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荀的電話又打過來的時候,是晚上7點,許艾正倒在床上追劇。電話那頭的許荀有氣無力,像只叫倦了的青蛙。
“我打電話問過老爸了,問他葉家是做什麼的,他為啥要賣你——他啥都沒說,反倒把我罵了一頓。”每一個停頓都疲憊又忿忿。
許艾盯著屏幕隨口問了句︰“為啥罵你?”
那一頭傳來一聲“哼”。
許艾反應過來了︰爸爸一直不喜歡哥哥的女朋友,逮著他就罵——這問題太蠢,不該問。許艾趕緊換了個話題︰“其實我就是剛到那天不太適應,現在住下了……感覺還不錯。”
“這麼說來,你找到那些說話的小孩兒了?”許荀問。
“那個啊……”許艾點開了電腦上的一個文檔,“你說得對,我後來又留意了一下,听見的還真是電視劇的聲音——葉家的管家晚上做完事,習慣看會兒國產劇,聲音還開得老大,我已經說過他了。”
&n的標題是“應對回答50條”,許艾把其中第3條,“問起屁孩怎麼辦”的回答,一個一個字地念完了。
那天下棋的時候她問過葉負雪,那些雀崽兒和光球是什麼情況。葉負雪說,都是附近山野里的小朋友。
原話就是“小朋友”︰毛球兒是小朋友,光球兒也是小朋友。
許艾就不往下細想了——她不喜歡恐怖電影。
她又問葉負雪,你不是說沒有小朋友住在這里嘛。
然後葉負雪笑了。
“他們確實不住在這里,他們是過來我這兒玩的,順便幫著做一些家事。”葉負雪是這麼說的。
尤其是那些會發光的“小朋友”,葉負雪說,全靠他們,這宅子才能井井有條地維持下來。
房間,走廊,花園,涼亭……全家各處的清潔衛生,起居灑掃,甚至廚房里煎炒蒸煮烹炸的活,都是“小朋友”們在做;明叔的工作是照料葉負雪的生活,以及處理函件往來。
在許艾來之前,這個家里,確實只有兩個人。
這些事如果一五一十地全都告訴哥哥——他會信?
小學生滿口神神鬼鬼妖怪精靈的,也許會讓人覺得天真可愛,充滿幻想——但換了一個20歲的成年人來干這事……就算對象是自己的親哥,許艾也不能保證,能在5000字以內讓他相信這些都是真的。
所以許艾決定不說,暫時不說。
何況……何況她也不會和葉負雪結婚,別人家的事就不要亂講了。
電話那頭稍微安靜了一下,過了一會兒,許荀“哦”了一聲。
“我就說嘛,肯定是你听錯了,”許荀說,“那你就準備在那兒過暑假了?”
“是啊。”許艾說。
她說著從床上支起身,探頭朝北邊望了一眼——那里又黑又靜,只有玻璃窗反射出的月光零零落落地亮著。
明叔後來對她提過一句,她和葉負雪下棋的那天,是葉家夫婦去世後,主屋第一次在晚上亮燈。
許艾在葉家已經過了五天,每頓飯的四菜一湯里,一般都有三個菜會放辣。
她說米糕好吃,于是這幾天里每次摸進廚房,都能看到桌子上擺著一碟雪白松軟的圓餅。
她又和葉負雪下過棋。葉負雪精明了,先跟她說好只下幾局,多一局都不行,說什麼都沒用——但最後一局,肯定能讓她贏。
她也沒再听過那些小鳥嚼舌根。雖然每次她去園子里溜達的時候,雀崽兒們一看到她,立刻“嘩啦啦”四散飛走,仿佛聚在茶水間聊八卦的女員工看到領導路過。
也許是錯覺,許艾總覺得這些鳥兒莫名地不喜歡她,提防她,敵視她。
困惑了大約3分鐘後,她想明白了——不喜歡就不喜歡唄,自己干嘛要討幾只鳥的歡心?
難道它們還會因為喜歡她,而變得好吃一點?
