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上下來的是兩個男人,其中一個四十歲上下,西裝革履,袖口露出一圈金閃閃的表帶,滿臉寫著“商界精英”,很符合許艾想象中“非富即貴”的人設。
另一個男人跟在他身後,許艾站的地方太遠,看不清他的臉;但從一頭直挺挺的板寸,以及衣著和背影來看,那人約莫是三十出頭的年紀。
兩人進了門,被明叔引著去了主屋的客廳。年輕的那個似乎還拿了名片出來,明叔沒收,他又尷尬地放回去了。
兩人進了客廳之後,許艾躲在花園門洞後面,就只能看到他們坐下來的腿了。不過她想象了一下,接下來應該就是各種閑聊、商談,委托人介紹情況,除魔師提供對策——大概就像那類“老娘舅”節目的流程。
這麼一想,許艾頓時覺得有些沒勁;但她還是走到廊下,找了個隱蔽的位置,伸長脖子朝客廳那邊張望——萬一不是老娘舅呢?
過了十幾分鐘,葉負雪從北邊過來了。許艾趕緊藏到一根廊柱下。
葉負雪徑直走到客廳門口,正要進門的時候,稍微停了一停,然後才邁步進去,順手帶上了門。
……哼,小氣。
許艾摸摸自己才剛焐熱的廊柱,“嘖”了一聲,轉身就要回去。
然而她一步還沒邁出,身後突然又傳來“吱呀”一聲響,葉負雪推開門走了出來。那兩個男人也緊跟著跑到走廊上,年長的那個剛走了兩步就被明叔攔下,他立刻識趣地站住,朝葉負雪的背影鞠了一躬,許艾站得那麼遠,都能听到他說“謝謝”。
……本期“老娘舅”這就結束了?
——“葉先生!”
許艾被這冷不丁的大喊嚇了一跳,嚇完之後,覺得這聲音似乎有點耳熟,不知是在哪兒听過。
她看到那年輕人氣勢洶洶地要沖上去,又被明叔攔下。
“你為什麼不幫我?”年輕人扯著嗓子說,“我是慕名而來,求了王總好久,他才答應幫我引薦,我還以為你一定能幫我解決了這事——你拒絕就拒絕好了,為什麼說話一點面子都不給?”
旁邊年長的那位趕緊把他拉住,嘴里不停地勸他。
“也是奇怪,你有什麼好了不起的,”年輕人的聲音越來越大,“不給我面子也算了,還要連著王總一起說?”
許艾想起來是在哪里听過這聲音了︰是她追過的一部電視劇。
沒記錯的話,是那個男主角的聲音。
“你這麼硬氣,有本事就別掛這招牌啊!”
——錯不了,這語氣語調,許艾听了40集,肯定是他。
被業界稱為“大器晚成”的一線男星陳玉臨,18歲出道,一直到35歲才開始走紅;也是多虧了當今觀眾對陰柔清秀的“小鮮肉”式審美日漸疲勞,他終于憑著陽剛硬朗的外形爬到了一線的位置。
許艾看的那部劇里,他演的就是個耿直的鐵漢——她和室友都挺喜歡的。
但她沒想到他私底下會這樣說話……也許是真的氣急了?
“王總客客氣氣的,你倒是蹬鼻子上臉了,也不想想,你一個瞎子,虧了誰才有飯吃!”
葉負雪一步都沒停,直接走回房間去了。
那一邊,明叔已經把兩人請去了門口。許艾想了想,直接朝葉負雪的北屋走去。
她隱約有些明白,葉負雪先前說的“上不了台面”是什麼意思了。
許艾進了門,看到葉負雪正在倒茶——兩杯。
“……還有誰要來嗎?”許艾問。難道自己又沒趕巧?
葉負雪轉頭朝她笑了笑︰“我覺得你會來。”
許艾一時沒明白,想了一會兒,她有些轉過來了︰“……你剛才發現我了?”
“我雖然看不見東西,但能看見魂,”葉負雪說,“你站在那兒,就像一團光,想不看見都不行。”
許艾明白了,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位葉先生的眼楮是紅外線夜視的。
許艾扁扁嘴︰“那……你都不跟他們解釋一下的嗎?”
葉負雪有些奇怪地反問了一句︰“解釋什麼?”
“不跟他們解釋……為什麼不接嗎?”
葉負雪更奇怪了︰“為什麼要解釋?”
“稍微解釋一下,說明拒絕理由的話,至少他們不會這麼罵你吧?”許艾說。葉負雪從進門到出門,大概還不到一分鐘——她覺得他肯定是露了個面,甩了句話就走了,也難怪陳玉臨會生氣。
她不是怕陳玉臨生氣,只是覺得那些話……太不好听。
葉負雪“哦”了一聲︰“我倒是不在意這個。”
既然當事人都這麼說了,許艾也不好再廢話。她想了想說︰“那他們為什麼找你?”
“不知道。”
“……你連問都沒問就直接拒絕了?”
