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不是這樣的漢子

秋雨

類別︰都市言情 作者︰鄒涅 本章︰秋雨

    “咯咯”的呻、吟聲從霍太後的喉嚨中發出, 她的目光中滿是恐懼。

    明明只有一步之遙了,距離那至高無上的權柄, 為什麼走到這里卻又失敗?

    是秦澤的手筆,將這件塵封的往事揭開?能知曉這個秘密的人不多, 是霍家又一次放棄了自己這個女兒, 與秦澤聯合了?

    亦或者, 是那個卑賤愚蠢的孽庶, 壓根兒就沒有死。

    幾乎是瞬間,聰慧如她就想透了很多事情。

    從被家族軟磨硬泡著放棄了感情, 進了這個宮廷,她的心中一片冷硬, 縱然是高高在上的正宮皇後, 內心的荒蕪憤怒也難以填滿,只剩下對那至高無上的權柄的垂涎。

    都是因為這該死的皇權, 她失去了自由快樂, 失去了心愛之人,連親情也變得淡漠。

    那麼等她拿到了最至高無上的權利, 是不是一切就能夠回來了。

    如今眼睜睜看著一切近在咫尺,卻要失之交臂, 甚至鉗制在自己喉嚨上的手……她死死盯著崔騫俊秀熟悉的臉龐, 在萬般不甘和痛苦中,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直到那具軀體再也沒有了生息,崔騫猛地回過神來,他崩潰一般跪倒在地上, 肩頭顫抖著。

    他曾經殺過無數的人,傳達命令殺的,親自動手殺的,在南陳的戰場上,在動亂的宮廷中……

    他知曉很多人怕他,背地里叫他儈子手,或者玉面修羅什麼的亂七八糟綽號。

    他一概不在意,從修習武道開始,他就對血腥的道路早有預料,還有期盼。

    瑞國公崔家原本世襲的文生,儒雅清貴,到了他這一代,卻棄文學武,在京城勛貴圈子里還引發了一陣熱議。

    但是除了武道,他無法宣泄這種深入骨髓的仇恨。只有親手讓仇人的鮮血流淌在大地上,他才能略微清醒和舒坦。

    四歲那一年,身懷六甲的母親驟然血崩身亡,他不顧侍從的阻攔,沖進了房間里。

    只看到那一盆盆的血水,還有那個皺巴巴的嬰兒,那是他的妹妹,原本應該生下來就受盡嬌寵、宛如公主的孩子,卻沒有了任何生命的跡象。

    還有他的母親,這個帝國最尊貴的血脈,卻只能躺著床上,無力地等待著死亡降臨,整個床鋪和裙擺,都是赤紅的色彩。

    血珠沿著赤、裸的腳踝流下來,從床邊滴落到地面上。

    他當場被嚇得尖叫起來。

    那一天的赤紅血崩,還有母親垂死之際的哀嚎聲,仿佛佔據了生命的全部。

    搬入宮中居住後,他夜夜都會被噩夢驚醒。雖然景耀帝和霍太後對他百般關心,太子秦聰對這個表弟也處處容讓,寬和相待。他內心深處還是難以忍受的壓抑,性情也日漸偏激沉郁。

    直到踏足南陳的戰場,當眼前充斥著無數血腥之後,他的噩夢才稍稍停歇。

    殺了那麼多人,染了那麼多血,見慣了敵人的慘叫哀嚎和死亡的降臨。

    如今的他,在這個慈寧宮的大殿里。他頭一次發現,原來,殺人是一件這麼痛苦的事情。

    眼前的霍太後,是從小撫養他長大的人。如同第二個母親。

    她對他的關懷……是從什麼時候起,開始變調的?