綜上所述,在這五天里,許艾越來越覺得,自己的這個暑假大概能過得比想象中舒服得多——可能比“去親戚家過個暑假”還要舒服一點。
所以李揚又發信息來問她出去玩的事的時候,她發了個[擦汗]。
許艾︰之前不是說了嘛,我在鄉下老家,這兒離y市太遠,可能趕不過去
李揚︰[扁嘴]這樣哦
李揚︰那算了,我也不去y市了
在葉家的第六天,許艾起床已經快到9點;葉負雪和明叔早就出門了——這幾天來的第一次出門“工作”。
許艾稍微好奇過葉負雪的工作內容,但對方才剛說了“逝者”兩個字,她就覺得有些可怕,連連擺手︰“算了算了,不用說了”。
目前為止,她只知道葉負雪不是一般人能找得到請得起的除魔師——開著豪車帶著管家去干活的,怎麼可能會是幫街坊鄰居看風水的二手天師?
照這麼推斷,他的客人應該非富即貴?
這麼說來,他是那種……專門服務vip客戶的除魔師?
也就是那種……擺平那些大人物們擺不平的麻煩的除魔師?
所以他其實是在暗中維護世界和平的除魔師?
——厲害厲害!
許艾一邊吃早飯,一邊被自己的想象折服了。
然後最後一口粥咽下,許艾收拾了碗筷放去廚房(放著就行,小朋友會刷),順手拿了今天的米糕,就準備回房間去。
一轉過身,她看見有個穿襖裙的小人兒站在廚房門口。
夏日上午的陽光凶猛熱烈,小姑娘逆光站著,整個人幾乎都是半透明的;頭上的金釵閃閃亮亮,倒比她的輪廓真實許多。
那一天的招呼之後,這還是兩人第一次見面。葉負雪在家的時候,許艾一次都沒見過她。
但既然見著了,總得招呼下,于是許艾客氣地朝她笑了笑︰“早呀。”
然而小姑娘嘴巴一撅,腦袋一揚,像顆頂著殼的豆芽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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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大沒小,”她說,“都知道我是誰了,連個稱呼都不帶——不懂規矩!”
許艾在心里默默地“嘖”了一聲,然後順從地開口︰“祖奶奶。”
小姑娘“哼”地聳了聳鼻子,點點頭,表示接受。
然後許艾端著盤子要走,祖奶奶卻開口了。
“雖然那天我說了對你‘基本滿意’,但那是當著負雪的面——具體行不行,能不能結婚,還早得很!”
沒頭沒腦的,干嘛特地跑來說這些?許艾有些奇怪地站住了。
然後祖奶奶開始數落許艾這幾天里的言行舉止︰坐姿不正,睡相不好,步子太快,吃飯太挑;還有個子太高,眼楮太大,頭發太短,脾氣太差……以及筷子捏得太上,杯蓋扣得太響。
許艾端著一盤米糕,看這個小人兒背著手在自己面前踱來踱去,感覺自己是在陪著過家家。
“本來負雪退了婚,我也就不管這些了;但現在又恢復婚約,你還住在我家里,就得守我家的規矩,”祖奶奶嘟著嘴說,“至于什麼壞主意歪腦筋——想都別想!”
說完,祖奶奶昂著頭看許艾,像只趾高氣揚的小奶貓。
許艾,20歲,飽覽天下宅斗——眼前這般立威作勢,在她看來,根本就是過家家級別,小場面,小場面。
只是她稍微奇怪了一下,為什麼祖奶奶也好,那些雀崽兒也好,都一個個覺得,她會動歪腦筋?
她看上去很像圖謀家產的妖艷壞女人?
