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不平看見甦鳧顏潑的那一罐子藥渣,當場就要哭出來︰“我的親娘哎,你知不知道這里面有多少珍貴藥材!你這麼瞎折騰是想要了為師的老命嗎?”
甦鳧顏不以為意︰“別誆我,我抓的就甘草、連翹、柴胡什麼的,哪門子的珍貴藥材?”
封不平拿根樹杈在藥渣里翻來翻去︰“這不是甘草是蟲草!這不是連翹是七步草!這也不是柴胡,是草烏頭!”
“倒都倒了,罵我有什麼用,難道還能撿回來用?”甦鳧顏仰天翻了個白眼,“別那麼小氣,用了的我會找回來賠給你。”
封不平頓時不嚎了,又嘆了口氣︰“你倒是該慶幸這藥倒了,浪費的藥材就算了,七步草和草烏頭隨便吃下肚可都是要命的。”
“哦,那個啥……”甦鳧顏有些心虛,“後院還倒了一罐別的,你要不要去辨辨?”
封不平一聲慘嚎,看著是要哭。
甦鳧顏知道闖了禍,也不敢吱聲了,由得他自己上後院去走了一遭。
再轉回來的時候,封不平氣得渾身發抖︰“藥是沒用錯,分量一點沒短少,都給的足足的!這麼一鍋補下去不得氣血上涌流鼻血啊?你這禍害到底是把藥用在誰身上了,為師保證不打死你!”
甦鳧顏縮了縮脖子,封不平嘴硬心軟,她自己又是女孩子,封不平也就嘴上叫得歡,實際上從來也沒真下手揍過她。
退一步說……其實她也不怕封不平打,就是怕他哭。
堂堂七尺男兒,除了犯心疼病的時候不太講究,平日里也是個引得路人頻頻回頭的帥大叔。這麼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哭著數落她的不是,實在是有點肉麻。
有些時候她甚至覺得封不平不是真心在怪她,就是借著哭的機會抒發心里的不痛快。
“今天這麼硬氣,你到底是要保誰啊?”封不平狠狠的抽了一聲氣,“為師費盡心力對你督導教誨,到頭來怎麼是只白眼狼啊!”
甦鳧顏瞬間投降︰“是給了回雁樓里的齊雲墨。”
“你以為為師腦子不好使麼?”封不平瞪圓了眼楮,“齊雲墨明明就在宮里與梁帝慶功歡宴,怎麼可能跟你出來!”
“你連雨神祭都沒工夫去看,怎麼會知道齊雲墨的去向?你到底是冒著雨去了哪里?”甦鳧顏恍然大悟,“難道你偷偷進了宮?你跟符貴妃真的有過一段?”
封不平被她問懵了,過了一陣才回答︰“真是信了你的邪!你到底是怎麼猜出來的?”
甦鳧顏得意的一吐舌頭︰“反正就亂猜唄,總會有一次撞上的。”
“厲害厲害,我不省心的劣徒可終于出息了。”封不平眼里閃動著老父親般欣慰的淚水,“你以為這麼東拉西扯模糊重點為師就會忘了剛才的問題嗎?”
甦鳧顏翻了個白眼︰“好吧……我帶來的不是齊雲墨,是齊雲商。”
等甦鳧顏一五一十把孿生兄弟的存在和盤托出時,封不平的神色就越來越悲戚,最後終于嘆了口氣︰“罷了,今天的事情為師不和你計較了。”
甦鳧顏哪里舍得就這樣善罷甘休,趁著話頭繼續追問他︰“他們跟你有什麼關系?看你的表情……到底是符貴妃對不起你,還是你對不起她?”
