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晚上,我被從客廳傳來的響聲吵醒。---瀏覽器上打上-看最新更新---聲音微弱但足以打斷我的睡眠。我揉了揉眼楮,看了看旁邊的鬧鐘︰凌晨兩點三十分。奇怪,妮麗瑪這個時候還在公寓里閑逛什麼?我突然意識到很可能是她的情人來這兒跟她幽會了。這個想法立即讓我興奮起來;我躡手躡腳地從房間出來,走向客廳。
屋子里漆黑一片,但可以看見一個男人站在那里。他不像是什麼情人;戴著黑色的面具,只有眼楮那兒露出兩條小縫。他左手提著個黑袋子,右手持手電筒照著錄像機。然後他麻利地拆開電線,抓起錄像機,塞進他的黑袋子。我現在知道了,他不是妮麗瑪的情人,而是一個竊賊。我尖叫起來,刺耳的尖叫像子彈一般劃破了夜的寧靜。妮麗瑪•庫馬里給驚醒了,她趕忙跑進客廳。小偷也被弄暈了,扔掉了布袋和手電筒,用雙手捂住耳朵。尖叫聲甚至震碎了擺在電視櫃頂部的、姿勢優美的玻璃小人。
“怎麼回事?”妮麗瑪喘著粗氣問。她打開客廳的燈,發現了小偷,也尖叫起來。小偷差點兒就聾了,他跪下來求饒︰“求您了,夫人,我不是個小偷;我只是來看看您的屋子。”
“羅摩,拿我的電話來,我馬上給警察局打電話。”妮麗瑪對我說。我迅速拿來了她的無繩電話。
小偷一把扯下他的面具︰是一個蓄著山羊胡子的年輕人。“求您了,夫人,請不要報告警察。我求求您了,我不是個賊,我是聖澤威爾學校的畢業生,是您千萬影迷中的一個,我只是想來您的屋子,看看您是怎樣生活的。”
我注意到,妮麗瑪听到影迷這麼說,面部表情明顯柔和下來。“別听他的,夫人,”我警告她,“這家伙是個賊。如果他是影迷,為什麼還要偷我們的錄像機?”
“我告訴您為什麼,妮麗瑪小姐。我買過您拍的每一部錄像帶,總共一百一十四部;我每天至少看一部您的電影。由于過度使用,我的錄像機不能用了,只好拿去修理,但我不能忍受一天不看您的電影,所以我想來拿走您的錄像機。我想,如果能在您的錄像機上看您的電影,那種體驗絕對難以忘懷。等我的錄像機修好了,我會立刻把您的錄像機還給您。請相信我,夫人,我以我死去的爸爸之名發誓,我絕對沒有撒謊。”
“他在撒謊,夫人,”我大叫起來,“您最好打電話給警察。”
“不,羅摩,”妮麗瑪說,“讓我先來考考他,看他講的是不是真話。如果他真的看過我那一百一十四部電影,他肯定能回答幾個問題。好吧,先生,告訴我,在哪部電影里我扮演了一個叫香蒂妮的鄉下姑娘?”
“哦,我怎麼會忘呢,妮麗瑪小姐?這是我最愛的電影之一。是《 回到家鄉 》,對嗎?”
“對了,但是這個問題太簡單了。告訴我,因為哪部電影我獲得了1982年的電影節大獎?”
“這個更簡單了。是《 為了黑夜 》,沒錯吧?”
“我的上帝啊,你答對了。好吧,再告訴我,在哪部電影里我與馬諾•庫馬爾一起出演?”
“是那部愛國影片,《 國家在呼喚 》。”
“哦,連這部電影你也看過?”
“我告訴過您,妮麗瑪小姐,在您的影迷中我是最崇拜您的。告訴我,為什麼您會願意在《 永恆的愛 》中出演那個微不足道的角色?我總認為導演小看了您。”
“真高興你能問起《 永恆的愛 》。我也覺得我不該演那個角色。電影成功了,但所有的功勞都歸到莎米拉身上,對我很不公平。”
“但您在《 雨落孟買 》中的表現棒極了。我認為您爸爸死後您在神殿的那段獨白是整部電影中最令人難忘的。憑這您就應該獲得電影節大獎,但他們卻把這個獎給了演《 女人 》的你。”
“是的,如果讓我在《 女人 》和《 雨落孟買 》之間選擇,我大概也會選擇後者。我得承認你對我的電影真的很了解。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藍杰•米斯特雷。今年二十四歲,我一直想問您關于電影《 泰姬 》的問題。我覺得這是我看過的最好的一部電影。在那個分娩的片段,當您臨死時,扮演陛下的迪利普坐在您床邊。您要他給您一個承諾,然後您脫下金手鐲——但您自始自終沒給他,您為什麼那麼做?”
