甦鳧顏見過齊雲墨驅動紙鶴翱翔，見過齊雲墨讓燭台里的燭火在他手心里跳躍，見過他一揚手就把剛洗好的一架衣服全部掀進水池里，甚至還有一次讓她恰好撞上齊雲商在後院里放風箏，地方狹小風又不大，可他揚了揚手，風箏就直奔著天空飛去了。
這對孿生兄弟是真的天賦異稟，可那都是孩子小打小鬧的玩意兒，若真是要招來風雨，只怕也太強人所難了。
齊雲墨似乎察覺到了甦鳧顏的擔心，悄悄拍了拍她的手背。在甦鳧顏質疑他到底是不是真的會讀心術的時候，他已經登上了祭壇。
他實在是被藏得太久太深了，站在祭壇的那一刻，以往質疑他存在的聲音似乎一瞬間便消散了。
人對美好的東西總是會存著美好的想象，這麼好看的孩子即使要聯想也只能聯想到神靈而非妖魔吧。
從符貴妃開口喊齊雲墨時候的質疑聲到現在一邊倒的傾慕贊嘆，甦鳧顏在心里默默嘀咕︰反正都是看臉就對了，氣勢上已經贏了啊。
齊雲墨在祭壇上抬起了雙手，並沒有做太多神神叨叨的乞求動作，仿佛昔日在準備給甦鳧顏表演一個拿手把戲似的。
風催雲起，雲隨風動。
頭頂上的雲層破開幾道細縫，深藏在雲背後的陽光一束束投下來，那一點獨特的暖意仿佛是把下面的人抱了個滿懷。
他的膚色白皙又沒有血色，天色陰沉下來之後反倒顯得他身上像籠罩著一層光，仿佛即刻就要羽化登仙一般。
然而還是沒有雨。
今年南來風原本就來得晚，若是再沒有雨水，耕作田牧必然受到影響。收成若是不好，商肆不興，兵馬難作，賦稅難齊。
對西梁來說，雨真的很重要。
甦鳧顏站在祭壇下面暗暗替他著急，今天這雨要是求不來，齊雲商要獲得認可和自由的努力固然是白費了，符貴妃自己又該怎麼下台？
就在她糾結的時候，一點溫潤的涼落在她手背上。
有那麼一瞬，她還下意識的覺得是齊雲墨又在故意用手背踫她，只是一晃神才反應過來，那是一顆雨滴。
大滴大滴的雨點開始下落，等待甘霖的人們無分官民貴賤都開始了狂歡。
那一天，祭壇上的齊雲墨獲得了神靈一般的推崇和愛戴。不管是梁帝還是皇族對他的存在都再無異議。
所有人都看著他，而他則回過頭來望著甦鳧顏。
甦鳧顏遲鈍的少女心終于活泛起來了，害羞的低下了頭。
只有她知道，第一滴雨水落在她手背上。
那會兒她心里囤了不少話想要對他傾訴，不由自主的朝那邊靠了靠。然而梁帝的使者搶在了前頭，甦鳧顏遠遠的看見齊雲墨下跪領旨，知道他終究是被梁帝喊去宮里慶功歡宴去了。
說沒有失望肯定是假的，盡管她早已經知道那一天的慶祝和盛宴注定不會屬于她。
她只是一個來自敵國的人質，而他是如今身份顯赫又得梁帝喜愛的皇子。
她的計較只能是給自己找不痛快，而她最討厭不痛快。
甦鳧顏悄悄繞了出來，打算去吩咐小廝牽馬過來。才繞下去不遠，她一眼就瞥見一個白色的影子縮進了城門下的陰影里，不由得眉頭一皺，跟了過去。
那門洞里果然有個人，用緯紗將自己從頭到尾都裹了個嚴嚴實實，他像是也察覺到了甦鳧顏的靠近，迅速轉過身去，鬼影一般的快步朝前走。
“真要賽跑，你怕是跑不過我。”甦鳧顏亮開嗓門，“我已經看見你了，你還要躲到哪兒去？”
前面的人停下了腳步，似乎是在瑟瑟發抖。
城門洞里一片昏黑，他頭上又罩著一層紗，甦鳧顏當然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覺得他可憐。
這樣揚眉吐氣的榮耀日子，卻始終只能有一個姓名。
“你怎麼來的？是不是這里還藏著不為人所知的密道？今天這種時候非比尋常，你為什麼不好好藏在回雁樓？”看見他沒說話，甦鳧顏也不追問，只是快步走過去，刻意壓低了聲音，“讓我看見不打緊，要是讓旁人看見出現了兩個齊雲墨，只怕你們倆都會有麻煩。”
齊雲商忽然開了口︰“你真的能認出我來嗎？”
“這還用問嗎？”甦鳧顏眨了眨眼楮，“你都裹成這樣了我還能認出來呢。”
話才說完，她自己心里先別扭了一陣。兩個人真的太像了，以至于她剛才竟然在一瞬間無意識的用了與齊雲墨說話的語氣。
她與齊雲墨親近，與齊雲商卻連話都沒能說上幾句，實在連個朋友都算不上。
齊雲商沒說話，過了一陣才開口︰“我知道了。”
甦鳧顏一陣懵圈︰“難道你也會讀心術麼？”
齊雲商默默的搖頭。
面對著這樣一個熟悉的陌生人，甦鳧顏實在不知道還能跟他說什麼，可他不說話又不離開，兩人面對面站著，氣氛越來越尷尬。
“如果你只是想見證今天的雨神祭，現在祭典已經結束了，你就趕快回去吧。”最終還是甦鳧顏先開了口，“趁著現在大雨未停，你趕緊回去吧，免得被人發現。
齊雲商的語氣里忽然出現了從未有過的執拗︰“我不想回去。”
“不想回去？你要和雲墨一起同歸于盡嗎？”甦鳧顏急了，忍不住伸手推了他一把，“快走啊！”
齊雲商這麼大的個子卻被她輕而易舉的推了個趔趄，直到後背撞在濕冷的牆壁上才穩住了身子。但他不說話也不動，只是靠牆站著，好像心神根本就不在他自己身上。
“你可真是……”甦鳧顏終于忍無可忍，伸手拽了他就走，“你不走是吧？我送你走！”
齊雲商沒有反抗，就這麼被她扯著走出了城門洞。
他的步子飄飄忽忽，甦鳧顏覺得自己像是在放一只非常不听話的風箏，人累心也累。
雨點劈頭蓋臉的砸下來，打得人幾乎要窒息，衣衫幾乎立刻就濕透了。
想到齊雲商平常那付驚弓之鳥的模樣，甦鳧顏心里一軟，又把他推回城門洞里︰“我去騎馬過來。你在這里好好等著我，別讓人發現了。”
他戴著紗緯，既看不清他的表情也看不出他到底有沒有點頭，甦鳧顏也沒再多想，轉身沖進了雨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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