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家,家里空無一人。---瀏覽器上打上-看最新更新---我看了一眼表,凌晨三點。我鑽進臥室,一頭躺倒在床上。枕頭上還留著一種簡單而熟悉的氣味兒。
雖然簡單,可我卻不知如何形容。如果非要形容,我只能叫它“桐子的氣味兒。”
也許世界上還有別人擁有同樣的氣味兒,不過我沒遇上。我只遇上桐子。
我使勁兒聞了聞枕頭。猛地坐起身,打開窗,冷空氣一下子灌滿我的腦袋。
我再躺下,睜眼盯著房頂。房頂漆黑一片,好像電影散場後的銀幕。膠片放完了,燈也熄了,可偏巧幕布忘記拉上了。
我盯著這一片裸露的銀幕,腦子里呼啦呼啦地閃過無數鏡頭——桐子和我,還有許多其他人,認識的不認識的;那些教學樓,圖書館,宿舍樓,食堂,一排一排的自行車……這些畫面既熟悉又陌生,令人懷疑是自己的親身經歷,還是從哪部電影里看到的,又或者是從什麼小說上讀到的。
漸漸的,腦子越來越沉。
起初還能用意識來控制腦子里的圖案,但後來意識卻反被這些圖案所控制,越陷越深,身子好像陷進沼澤里,只有始終懸著的心髒,一直咚咚咚地跳動著,好像電影里的畫外音,時刻提醒著我,有些什麼在發生著。
屋門猛然一響。我那漸漸削弱的意識猛地振奮起來,大腦和四肢仿佛失而復得的領土。黑夜依然了無邊際。我好像是正在走鋼絲的雜技演員,大氣也不敢出一下,身子更是一動也不敢動,屏住呼吸听著門口的動靜兒——開門,關門,一連串輕得不能再輕的細碎聲音,隨即一切都消失了。客廳的燈始終暗著,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
可我卻突然緊張得透不過氣來。他會不會在黑暗中摸進臥室來呢?我屏住呼吸,像個入戶行竊的小偷兒,幾乎忘了身子底下這張床,其實本來就是我自己的。
沒人摸進臥室來。過了許久,我甚至再沒听見一點兒動靜。
我幾乎開始懷疑,剛才听到的動靜其實並不存在,那也許只是我的幻覺,或者夢境,這兩者也沒多大區別。我坐起身,窗外的天空一下子亮了許多,變成一種黯淡的藍色。
清晨快來了。
我沒開燈,借著晨曦最微弱的光,我躡手躡腳地走出房間。
五點鐘的清晨,天是灰白色的。四周安靜得出奇,窗外偶爾有一兩聲夜貓子叫,听上去讓人有點驚心動魄。
就在這黑白交接的混沌中,我看見他,靜靜地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手撐住下巴,略微低著頭。
拂曉的白光順著他額角的發梢靜靜地流下來,矜持得好像三月白雪初融時的溪流,流不滿寬闊的河道,只能浸濕河底的青石。
溪水害羞似的繞開他的眼楮和兩頰,只在高挺的鼻梁上細細地抹上亮亮的一道,就好像最後一縷晚霞,遲疑著掠過綿延的山脊。而那遮掩在眉骨下的雙目,則好像分落在山脊兩側的一對幽深的潭,寂寞地藏在夕陽照不到的谷底,被長長的睫毛半掩著,越發顯得深邃而迷人了
我站在屋角,呆呆地注視著他,注視了很久,他卻始終一動不動,好像一尊精細絕倫,卻冰冷僵硬的雕塑。他沒換拖鞋,所以一雙球鞋還在腳上,半舊的牛仔褲也不大舒服地纏在大腿上,襯衫胡亂塞在褲子里,靠領口兒的幾顆紐扣松開著,露出一片黑幽幽的皮膚,在微弱的晨曦中起伏著。
雖說已經是春末,可舊金山這多霧的清晨里,又該是多麼寒冷呢?