“太讓人驚訝了,你居然能深入研究電影里的這些細節。我告訴你是怎麼回事。你干嗎還坐在地上?來,坐在沙發上。羅摩,你拿著電話站在那里干嗎?難道沒看到我們這兒有一位客人嗎?去,端兩杯茶,再拿些餅干來。正如我說的那樣,《 泰姬 》剛開拍時……”
我端來兩杯茶時,妮麗瑪正和那個小偷開心地笑著,分享著趣事,好像兩個失散多年的朋友。我難以置信地搖搖頭︰這個男人原本是來偷她的東西的,但僅僅因為他看過幾部她的電影,她就招待他茶水和餅干。
本來是個恐怖片,現在卻變成了家庭劇。
一天晚上,她把我喊來︰“羅摩,我想讓你明天去分租公寓住,就一天。我需要一點兒自己的空間。”
“但是為什麼,夫人?”
“別問那麼多,”她有點兒惱火,“照我說的做。”
在接下來的三個月中,我得到了三次這樣的指令。我知道,當我不在時,她在屋子里款待她的情人,只是不想讓我看見。所以下一次,她又讓我在加可帕呆到第二天再回來時,我並沒有完全照她說的做。晚上我是回了加可帕,可第二天早上我不是七點而是五點就回到了公寓,在外面逛蕩。如我所料,六點的時候門打開了,一個男人走了出來。他個子很高,長相端正,但那充血的眼球和亂七八糟的頭發卻損壞了他的形象。他穿著藍色的牛仔褲和白色的t恤,左手拿著一沓紙幣和一根點燃的香煙,右手手指間轉動著汽車鑰匙。他看起來有些眼熟,但我一時想不起來他的名字。他下樓的時候甚至看都沒看我一眼。我在早上七點準時進入公寓。
看到客廳的狀況時我驚呆了︰煙頭和煙灰到處都是,一個玻璃杯和空了的威士忌酒瓶倒在屋子中間的桌子上,花生散得地毯上到處都是,一股濃烈的酒精味充斥著整個房間。
看到妮麗瑪•庫馬里時我又呆住了。她的臉上到處都是瘀傷,眼眶烏青。“我的老天啊,夫人,您這是怎麼了?”我大叫。
“沒事,羅摩。我從床上掉下來弄傷了自己,別擔心。”
我知道她在撒謊,肯定全是那個我看見他離開的男人干的。但作為回報,她卻給了他香煙、威士忌和錢。我覺得又痛又怒又無奈。
從那時起,妮麗瑪身上發生了微妙的變化。她變得更加內向和孤僻。我知道她開始酗酒,因為可以從她的呼吸中聞出來。
一天早上,我又發現了她眼楮周圍有瘀青,手臂上有煙頭燙傷。我無法再忍受了︰“夫人,看到您這樣我非常難過。是誰這樣對您?”。
她本來可以說“不關你的事”,但那天早上她陷入沉思,然後對我說︰“你知道嗎?羅摩,有人說從來沒愛過總比得到了愛又失去來得好。我有時懷疑這話是不是正確。我愛過,我不知道愛是不是已丟失,但我得到了太多的痛苦。是有一個男人在我生命里。我有時覺得他愛我,有時覺得他恨我。他一點一滴地折磨我。”
“那為什麼不離開他?”我喊道。
“沒那麼簡單,痛中也有樂,甜蜜銷魂的樂。我有時覺得,如果痛苦可以這麼甜蜜,那死亡該是多麼愉悅的享受啊。當他用煙頭折磨我的時候,我不想叫出聲來。我想背誦我在《 女人 》中那些令人難忘的台詞。死亡的那一幕。‘哦,生命,你是多麼的薄情寡義;死亡才是我真正的情人,我不離不棄的伴侶,來吧,死亡,擁我入懷,在我耳邊低聲輕語那些甜蜜的靜寂,漂送我到那永恆之愛的彼岸。’”
“那只是電影,夫人。”我懇求著。
“噓!你難道忘了我以前告訴你的嗎?演員是一輩子的事,不要忘了,我永遠都會被世人叫做悲情女王。我不僅僅是靠著編劇讓我背誦的幾句台詞而成為悲情女王的,我活在我的角色里。迦利布1 也不是僅靠著在書里寫幾句詩,就成為了不起的悲劇詩人。不,你必須感受痛苦、體驗痛苦、活在痛苦中,才能成為一個悲情女王。”
“如果這就是標準,那我是不是可以當悲情國王呢?”我以十二歲的天真無辜問她。
她沒有回答。
妮麗瑪正在客廳里接受《 星光燦爛 》雜志記者訪問,我端著一盤玫瑰團子和咖喱角進來。
“ok,妮麗瑪小姐,我們已經談了你的過去,現在讓我們來談談現在。為什麼你不再演電影了?”我仔細觀察著那個不住擺弄攝像機的記者。她年輕貌美,有著白皙的皮膚和齊肩的黑發。她穿著時髦的黑褲子、印花上裝及黑色的高跟鞋。
“因為他們再也不像從前那樣拍電影了。那種激情、那種獻身精神再也見不到了。現在的演員只不過是裝配線上的產品,每個都差不多,鸚鵡一樣裝腔作勢著,毫無深度。我們那時一次只拍一部電影,而現在有些演員一天要趕三場不同的電影,真是荒謬。”妮麗瑪打著手勢說。
“請原諒我這麼說,我听說您退出電影圈的一部分原因是沒有人再給您角色演了。”
憤怒立刻浮現在她臉上,“誰告訴你的?完全是謊言。有好幾個角色請我演,但我都婉拒了。這些角色都不是很有力量,而且這些電影也不是圍繞女主角展開的。”
“你的意思是沒人再讓你演女主角,而是一些姐姐或阿姨的角色?”
