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大雨不期而至,把甦鳧顏從頭到腳淋了個透,卻沒能澆熄她心中混亂的思緒。
她不敢說自己還能保持理智,因為她為他做的事情從一開始就是瘋狂的,就連這些年的荒唐隱忍也都是瘋狂的。
他終于在她行將崩潰的邊緣回來了,卻帶來了一個更加瘋狂的計劃。
這讓她心頭滿是怨憤,好像這麼些年所做的根本就是自欺欺人,然而若是要就此與他劃清界限斷了往來,她又覺得更加不甘。
這麼些年都是靠著對齊雲商的思念活著,若是再也沒有了他……光是想到這一點,甦鳧顏就覺得難以忍受。
進退維谷,何去何從,取舍之間都是痛楚。
甦鳧顏推門進屋的時候,床榻上的人忽然翻身起來,兩人在黑暗里對視,顯然都被嚇了一跳。
過了好一陣吳煥章才問︰“郡主,您這是……去了哪里?為何要做這身打扮?”
“你為什麼會在我屋里?”甦鳧顏沉著嗓子把話給推了回去,“我不是說過今夜不需陪侍嗎?”
吳煥章答道︰“煥章今日想了許久,覺得郡主該是膩了,我也該有自知之明,特地來求郡主準許我出府。”
“哈哈哈……”甦鳧顏不由得笑起來,身上的水滴跟著滴落在地上,“你憑什麼覺得我膩了?”
“今日您看國師的眼神。”
甦鳧顏先是一愣,跟著又笑起來︰“你覺得我能膽大妄為到連國師也要染指嗎?”
“您這是自欺欺人了吧?您平日里對公子們感興趣的模樣與今日注視國師的模樣並不相同。”
吳煥章的一句話像鋼針一樣刺痛了甦鳧顏的心。
一個平日里羞澀愚鈍不解風情的書呆子都能看出她的失態,那她的表現該是有多反常了?
吳煥章等不到她的回應,索性說了下去︰“郡主若是真的心有所屬,自當鐘情專一,不要再游戲人間,四處留情……”
“鐘情專一?”甦鳧顏忽然冷笑起來,“你難道沒發現我連嫁衣都備好了,馬上就要嫁入晉王府了?我這個人根本不在乎別人戳著脊梁骨罵我,更不在乎什麼相守白頭。”
她說著說著便來了氣,徑直到了箱子里把那件火紅的嫁衣扯了出來。
嫁衣是她早就備好了的,可她並沒打算在成親的時候穿出來。織在衣服里的點點星芒寸寸月光,包括秋水長天和開滿荒原的野花野草,全都是她對于那段愛情最美好的回憶。
她自嘲的一笑,忽然把嫁衣撕裂。
“郡主,您這是干什麼?”甦鳧顏的脾氣雖然總是喜怒無常,可她忽然把氣撒在最鐘愛的嫁衣上,還是把吳煥章嚇壞了。
他想上去阻攔卻被甦鳧顏推了一把,幾乎是仰天倒在地上,摔得發懵。
甦鳧顏並沒有停下來,很快把嫁衣撕得只剩下了身圍和後背,然後她像是想起了什麼有趣的事,把它鋪開了,在內里唰唰的描下一行字——身陷危機,唯約明日午時章華台上,切盼汝準時赴約,勿要惹人生疑。寫完之後又忽然轉身到了床頭箱子那邊。
那里頭放的都是她平素比較喜愛的飾物和以備不時之需的金銀什物,所以上頭是落了鎖的。
她根本沒有去找鑰匙,伸手過去狠狠一掰,竟然把鎖給扯斷了。
吳煥章嚇得幾乎要瑟縮起來,平日里只觸摸紙筆流連享樂的湘宜郡主像是變了一個人,不止身手過人,連力氣也大到驚人的地步。
甦鳧顏從箱子里拽出不少金銀細軟,亂七八糟的朝那布片里一包,順手扔到吳煥章懷里。
吳煥章被那沉甸甸的包袱打中了,只覺得胸口一陣疼痛,更是慌了神︰“郡主,您這是何意?”
“你不是想走嗎?既然想走那就走吧。”甦鳧顏笑道,“這些你帶著,就當我彌補了你。”
吳煥章連連搖頭︰“不,無功不受祿,這些東西煥章不能收……”
“你不收是想干什麼?難道還想要賴著我嗎?”甦鳧顏發了狠,說話的時候也就格外的不留余地,“雖然你很有意思,可我嫁人的時候總不能把你當嫁妝一並帶過去吧?”
甦鳧顏的話狠狠的刺傷了吳煥章的自尊心,他被這話氣得發抖,卻還是秉承著一貫的涵養︰“煥章本也沒有不依不饒的意思,只是不想接受郡主的施舍罷了。既然郡主的意思清晰明了,煥章這就告辭了。”
“這不是施舍,而是你必須把這些東西帶著,就當我是先寄放在你那里。回去仔細清點清點,也許還有用得上的。”甦鳧顏笑道,“你可得記得,今夜你的所見所聞都不要傳揚出去,否則我可不會放過你。”
甦鳧顏躺在床上,心思飄飄忽忽的卻又不能入睡,反反復復想著齊雲商所說那種匪夷所思的辦法。越想越是糾結,越想越是心寒。
太陽升過梢頭的時候綠珠便來報訊,說吳煥章到家之後不久便又出了門,朝著不知哪路人馬遞了封信去。
甦鳧顏感覺格外沒趣,不管是在陳唐還是在西梁,權欲人心的爭斗總是這樣的直白而慘烈。
她寫下那句話的時候,本以為吳煥章心里還會留著一線溫情,真的做出要帶她私奔這樣驚天動地的舉動,甚至帶著些惡趣味的想了想私奔後的生活。
然而到頭來,她卻還是失望了。
她想要的星星從來都沒有落在她肩上,更沒有融進她心里。
假的,都是假的。
她的生命並不長,卻好像已經過到了地老天荒,沒有目標,沒有方向。
在徹底絕望之後,她忽然有了一種古怪的覺悟。
如果她真的忘卻了今世的一切用另外一個身份重新來過,會不會過得完全不一樣?
新婚出閣之時,她坐在鏡前默默的等著,想到自己即將開始一段完全不同的人生,忽然有種莫名其妙的興奮感。
就在她走神的時候,忽然覺得後腦上重重的挨了一下,她才剛剛意識到自己被人暗算了,即刻陷入了黑暗。
在那段不明所以飄飄忽忽的感覺淡去之時,她看到符雲殤站在她面前。
“你真是不小心,竟然會被那樣一個小丫頭暗算……無妨,這也不會妨礙施行換魂術。換魂的過程並不痛苦,你就像做了一場夢,夢醒了你就會是另外一個人。”他手里攥著一張燃燒的符咒望定了她,“你別害怕,待到南來風起之時,我就帶你回家……回到只屬于我們兩個人的家。”
听著他的聲音,時光好像倒回了最初相識的日子,那一天陽光正暖,風輕雲淡。
清晨剛下過雨,空氣里的水氣正隨著陽光慢慢氤氳。
齊雲商低頭著頭,表情溫柔得像要融化在那片蜜糖一樣的日光里。
心有丘壑,眉藏山海。
當她的意識像絲線一樣從身體里游離的時候,甦鳧顏張了張嘴,最後的一句話卻被壓在了喉嚨底下。
那一句再見,到底是沒能說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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