甦鳧顏折返來的時候,心頭原本是惴惴不安的。她怕齊雲商四處亂走被人發現,又悄悄希望他能自己想明白順著來時的暗道先走了。
等她到了城門洞邊上,才又重重地嘆了口氣。
齊雲商還在那里,像一只被全世界遺棄了的小狗。
……真是個倒霉孩子。
甦鳧顏朝他招呼︰“快過來!”
齊雲商身形飄忽,像是隨時都會被狂風驟雨抹去似的。
“哎,你可利索點啊!”甦鳧顏把他拽上了馬背,忙不迭的抖開韁繩。馬兒邁開四蹄狂奔起來,齊雲商沒坐穩,先是向後一倒,然後張牙舞爪的摟緊了甦鳧顏。
甦鳧顏覺察到他的呼吸落在頸項里,稍微有些不自在,忍不住開口︰“你別靠得那麼緊,喘不過氣了。”
齊雲商立刻放松了手臂,但呼吸還是在她頸邊。
甦鳧顏微微仰起頭,總算明白了他的意圖。
他是想用紗緯替她擋雨。
可他也不想想,紗緯又不是斗笠,雨水下來早就濕透了,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能護得住誰?
甦鳧顏心里覺得他傻,可又覺得他暖。
大概是一直生活在齊雲墨的陰影之下,他的性子要低調忍讓一些,也更懂得人情事故,向背冷暖。
轉眼之間馬兒就進了城,風裹著雨水在耳邊呼嘯,馬蹄聲有力而簡潔,仿佛是破開時光的利箭,沖破一切世俗,踏碎了所有的枷鎖。
這一切都令甦鳧顏覺得痛快……除了她背後坐著的那個人以外。
“喂,你怎麼回事?病了?”她能感覺到背後坐著的那個人抖得像秋風中的落葉,呼吸聲也像扯著風箱似的又粗又重。
背後傳來一聲壓在嗓子里的呻吟,嗓音里帶著掩飾不住的沙啞︰“我沒事。”
甦鳧顏頓時頭痛萬分,這個人真會找麻煩。
她原本只想把他扔回回雁樓就算完事了,可現在這種狀況,要是大大咧咧回去,無異于告訴西梁王室她已經知道這個秘密了,豈不是要乖乖等著被殺人滅口麼?
甦鳧顏心念一動,調轉馬頭改變了方向。
“哭包師父!哭包師父你在嗎?”甦鳧顏扶著齊雲商大大咧咧沖到了封不平的住處,結果卻撲了個空,只能奔藥房里去翻著藥方自己瞎配了一副熬上。
封不平的身體實在算不上好,名滿天下的第一劍客本身就象是被蟲蛀空了的老木頭,隨時都會枯朽下去。幾乎所有人都知道他劍術驚人,卻沒幾個人知道他的醫術也很好。
甦鳧顏望著爐子上冒出的熱氣發愣——平常遇上這樣的天氣,封不平成天喊著腰疼腿疼要往被子里鑽,今天這又是鬧的什麼妖,居然冒著雨出去了?
熬藥也是磨耐性的事情,甦鳧顏等得直打瞌睡,等她听到響動忽然驚醒,差點把藥罐子給踢翻了了。
才一抬頭,就看見齊雲商艱難的靠牆站著,一雙眼楮直盯著她,身上的衣服還是濕的,只是比剛進來的時候好些,只怕是被體溫給捂干了。
“你跑進來干什麼?”甦鳧顏揚了揚眉,又把他上下打量了一遍,“我不是給你干衣服了嗎?為什麼沒換上?”
齊雲商搖頭︰“你也沒換。”
“我怎麼能一樣?”甦鳧顏哭笑不得,“雖然我不怎麼講究,可我也不想穿我師父的男裝。”
“你也說了那是你師父。”齊雲商答道,“我不想弄髒他的衣服。”
甦鳧顏眨了眨眼楮,平日里很少跟齊雲商來往,真沒想到真的耍起嘴皮子來他比起齊雲墨來也是一點不弱。
她想了一陣,始終沒有什麼法子來說服他,干脆扯開了話題︰“我不是讓你在那邊屋子里等我嗎?”