    她看自己的眼神開始慢慢改變。

    這種改變讓他心寒,讓他疏遠,甚至只能自請入戰場,遠離了這個宮廷。

    但是他從來沒有想到過,有朝一日要親手殺她。

    心中無與倫比的痛苦和憋悶。

    直到身後的腳步聲傳來。

    秦諾看著跪倒在地上的崔騫,還有躺在地上死不瞑目的霍太後。

    曾經在這個宮廷中說一不二,甚至能堂而皇之地壓制帝王權柄的女人,如今已經陷入了永眠的深淵。

    秦諾心情有些復雜。

    也許是如今崔騫的痛苦,正好是他一天前所親身經歷過的。

    親手殺死自己的親人,總是一件難以讓人釋懷的事情。而且,霍太後在崔騫生命中的位置,遠比秦澤對自己來說更加重要。

    這麼想著,對眼前之人濃重的厭惡不禁略微減少了兩分。

    意識到有人進來了,崔騫瞬間從短暫的失態中清醒過來,他後背繃緊,仿佛一只受了驚嚇的貓科動物。

    發現進來的人是皇帝,他逐漸松懈下來,緩緩站起身。

    “皇上滿意了?這個結果。”

    “辛苦崔卿了。”秦諾平視著他回道。

    崔騫頓了頓,突然問道︰“皇上要殺我嗎?”

    沒想到他會這麼直白地問出這句話。看來今晚的事情,真的對他刺激不小,都有點兒破罐子破摔了。

    秦諾溫聲道︰“這個夜晚,死的人還不夠多嗎?”

    “那麼以後呢?皇上要殺我嗎?”崔騫繼續冷漠的問道。

    秦諾沉默下來,靜靜看著站在自己身前不足三尺距離的青年。

    半響,他笑起來,“朕希望,崔卿日後能恪盡職守,你我君臣相得,自然一切無憂。”

    崔騫眯起眼楮盯著他,以一個臣子的目光來說,過于無禮了。但是在這樣無禮的審視之下,秦諾依然平淡冷靜。

    他正在分辨自己話語的真偽。

    秦諾聲音放軟︰“于公,如今朝中人心未穩,邊境還有外敵虎視眈眈,朕也不希望再出任何波瀾了。于私,你是朕的表哥,父皇在天之靈,也不願意你我兄弟再起紛爭。況且你自幼與幼絹情同兄妹,朕也不希望讓幼絹傷心。”

    他言語誠摯,並無一絲作偽,這本就是他的真心話。他對崔騫是有殺意,但現在不是動手的時機。他曾經想過將崔騫以謀害太後的罪名,明正典刑,反正對付這家伙,過河拆橋他毫無心理壓力。但是反復思量,最終還是放棄了。

    誅殺太後,已經是迫不得已之舉,大大有違這個時代的道德觀念和禮教意識,但還可以用別的方法遮掩過去,如果連崔騫都一並處置了。理智的,明白自己是除惡務盡,膽小的,必定要憂慮自己要大肆刑獄了。

    而且崔騫身上還有一重政治意義。他在南陳殺戮眾多,自己若在此時處置他,難保不會讓人想歪。

    自己的南陳血脈,終究束手束腳。

    反而如果對這個太後死黨,殺戮南陳眾多世家的人輕輕放過,更能昭明自己的立場。也能盡快讓眾臣心安。

    身為君王,不可能隨便以自己的好惡來任意行事。如今的朝堂,確實經不起任何波瀾了。

    崔卿終于低下頭,單膝跪倒在地︰“臣多謝皇上寬宏。”

    秦諾心下稍安,上前親手將他扶了起來,笑道︰“馬上就是早朝了,一起過去。”

    議政殿里,眾多朝臣早早到了。有消息靈通的,如範文晟等人,神色復雜難辨,偷偷瞟向御座,卻又很快挪開了視線。

    每個人幾乎都焦躁不安著,等待著懸在頭頂上的寶劍落下,卻又強自裝出冷靜的模樣。平日里這個等待御駕的時間,很多朝臣都會三兩個湊在一起,議論著接下來要談的政事,但是今天早朝的議政殿,卻安靜地出奇。

    直到兵部尚書霍東來跟大將軍裴翎聯袂而來。

    听說兩人甚至是同車前來的,朝中眾臣紛紛變了臉色。

    右丞相古洪春面如土色,顫抖不已,他是霍太後的親信。很明白這意味著什麼。

    而範文晟則隱約松了一口氣。

    在眾人形形色色的表情當中,驟然一個尖銳的聲音響起,“聖駕到!”

