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城兵馬司是駐守京城維護日常治安的兵馬, 雖然只有三萬人, 不足禁軍五衛當中的任何一個。但是有一點比禁軍五衛都強得多,就是他們是駐扎城內的。不像禁軍五衛的大本營都是駐扎城外。
這也是為何太後對自己的大事,如此有自信的原因。京城之內, 宵禁之後,論精銳的武裝勢力,只有數千名內廷侍衛和五城兵馬司的三萬人在。
只要封閉城門, 京城短時間內不可能被任何勢力攻陷。就算霹靂營全軍出動也沒用。而且以裴翎的智慧, 不可能在听到皇帝身亡的消息之後, 還做出這種魚死網破的選擇。
更何況城外還有平西營在牽制著霹靂營的動作。
只要在明天一大早的朝堂上, 穩定住局面。扶持新君上位,一切就都塵埃落定了。
反正皇帝已經死了!
死人是不可能跟活人爭奪的!
幽暗的衙署之內,五城兵馬司的主事範曾正緊張地在大堂上來回走動著。
屬下每隔一刻鐘,就要進來稟報城內和城外的情況。
霹靂營沒有動靜,很好!
城內各家勛貴大臣的府邸也都沒有動靜, 很好!
只要能保持這個趨勢, 一直到明天的早朝,一切就有驚無險渡過了。
範曾是個肥胖的中年男子,留著漆黑的小胡子, 光看臉,也能稱得上一句頗有威儀, 只是配著他胖嘟嘟圓球般的身材,就有些莫名的滑稽了。
很久之前,他就將賭注壓在太後這一邊了。
眼看著自己這輩子快要到頭了, 蹲在這個職位上也不可能再進一步,眼前是他唯一翻盤的機會,一旦成了,封侯得爵都不在話下。
回想起來,自己也是名門出身,雖然是個庶子,但也自詡有才。可惜沉沉浮浮混了大半輩子,才爬到這個指揮使的地位。
五城兵馬司指揮使,听著顯赫,其實不過是個四品,放在這驕兵悍將雲集的京城里,根本不夠分量。這些年他沒少受禁軍五衛的氣。
眼瞅著禁軍之內多少年輕人都提拔地飛快,尤其是霹靂營、平西營那些地方,不到二十歲的毛頭小子就有五品、四品,甚至三品的官職。他一個年近五十的人卻只能乖乖沖著小自己半輩子的人點頭哈腰。能不氣嗎?
不就是上過幾次戰場,斬殺了幾個北地的蠻子嗎?他雖然沒上過戰場,但日日在京城這地界上殫精極慮,維持治安,游走在諸多權貴勢力當中,一點兒也不比上戰場輕松好!
正滿心怨念地想著,突然手下急匆匆進來,“將軍,平西營校尉晁陽成要求入城,帶著五百左右的屬下。”
平西營的人要進城,是看到外面霹靂營沒有動靜,所以坐不住了?
畢竟是友軍,就算懷疑對方有可能是進來搶功勞的,範曾也不敢阻攔。誰不知道,他們家那位統領,在太後面前是什麼身份!
範曾揮了揮手︰“核對清楚了,確實是平西營的印信無誤,就放人入城。”
一聲令下,很快傳遞到城門。
城頭士兵先用 望鏡查看四周,確信沒有其余兵馬接近,然後城門被緩緩打開。
晁陽成帶著五百名士兵,策馬進了城內。
五城兵馬司的副主事李宏春上前,笑道︰“將軍一路安好,不知外面的情勢如何?”
對他殷切的招呼,晁陽成臉上卻露出一個冷淡的表情。仿佛是嘲諷,又像是憐憫。
李宏春還沒反應過來,就猛地看到對面閃爍起明晃晃的利刃光芒。
是晁陽成帶進來的五百精兵,整齊劃一地拔出了兵器。
“你們要干什麼?”