“你居然敢這麼詆毀我和我的杰作?我不得不說,現今的記者沒一點兒禮貌。難道你沒看到我架子上的那些獎杯嗎?難道你認為這些都不是靠表演贏來的?難道你認為,我獲得悲情女王的稱號,是靠著今天這些不入流的、看起來只比臨時演員稍好一點兒的小角色嗎?”
“但……但我們不是在討論你的過去……”
“我完全明白你在說什麼。請立刻離開,羅摩,帶這位女士出去,以後別讓她再進這個門來。”她生氣地站起來,走出了客廳。我護送著那位不知所措的記者到了門口。
我不知道這到底是一部喜劇還是悲劇?
妮麗瑪的公寓里有許多瓖起來的照片,大部分都是她自己︰妮麗瑪獲獎,妮麗瑪剪彩,妮麗瑪看演出,妮麗瑪頒獎。除了她臥室里的另外兩個相框以外,看不到其他的影星。相框里的這兩個都是美女,一個白人,一個印度人。
“這兩個女人是誰?”一天,我問她。
“左邊的那個是瑪麗蓮•夢露,右邊的那個是瑪德休伯拉。”
“她們是誰?”
“都是非常有名的女演員,但在年輕的時候就死了。”
“您為什麼要保存她們的照片?”
“因為我也想在年輕的時候死去;我不想死的時候又老又枯槁。你有沒有看這個星期的《 電影摘要 》里沙琪拉的照片?她在五十年代時是個非常有名的電影明星,現在該有九十歲了吧。你看看她現在,又老又癟。這就是在她死後人們記起她的樣子︰一個長滿皺紋枯槁干癟的小老太太。但是人們會記得瑪麗蓮•夢露和瑪德休伯拉年輕的樣子,因為她們很年輕時就死了。人們對你的最後印象,就是你死時的樣子。像瑪德休伯拉一樣,我要留給後人一個未經風霜的、年輕美麗高貴迷人的印象。我不想九十歲的時候才死。有時我多麼希望自己能停止世界上所有的鐘表,打碎每面鏡子,及時留住我年輕的容顏。”
听到這話時,一種不可思議的悲傷傳遍了我的全身。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妮麗瑪是一個孤兒,就像我一樣,但她跟我又不一樣,她有一個大家庭——她的影迷、制片人和導演們。為了他們她會作最後的犧牲,這樣一來,他們就可以永遠記住一個年輕的她。
第一次,我為自己不是電影明星而備感幸運。
一個著名的制片人要到家里來了。妮麗瑪顯得十分興奮,她相信他能給她一個角色,她可以再一次在鏡頭前露面。她花了整整一天的工夫,化妝,試穿各種各樣的外衣。
晚上,制片人來了,是個禿頂的矮個子,挺著個大肚子。妮麗瑪讓我端出玫瑰團子、咖喱角和果子露。
“……對你來說是個非常好的角色,妮麗瑪小姐,”制片人說,“我一直是你的影迷。我看《 女人 》足足有十五次。死亡那一幕——哦!我的老天爺,真可以要我的命。這就是為什麼我下定決心不讓你隱退。這部電影——為了它我已經聯系好一個頂級導演——是部以女人為中心的電影。我要給你一個極好的角色。”
“你聯系的是哪位導演?”
“是奇普•達旺。”
“他不是位喜劇導演嗎?”
“那又怎麼樣?無論如何,這部電影里會有些喜劇成分。主角我已經簽了沙魯克•汗和塔布。”
“我不明白,你已經簽了一個女主角。你是說電影里有兩個女主角?”
“不,不是。”
“那塔布是干什麼的?”
“她是女主角。”
“那你給我的是什麼角色?”
“哦,你不明白嗎?我讓你演的是沙魯克•汗的母親。”
她當場就把他趕出了公寓。
制片人一邊走,嘴里一邊嘟噥著:“被寵壞了的婊子,她以為自己是誰?還幻想自己是個女主角。也不照照鏡子?她應該覺得幸運,我沒讓她演祖母,哼!”
我覺得這是很不錯的一幕喜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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