他的一切都是那麼寧靜,靜得沒一點兒聲息,靜得簡直好像什麼都不存在,可我的心跳卻沉得讓我透不過氣來。
我肚子里正有一大堆問題,可我一個也問不出。
我決定還是先給他煮包方便面。連湯帶水兒的。我猜他在外面走了一夜。
我一抬腿,他猛地扭頭看我,好像一只受了驚嚇的兔子,眼睜睜盯著突如其來的危險,卻不知該往哪里逃。他用微微發顫的聲音說︰“起來了?這麼早?”
他為什麼這麼看我?難道他覺得對不起我麼?他有什麼可對不起我的?我有什麼資格可以讓他對不起?!
我什麼也沒說,只飛速走進廚房,看見水池子里的碎玻璃瓶子。
我的心好像被扎得流血了。
面泡好了,我招呼他吃。
他緩緩地起身,好像體力透支的老人,從頭到腳每根骨頭都酸。
我連忙朝他走過去。可他卻立刻挺直脊背,加快腳步繞過我,忙著趕到飯桌邊上,一屁股坐下去,大口地吃起面來。我叫他慢點兒吃,他並不理會。只一個勁兒在嘴里唏噓著,白色的熱氣滾滾地從碗里和他嘴里冒出來。轉眼間,一碗面就見了底兒。
“不錯啊!”他咧嘴沖我笑,“沒覺得泡面也這麼好吃。你還記得嗎?以前下了晚自習,你總會買兩包泡面……”
“還吃嗎?”我心里一酸,連忙打斷他。他的笑容讓我實在看不下去。
他搖搖頭,心不在焉。他站起身,微微弓著脊背,緩緩地走回沙發去。
我伸手去扶他。他連忙一閃身,又躲開了我。
我胸中有股子東西突然往上頂︰“干嗎?不想讓我踫你?”
他咬了咬嘴唇,什麼也沒說,只慢慢在沙發上坐下來。
“昨晚你去哪兒了?”我終于問了出來。
他沉默著,好像什麼也沒听見。
我疾走幾步到他面前,一字一句地問︰“你昨晚去哪兒了?”
“你管呢!”
他突然吼。
我瞪著他。
他也瞪著我,可手卻下意識地在屁股上摸了摸。
我出其不意,伸手直奔他屁股上的褲兜兒。他慌忙攔截可哪兒還來得及?我已經把手插進他兜兒里,他的手也趕到了,壓在口袋上,連同我的手一起,死死壓住不放。
他用嘶啞聲音喊︰“關你什麼事?關你什麼事?”
他肯定用上吃奶的力氣了。我的手被他牢牢按住,伸不進去也抽不出來。可我還是摸到他兜兒里的東西了。不用抽出來我也知道,那是美元。還有好幾張。
我的身體一下子空了。被挖空了,好像一具生物學標本。
就在這一刻,他趁我發呆的功夫,猛地掙脫了我,跳起來,瞪著眼楮看我。
我發瘋般地沖他喊︰“你丫不就要錢麼?你丫賣給我吧!我他媽的這點兒錢還……”
不等我說完,他一個嘴巴胡在我臉上,熱辣辣的,卻並不覺得疼。
“你看不起我!你。。。。。。你看不起我!”他拼命咬著牙關,從牙縫里一個字一個字地擠出來︰“誰看不起我都可以,可不能連你,也。。。。。看不起我!”
我從沒見他如此憤怒地瞪著我。
于是,我不顧一切地猛撲上去,狠命把他壓倒在沙發上。
他渾身的肌肉都繃緊了。那滾燙的軀體,在我懷里猛烈地顫抖著。
可他再用力又有屁用!我早就發瘋似的把他抱緊了,我用我的胸口緊緊貼住他的。我們之間已不存在距離,我們的肋骨恨不能交織在一起!我身上還有不少富余的能量,讓我再多用些力氣,把他的軀體徹底塞進我的身體里吧!