葉負雪薄唇一掀,似笑非笑︰“那個人的魂太髒了,不想跟他多說話。”
這還能看到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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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 許艾平時不怎麼關心娛樂圈,對陳玉臨的印象也只限于他在屏幕上塑造的那些個直男忠犬——一看就是忠厚老實的臉,也和他摸爬滾打多年,終于天道酬勤的經歷相符。
不過想想也對……人設和本色,本來就是兩回事吧。
“你要是真的好奇,下次可以坐在旁邊听,”葉負雪說,然後他擺出了棋盤,自己也在桌旁坐下了,“今天不早了,就下三局。”
許艾剛要坐下,明叔從外面進來,進門就是一句話︰“趙家來了。”
趙家?就是上午剛被他拒了的那個趙家?許艾的八卦天線頓時“唰”地豎起,準備看戲。
然而葉負雪懶懶地說了兩個字︰“不見。”
“全家都來了。”
葉負雪剛要開口,想了想又轉向許艾︰“你覺得解釋一下比較好?”
“是啊,總得解釋一下,為什麼拒絕吧,”許艾說,“不然他們一次次地再來,你自己也心煩。”
葉負雪點點頭,然後讓明叔拿了紙筆,開始寫字。
普通的白紙,普通的鋼筆,字跡不算特別工整,但橫豎撇捺都帶著筆鋒。
看葉負雪一連寫完了四五行,許艾才猛然想起——這是個盲人。
“這墨水的原料里有植物和昆蟲,所以我能看見。”葉負雪解釋了一句。
——解釋是多余的,現在哪怕他彎弓搭箭射下只鳥來,許艾都不會覺得奇怪。她只是忿忿︰自己不但下棋下不過盲人,連字也寫得沒他好看。許艾又在心里“嘖”了一聲,給自己的。
葉負雪很快寫完了,他把白紙對折了交給許艾,然後微微一笑︰“有些話我不方便當面說,麻煩你轉達。”
他讓明叔去請趙家人進來了。許艾正要打開紙條來看,葉負雪伸手一掩︰“到了再看。”
許艾應了一聲,然後走出門去,確認葉負雪不會听到聲音之後,才小心翼翼地掀開掃了一眼。
紙條上的第一句話是“粗疏草率,多有冒犯”。
沒什麼奇怪的,用詞謙遜得像民國片的台詞——那為啥他要說“不方便”?
許艾拿著紙條到了客廳——果然是全家都來了︰一家四口,齊刷刷坐滿客廳。她一出現在門口,所有人的視線頓時投向她。
四個人,夫妻,孩子,老人,一個個都穿得十分考究,一看就是是養尊處優的富貴人家;然而八只眼楮四雙眼神,一雙比一雙淒風苦雨,八個黑眼圈掛得整整齊齊,光是看著就覺得心酸。
許艾被看得有些緊張。她吸了一口氣,抬頭挺胸地進屋,看到明叔示意她上座,于是在上首主人的位置坐下了。
“你是哪位?”趙先生皺著眉頭看她。
許艾一時語塞︰是哪位?
“這是先生的遠房表妹。”明叔說。
許艾點點頭︰“葉——表哥有些話讓我代為轉達。”
趙先生又把她上下一打量,點點頭。旁邊的趙太太愁眉苦臉地拿手絹擦了擦眼淚。
許艾瞄了一眼藏在手掌里的紙條︰“表哥說上午是他不對,冒犯了,希望你們不要放在心上。”
趙先生一愣,轉頭和太太對視了一眼。
許艾繼續說了︰“表哥說當時他想得少,沒了解你們的苦處,現在想想你們也定是有為難的地方,要不是情非得已,實在沒了辦法,肯定不會麻煩老人家。”
趙老太太咳嗽了一聲,眼神不太對。
許艾又掃了一眼紙條︰“所以表哥說,下次還有這樣的問題,你們不如和老人家談談。”
“……和老人家談談?”趙先生重復了一句。
“是啊,”許艾說,“他說他一個外人,對你們的家務事也不方便插手,不如你們自己直接過去找——”
——“怎麼說話呢!”趙太太“啪”地扔了手絹,拍桌子站起來。
老太太也“呸”一聲罵上了,說得又快又急,不知道帶了哪地方言,許艾根本听不懂。那邊的小兒子“哇”一聲哭出了來,連哭帶吼,還蹬腿,房梁都能給他震下灰來。
許艾望向趙先生。對方兩眼通紅,面頰上的肉都氣得抖成打擺子。
“這真是葉負雪說的?”趙先生問,每個字都是從鼻孔里噴出來的。
許艾,20歲,飽覽天下宅斗,掐架套路張嘴就來。
然而她看的宅斗的主角,可不會在沒有半點提示的情況下,就能和對方撕成一團。
這是什麼情況?明明葉負雪的條子寫得客客氣氣,為啥他們听了……反而原地爆炸了?
她正要試圖挽回局面,旁邊的明叔拉了拉她的袖子︰“先生剛來的紙條,讓你接著念。”
這是葉負雪剛剛寫完送來的?許艾來不及多問,趕緊接過,然後咳嗽一聲︰“等等先听我說,可能有些事還沒解釋清楚。”
說完她翻開了紙條——
看到那行字的第一瞬間,許艾畢生所學的全部髒話從她腦中洶涌 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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