眼前的小人兒還是雙手叉腰氣勢洶洶,于是許艾眯了眼輕輕一笑︰“祖奶奶的釵子真好看。”
祖奶奶本來還瞪著眼楮,听她這麼一說,表情一時沒繃住,嘴角扭了扭,笑出來了。
“那當然,”祖奶奶索性揚了眉毛,咧嘴笑開了,“這可是宮里退下來的老匠頭的手藝,上好的彩寶上好的黃金,專門畫的花樣,翻遍京師都找不到第二個,就為了——”
祖奶奶的話音一滯,嘴角又扭了扭,扭出一聲“哼”。她不笑了,也不再往下說。
許艾立刻機靈地要換話題,但還沒來得及開口,祖奶奶突然轉頭朝大門的方向一望,然後小短腿一邁,轉身朝另一個方向跑走了。
她沒有影子,也沒有腳步聲,只看到小裙子底下,兩只繡花鞋尖前前後後地交錯閃現。
跑得這麼急,這麼快,是有什麼要緊事?
許艾突然就起了壞心。
——“站住。”小小聲說的,大概只有她自己能听見。
然而前面的小姑娘“噗通”摔倒了。
這一跤應該疼不了祖奶奶。但她顯然摔懵了,在原地愣愣地趴了會兒之後,小胳膊一撐想爬起來,才發現下半身怎麼也挪不動。
挪不動,好像粘在地上了。
祖奶奶立刻反應過來,回頭瞪了許艾一眼︰“放肆!”
許艾也是一愣——然後忍住了笑。
“這到底是什麼,”她走上去問,“之前也是,為什麼我一說話,你們……你們就這麼听話?”
祖奶奶氣得像顆紅得發亮的圓辣椒。她抿緊了嘴唇,使勁努力從地上爬起來,然而兩腿邁不開,只能在原地“站住”。
“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她瞪了許艾一眼。
許艾坦誠地搖搖頭。要不是來了這里,她可能一輩子都發現不了自己還有這本事。
祖奶奶張了張嘴正要說話,突然想到什麼,嘴角一翹,烏溜溜的眼楮朝許艾一刮,得意地笑了。
“既然你不知道,那我就不告訴你了。”
……哼,小氣。
許艾當機立斷準備再說一句“老實招來”,然而一個字都還沒出口,她突然听到走廊那頭有說話聲。
是葉負雪的聲音,他們這麼早就回來了?
許艾隱約地听到葉負雪說“不接”,然後明叔勸他“消消氣”。
“剛剛路上又收到趙先生發來的消息——”
“不听,”葉負雪說,“要是再來電話,直接拒了拉黑。”
兩人的聲音慢慢近了,走廊的牆上能看到兩個斜斜的影子正在過來。許艾低頭一看,祖奶奶不知什麼時候不見了,于是她也放下手里的米糕,朝走廊走過去。
她听見葉負雪說︰“你回頭在你的小冊子上記一筆︰趙家,全家都是——”
話頭止住了。許艾剛好轉過牆角,看到葉負雪背著手站在自己面前,薄唇一揚,露出一個她熟悉的微笑。
“……回來了?”許艾也跟著笑了笑,“工作結束了?”
葉負雪又是一笑︰“沒有,不干了。”說完他又轉頭吩咐了明叔幾句,和許艾告辭,朝自己的屋子走去了。
……還真的不是一般人請得動的除魔師啊,許艾想。
然後又是慣常的午飯,午休,午睡。許艾飽睡了一頓午覺起來,才剛過了下午三點,她翻翻電腦,刷刷手機,沒什麼好玩的了,就準備去找葉負雪下棋。
雖然她只是一個師從少年宮的棋手,但她的自尊也不允許她輸給盲人。
許艾沿著走廊一路溜達去主屋,走到一半的時候,她突然隱隱听到牆外有發動機的聲音。
這一塊都是葉家的土地,怎麼會有車從外面進來?許艾停下腳步,走到圍牆邊,趴著窗戶朝外張望。
花格窗的視野太小了,她只看到一輛車順著窄窄的單車道小路,從幾十米外開來——總裁座駕的那種級別,不便宜。
總裁座駕很快開出了花格窗的範圍。經過的時候,車窗還反射陽光,晃了一下許艾的眼楮。
這是來找葉負雪的?
許艾想了想,不找他下棋了——她直接朝大門跑過去。
她想看看,這位請不動的除魔師,平時來往的都是什麼樣的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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