天已經大亮,朝陽透過窗簾兒的縫隙,抹在他抖動的發稍上。他閉緊的眼角突然閃爍著七色光芒,晶瑩剔透,一直滾落到鬢角的頭發里。
我罵道︰“你大爺的,你丫哭吧!使勁兒哭吧!我他媽的就想看你哭!我實在太想了!”
罵著罵著,我眼前也已一片模糊。
大門突然開了,刺眼的陽光一股腦的從門外灌了進來。
我猛地跳起身,桐子仍倒在沙發上,拼命狂咳起來。
“怎麼又咳了?”
方瑩一步跨進屋,向著桐子飛奔過來。我下意識地後退一步,她已然繞過我,靠住沙發彎腰站定了,幫桐子捶起背來。
緊跟著方瑩,門口兒閃進一個刺蝟頭,鬼鬼祟祟地溜著牆邊兒往里走。
“媽的看我不抽死你丫的!”
我邊吼邊向著“刺蝟”狂奔過去,揪住他的領口兒,幾乎把他從地面兒上提了起來。
“高飛!”
桐子在我背後大叫一聲,撕心裂肺的。
我回頭。他正手捂胸口,抬頭眼巴巴地看著我。方瑩彎腰愣在他身邊,瞪圓了眼楮滿臉的驚愕。
我憋住已到嘴邊兒的話,連拖帶拽地把ebby從屋里拖了出去,反手帶上了門,狠狠把他推到牆根兒底下。
ebby臉色煞白,嘴唇兒發青,身體癱軟著往下墜,一雙手軟弱無力地攥著我的手腕兒。
我松了松抓著他領口的手。他狠出了一口氣,渾身哆嗦著說︰“fei,怎麼啦?are you crazy(你瘋了)?”
“你丫少裝蒜!昨晚你把他帶到kissfire干嗎去了?”
“what? don t (我不明白)”ebby翻著眼皮尖聲叫。
“tell me what you did to tong last night!! one single fucking cheating word,i will beat your guts out!(告訴我昨晚你們都讓桐干了什麼!他媽的有一句瞎話,我揍癟了你!)”我攥緊拳頭對準他的鼻子。
“nothing啦,就是幫忙作waiter啦!我可是好心好意……”ebby故意提高嗓門兒,小黑眼珠四處亂轉。
“你他媽的不老實!”我用力把他往上一提,他的臉一下子又發了白,嘴唇兒顫抖著,聲音沙啞著說︰“no,i ,oh e (我……我沒……上帝啊,請把我放……放下)”
我稍微松勁兒,讓他腳尖兒點著地︰“桐後來去哪兒了?”
ebby翻著白眼兒喘了兩口氣,嘴角泛著白沫︰“我……我真的不……不知道……哎吆,you really hurt e go!(松開我!)”
遠處有人騎車過來。我一松手,ebby立刻轉身開門向屋里逃,邊逃邊尖著嗓子喊︰“這是在美國!不是中國!我要報警!你等……”
我上前一步,照準他的屁股就是一腳。他話沒說完,就一頭栽進屋里去,緊接著嘩啦一聲兒,大概把什麼東西踫倒了,伴隨著方瑩一聲兒短促的驚叫。
我不想進屋去。我其實沒處可去。我鑽進我的汽車。
我抱住方向盤,把頭埋在胳膊里。
都發生了什麼?我能做些什麼?我做得了什麼?
屋里沒動靜。桐子,方瑩還有ebby都在里面,可里面沒什麼動靜。在外邊兒本來也听不見里面的動靜。更何況我還在車里。
至少屋里沒人出來。暫時沒人出來。
我發動引擎。倒不是害怕ebby真地打電話報警。我是區區一個小留學生。我到哪兒美國警察也能把我抓出來。只要他們想。
我只是想趕快離開這兒。我不想看見有人從屋子里走出來。我不想讓他看見我坐在車里,抱著方向盤,流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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