    殿內剎那間人人肅然,目光瞥向入口處,幾乎翹首以盼。

    連霍東來都忍不住動容,唯有裴翎表情冷靜自持。一切盡在掌握之中,自然雲淡風輕。

    終于,年輕的皇帝在宮人簇擁下,快步走過掀起的珠簾,進了大殿之內。

    平西營統領崔騫跟在他身邊,在眾人意味深長的目光洗禮中進了議政殿。

    視線掃過大殿,秦諾微笑著招呼道︰“諸位大人,久見了。”

    明明只是隔了一天的時間,卻說什麼久見了……

    沒有任何人對這個別有深意的招呼露出異樣,群臣紛紛如往常般跪倒在地,齊聲呼道。

    “臣恭請聖安!”

    秦諾在御座上坐好,抬了抬手,示意眾人平身。

    在眾人復雜的目光中,秦諾施施然開了口︰“昨晚入夜時候,太後突然發了急病,行宮中的醫官都束手無策,朕不得已,只好陪著太後連夜返回宮中。”

    “皇上一片純孝之心,天日可鑒。”範文晟立刻順著話題恭維道。

    “听說昨天晚上,宮人傳訊的時候,仿佛有些失誤,將太後病重說成了朕病重,唉……”

    範文晟跪地道︰“只怕是消息從避暑行宮傳遞,路途遙遠,有些疏漏,臣等本就詫異,皇上向來身體康健,怎麼可能急促病倒呢。”

    “朕倒是寧願自己病著,也希望太後安康啊。”秦諾嘆了一口氣。覺得自己臉皮厚度大有增加。

    “皇上萬萬不可,皇上身系社稷安危,太後若知曉皇上如此話語,必會生氣。”工部尚書季康樂躬身道。

    秦諾頓了頓,繼續說道︰“朕只希望太後身體康健,別無他求,只可恨,昨晚返回到了城門處,竟然被五城兵馬司的人攔了下來。”

    “冒犯了朕,不過是小事,耽擱了太後的病情,才是一等一的大事,也不知這範曾是吃了熊心豹子膽,還是故意為之。”

    殿內都是人精,瞬間醒悟了皇帝對這件事的處置態度。

    不少人偷偷松了一口氣。

    皇帝果然寬厚仁和,不少中立的朝臣都在擔憂,年輕氣盛的皇帝咽不下這口氣。畢竟如今是戰時,不好再掀起逆王叛亂那樣大規模的刑獄了。

    最終,一場內亂,被秦諾高高舉起,輕輕放下。

    霍太後在祭祀先帝的時候,因為勞累過度而病倒,回京途中卻被五城兵馬司的範曾刻意關閉城門,拖延時間。甚至當時的範曾還想派人攻擊御駕,試圖趁著城內百官和守軍都不注意的時候,將兩位貴人殺害。

    幸而霹靂營統領戴德耀帶人入城稟報事務,湊巧遇到此事,將五城兵馬司的一干逆賊當場斬殺,護送著皇帝和太後的御駕回了宮中。

    可惜因為之前一場拖延,太後受了很大驚嚇,再加上病情延誤,經過太醫院仔細診治,最終還是撒手人寰。

    範曾的罪名瞬間被議定了,不久,前去搜查的兵馬又在他的府內發現私通南陳的“證據”,之後抄家滅族,不在話下。

    而且範曾不僅在城門處意圖作亂,在提早從密探口中得知了太後和皇帝要返京的消息之後,更勾結南陳殺手,埋伏在返京的路上,試圖阻截聖駕。因為皇帝發現太後病情嚴重,為了趕時間半路調轉方向,抄了小道返京,才逃過一劫,但是前去埋伏的殺手卻將燕王秦澤的車隊誤認為是皇帝的,痛下殺手。

    結果燕王秦澤不幸遇難!

