發扎起來的話,你轉個頭,發尾又扎脖子了——信我,我有經驗。”
葉負雪猶豫了一下,伸手松開帶子,把面具取下來了。
真取下來了,不摻假不騙人的。
許艾的好奇心瞬間就像十個加油站同時爆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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