“我一直以為是我對不起她……她進宮之前說她懷孕了,求我帶她走,可我到底是沒敢這麼干。後來齊雲墨不足月就出生,我一直以為就是我的孩子。那時候我已經想明白了,想帶著他們母子離開,她卻說孩子不是我的,又要跟我恩斷義絕……”封不平停了停,“如今知道他們原是孿生子,那就只能是梁帝所出,畢竟我封家祖上從來沒有過孿生的先例。”
“哎,你別難過了,哪怕是她對不起你,起碼她第二次說的是實話啊。”甦鳧顏干巴巴的說著,毫無說服力可言。
“她沒有對不起我,是我放不下她。我總覺得她是在和我嘔氣,這些年只敢悄悄地在遠處看看她,卻不曾想她早就放下了。”封不平捧著心口,慢慢蹙緊了眉頭,眼淚潸然而下,“一開始是我拿不起,到最後還是我放不下。”
甦鳧顏打從心底里覺得他可憐,想擁抱他又覺得不合適,最後伸手錘了他後背兩下算作安慰。
封不平咳嗽兩聲︰“我已經那麼慘了,你為什麼還要打我?”
甦鳧顏慢慢的松了拳頭,把手伸到封不平腦袋上,撫摸小狗一樣生澀的揉著他的頭發︰“乖,乖,不要哭啊……”
封不平一開始差點被她逗笑了,笑聲出口卻忽然撕裂成了苦痛,把這些年所有藏匿的情緒全部宣泄出來。
甦鳧顏听見他哭,卻第一次解離出了他的情緒。
隱忍的傷,憋屈的怨,不甘的憤。
她沒有其他的辦法可以安撫他,只能一直摸著他的腦袋持續的勸著︰“乖啊,師父乖啊,男兒有淚隨便哭哭就行了啊,徒弟讓人從陳唐給你帶桂花糕啊……”
封不平原本只打算哭上一炷香時間,听見桂花糕之後,生生的哭了兩柱香時間才止住。
甦鳧顏要走的時候,封不平忽然喊住了她︰“你浪費的藥材師父就不跟你計較了。”
“咦,今天這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甦鳧顏大喜過望,轉過身的工夫,封不平已經把一個白瓷瓶扔到了她懷里,“他們哥倆天賦異稟是沒錯,然而哪怕是天生的,同樣是悖逆天道的存在,每次動用必然勞損身體,直至萬劫不復。這藥你拿去救急,關鍵時候還能救回一條人命。”
甦鳧顏拔開塞子看了一眼︰“什麼啊?只有一顆?”
“能夠起死回生的藥,你還想要多少?”封不平的眼楮都哭紅了,可他卻偏要用來翻白眼,“這原本是為師打算保自己用的,現在可就便宜你了。”
甦鳧顏皺著眉頭把瓶子扔了回去︰“那我不能要,你看你自己心疼病犯得越來越厲害,緊要關頭要怎麼辦?”
“人活著是為了放不下的事,我的事情如今已經都放下了。”封不平嘆了口氣,“我把這藥給你,可不是為了你上他們那兒去做人情,而是為了能有人陪你一起白頭。”
“這……什麼意思?”他說得太過隱晦,甦鳧顏居然沒能領會其中的用意。
“你不是喜歡人家嗎?听你說得那麼玄乎,也不知你到底喜歡的是誰。”
甦鳧顏忽然羞紅了臉︰“喂,我什麼時候喜歡……不,什麼叫喜歡的是誰?”
“得,你也別跟我扯,你們年輕人的事情我不想摻和。”封不平沒精打采的揉了揉眼楮,“但是你要記得,哪怕他們再像,到底還是兩個不同的人。你能救的只是一個,能陪伴你終老的也只能是一個。”
甦鳧顏手心里攥著白瓷瓶一知半解的離開,心想這回的事情大概就這樣過去了。
封不平捧著心口看著她離開,心想這回的事情大概就這樣過去了。
三天之後,花圃里被滾燙藥汁潑過的那一片花樹集體陣亡,精心修剪過的“回”字圃成了“凹”,不管從哪邊看都不對稱。
封不平痛苦的捂住了臉。
收了這樣一個徒弟,這輩子大概都過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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