    可憐已經被逆王屠戮一空的大周皇室,再次慘遭重創,一次失去了兩位重要的皇室成員。

    霍太後和燕王的離世讓皇帝悲慟至極,險些哭暈了過去。

    皇帝立刻下旨恢復了燕王的親王爵位和雙俸待遇。因為燕王並未娶正妃,便干脆將其之前唯一側妃繁娟晉封為正妃,為其守陵祈福。

    ***********

    秋雨連綿不絕,宛如蒼天也在為這場葬儀致哀。

    霍太後和燕王的葬禮極為隆重,皇帝親自下旨,將兩人先後葬入了景耀帝的附陵之中,規格等級都極盡奢華。

    祭禮已經結束,秦諾帶著繁娟站在了陵墓前的廣場上。

    宮人極有默契地退避到後面,包括最親信的李丸。

    比起許敏才的一臉平淡,李丸忍不住朝著燕王妃多看了兩眼。

    這不是葛賢妃身邊的繁娟嗎?皇上是什麼時候跟她……以前在太微殿的時候完全看不出來啊。

    看到兩人並肩站立的模樣,李丸低下頭,強力控制住自己不要腦補一些不好的東西。

    雨還在不停地下著。

    秦諾撐著傘,站在繁娟身邊。

    繁娟秀麗的臉上淚痕猶在,她抬頭看著身邊溫潤體貼的年輕人。

    略一猶豫,秦諾低聲開口道︰“你也可以選擇離開這里。”

    在平息了叛亂之後,他問過繁娟的意見,如果她原意選擇,他可以安排潛鱗司為她更換身份,是想要歸隱田園,或者加入潛鱗司為女官,甚至選擇別的人生,秦諾都原意幫助她實現,最終,繁娟選擇了這一條道路。

    繼續留在皇莊里,帶發修行,祈福禱告。

    對秦諾的溫言相勸,繁娟低下頭︰“奴婢還能去哪里?奴婢對不起十殿下,原意一生一世守在這里,青燈古佛,為他祈求往生來世的福氣,便別無所求了。”

    “多謝皇上如此為奴婢考慮。皇上……”她抬起頭,看著眼前俊美溫雅的容顏。

    心神禁不住回到數年之前,在葛賢妃的尸體旁邊,他也曾經這樣溫和地詢問著自己。

    如今在秦澤的陵墓旁邊,又一次被他這樣溫柔的視線注視著。

    無數剔透的水滴從雨傘邊沿兒上滴落下來,仿佛一重璀璨的珠簾,將傘下這一方靜謐溫馨的小天地與外界隔絕開來。

    若是能永遠這樣就好了,屬于兩個人的空間……

    繁娟長吸了一口氣,挪開視線,也打消自己不切實際的幻想︰“皇上……奴婢也會祈禱蒼天庇佑,您身體康健,萬事順遂的。”

    秦諾低低嗯了一聲,“任何時候,改變了想法,或者有什麼困難,都可以派人來找朕。只要朕在一日,必會護你一世無憂。”

    這個人,永遠都是這麼溫柔體貼的性情。

    繁娟低下頭,強忍著即將奪眶而出的眼淚,她彎下腰,“奴婢記住了,多謝皇上!”

    交代完畢,秦諾將雨傘遞給她,轉身離開。

    兩人的交集,也就到此為止了。

    秦諾一下台階,立刻許敏才等人迎了上去。

    繁娟站在小廣場上,持著雨傘呆呆地看著,人群中,仿佛有一位淺碧色衣裙的女子,雪膚烏發,容光照人。就是那位傳說中在他身邊極得寵的霍家出身的女官嗎?

    也是,只有這樣出身尊貴又美麗的人,才配站在他的身邊。

    自己是個不祥的人,如此青燈古佛一輩子,便是贖罪了。

    眼睜睜看著一行人越走越遠。繁娟終于忍不住淚水滑落。

    身後的侍女也圍攏了上來,低聲道︰“王妃,我們回莊園。”

    能有剛才的片刻共處,能讓皇帝為自己親自撐傘,這一生一世,已經足夠了。

    作者有話要說︰  繁絹︰心神禁不住回到數年之前,在葛賢妃的尸體旁邊,他也曾經這樣溫和地詢問著自己……

    秦諾︰之前扇你耳光的過程都被你簡化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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