他張大嘴巴,可惜叫聲還沒有沖出喉嚨,就被人一劍橫過,霎時間鮮血噴涌,當場斃命。
殺戮像是一場驟然經過的暴風雨,來得急,也去得快。
不過片刻之間,城門後面的小廣場上,已經沒有一個五城兵馬司的活人在了。
戴德耀命手下檢視四周,不要放過漏網之魚,自己來到晁陽成面前,笑道︰“多謝了。”
“不敢當將軍謝字。”晁陽成恭敬地回禮道。
戴德耀還是有些驚訝︰“真想不到,晁將軍竟然是忠于皇上的人。”之前裴翎與秦諾制定計劃,提到過讓他們不必強行入城,可以假借平西營的名義。戴德耀便知道平西營之內,有潛鱗司的探子。對皇帝的手腕不免高看了一眼。
要知道,崔騫接手平西營雖然時間不算長,但他為人手段高明,聚攬人心頗有一套,再加上景耀帝的助力,很快將整個平西營整治地鐵桶一般。
皇帝登基時間很短,竟然就能在這里面安插棋子了。
萬萬沒想到,來接應並送上印信的人是晁陽成。這家伙可是崔騫的親信啊!難道是潛鱗司很久之前埋下的棋子?對皇帝的手段,戴德耀不僅越發感覺高深莫測了起來。
晁陽成神情復雜地看了他一眼,一向冷淡的表情有些崩解的跡象,但還是穩住了。
對戴德耀的疑問,只沉聲道,“是皇上以德服人,平西營從上到下無不嘆服。”
以德服人!被這個熟悉的詞匯刺激到,戴德耀眉頭抽搐了一下。
等等,平西營從上到下?這個意思難道是說平西營統領崔騫也……
看著晁陽成那張面無表情的臉,戴德耀想要詢問,卻知曉眼下不是詢問的時機,只能搖頭苦笑了。
轉頭吩咐手下,立刻殺奔五城兵馬司衙署。
*****
皇宮之內。
霍太後坐在殿上,眼看著西洋鐘一點一點過去,終于開始有些坐不住了。
之前因為霍東來、範文晟等重臣都拒絕入宮,她命令五城兵馬司將人“請”進宮來,但是至今一個多時辰過去了,依然沒有任何重臣入宮。
縱然範曾明白,這些朝臣不是他能真正得罪的,“請”人的手段比較和緩,也不可能拖延到這個地步。
事情有變!
常年浸淫宮廷之內的霍太後立刻嗅到了不對勁兒的味道。
是範曾起了異心,還是霹靂營之前就已經入城了?可是自從定下計劃之後,她已經安排霹靂營內的眼線緊迫盯梢,有任何風吹草動都會有消息傳來,而京城內部更是嚴防死守,任何有嫌疑的人都不會放入城內……
霍太後站起身來,焦急地來回走動著。
片刻之後,咬牙道︰“傳平西營副統領翟文柏入宮。”
又等了片刻,眼看著天邊隱約泛起一抹白光,平西營副統領翟文柏沒有過來,反而是她最期盼的那個人到了。
“娘娘在著急什麼?”長身玉立的青年走進了大殿。
兩側的燭光照耀在那張清俊無雙的臉上,年輕人施施然走近的身影仿佛破開黑暗的第一縷光,就這樣照進了陰暗的大殿之內。
看到崔騫,霍太後原本沉悶的心情一掃而空。
“只是……你怎麼也回京城了?”她詫異著,按照原定的計劃,崔騫留在避暑山莊那邊看守勛貴和宗室,同時還要對付秦澤,扣押秦勛,將先帝留下的兩位皇子掌控在手中。
“這不是擔心娘娘您的安危嗎?”崔騫笑著道。“一幫尸位素餐的腐朽之輩,哪用得著親自盯著,都已經收拾好了,不必憂慮。”
這個解釋立刻打消了霍太後的疑惑。
“你回來的正好。”她音調有些急促,“五城兵馬司的人多半是起了異心,正好你調派平西營的人進城,將那些逆賊誅滅。”
“也好,為娘娘將那些逆賊一掃而空,是臣的榮耀。”
崔騫眉目如畫,說著這樣的話語,更顯得整個人英姿煥發。
霍太後有一瞬間的失神,回過神來,她的手已經撫摸上了崔騫的臉頰。
這一次,不同以往,崔騫沒有閃避。
他盯著霍太後,目光深沉而憂郁。
霍太後也在深深凝視著他,仿佛在通過這張容顏,看著另一個人,那個她曾經深愛著的人,卻因為家族的道路,她只能與他失之交臂。然後,他被這個世上比她更有權柄,更加尊貴的女子所奪走了……
不過一切無所謂了,那都是過去的記憶。
眼前的人,更加年輕俊美,而且由她一手養大,對她忠心耿耿。他們還有更遙遠的未來,屬于兩個人的未來,只要穩住如今的局勢。
“死人不可能跟活人爭什麼。不是嗎?”她忍不住喃喃低語。
“太後說的是。”
崔騫突然握住了她的手,閉上眼楮。俊秀的臉上,原本的憂郁之色更加明顯,長長的睫毛投下細密的陰影,讓他雙目比往常顯得更加溫潤柔軟。可是,從那紅唇中吐出的話語,卻一點兒也不溫柔。
“死人不可能跟活人爭什麼。”
“也是這樣的想法,所以您當年將父親身亡的消息告知母親,又收買產婆,故意讓她難產血崩身亡嗎?”
霍太後正沉浸在溫柔旖旎的氣氛中,一開始甚至沒有醒悟過來他在說什麼。
片刻之後,她終于听清楚了,瞬間臉色劇變,她猛地想要收回手,然而那只手卻被崔騫緊緊按住,在自己的臉頰上。
“我的容貌一定酷似父親。”他笑著,眼中浮動起淚水。
透過晶瑩的眼淚,他的目光幽深難測,帶著寒冰般刺骨的冷意,卻也有痛苦的矛盾掙扎。
“不,我……”霍太後驚慌了起來。
然而崔騫沒有給她說太多話的機會,他合攏雙手,在霍太後潔白的脖頸上,然後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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