齊雲商搖搖頭︰“我等了很久,始終沒看見你回來。”
“你在擔哪門子的心啊?”甦鳧顏只覺得好笑,“難道我還能把你拐到這窮鄉僻壤來賣了不成?”
齊雲商又搖搖頭︰“我沒擔心這個……只是怕回雁樓那邊追查起來,無故拖累了你。”
“現在知道拖累了?那你要怎麼報答我?”
甦鳧顏肆無忌憚的笑起來,齊雲商頓時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愣了一陣之後才開口︰“你想要什麼報答?只要我有的,就都給你。”
平日里要是和齊雲墨開玩笑,他八成就半真半假連消帶打的便化解了,八成還要反過來要她下不了台。可齊雲商一片誠摯的許諾要報答,她照樣還是下不了台。
“跟你開玩笑呢,你能給我什麼?”甦鳧顏笑道,“我想要的東西你都沒有。”
齊雲商忽然開口︰“我知道你想回家。”
一听這話,甦鳧顏的心就像生生被撕開一道血口,疼得要命。三年過去了,她以為這件事情已經愈合成了一道漂亮的疤,可是揭開了,卻發現里頭根本從來都未曾痊愈過,一直都是鮮血淋灕。
“這和你無關。”她喘了口氣,終于甩了個白眼給他,“回那邊呆著去,別來吵我。”
“我不說話了。你就讓我呆在這里吧,我只是想要有個人在身邊。”齊雲商依舊靠在牆邊,臉上看不到一點血色,“我實在是不想一個人呆著。”
“哎你……”甦鳧顏只覺得這個人出奇的黏人,可轉念一想又覺得他著實可憐,最後還是妥協了,“隨你吧。”
齊雲商真的不說話了,就這麼靠著牆站著,眼楮空落落的望著地面,好像魂兒又飄走了。
甦鳧顏以為他站累了就會自己坐下,沒想到他一面風寒發熱一邊還要沒事人似的死撐,到底還是拿他沒轍,指了指旁邊的凳子︰“你坐著吧。”
齊雲商終于坐下來了。
他的個子和齊雲墨幾乎就是一模一樣,胳膊腿都楊柳似的抽了條,坐在低矮的小凳上說不出的局促,簡直手腳都沒地方放。
看見他那副模樣,甦鳧顏繃不住笑出聲來。
齊雲商仿佛是知道甦鳧顏在笑什麼,無意識的低下了頭,帶著幾分靦腆低低的笑起來。
那一瞬間,甦鳧顏忽然笑不出來了。
那個表情是她與齊雲墨初次在歇腳亭邂逅時的模樣。
那時候他們都還是孩子,他不懂,她也不懂,但只是那一笑,甦鳧顏就覺得自己的心被他拽著了。
這麼多年過去了,身邊的齊雲墨越來越鮮活也越來越朝氣蓬勃,那笑容她卻再也沒見過。
甦鳧顏忽然皺緊了眉頭,無意識的伸手想去戳他的臉。
齊雲商愣了,又是一副驚弓之鳥的模樣躲開了。
“哦,你別誤會……我就是想看看你還有沒有發熱。”甦鳧顏不敢說自己有那麼一瞬間把他們兩個人弄混了,也知道自己的行為有多唐突,趕緊找了個借口搪塞過去。
“哦,我好多了……”齊雲商答道,“其實你不用替我熬藥的,這只是虛耗過度勞損肌體,休息一段時間自然就好了。”
“你還能不能行了,走秘道過去看了一場雨神祭就能虛耗過度勞損肌體?哈哈哈……”甦鳧顏笑了一半忽然笑不下去了,“難道那場雨……是你們兩個人合力招來的?”
齊雲商沒說話,就算是默認了。
“哦,那咱們把風寒的藥倒掉,再來一罐補虛的。”甦鳧顏利索的把汩汩的冒著泡的湯藥從窗戶潑了出去,重新把藥爐架上,又開始了新一輪的瞎折騰。
齊雲商先是一臉錯愕的望著在花圃里不停冒煙的藥渣,又悄悄的笑了。
甦鳧顏沒敢回頭,明明心里滿是懷疑,可又覺得自己心里的念頭過于荒謬,到底還是沒敢回頭去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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