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的夏天似乎特別漫長和炎熱, 送走了北朔使節團, 轉眼已經是十月份了。往年,京城這個時候已經非常涼爽, 如今卻依然浮動著一股燥熱,天邊的太陽火爐一般賣力地揮灑著光和熱。
乾元殿里, 午間的冰一直沒有斷過, 秦諾還是感覺憋悶。
這樣的日子, 連傳來的消息都是讓人煩躁的。
京城開始流行時疫了。七天前, 城南連續有幾家人病倒, 之後一不可收拾, 如今病倒者已經過千人, 民間漸漸浮動起一種恐慌。
這次的疫情追根究底, 並不是從京城開始的, 而是從江南的泰州。
幾個月前那里就已經出現了疫情, 之後一不可收拾, 病倒者成千上萬, 好在當地的官員是個精明能干的,火派人封閉了疫情最嚴重的幾個街坊, 徹底不許出入。雖然手段有些不人道,但是好歹控制了疫情的蔓延。
經過月余,泰州的疫情已經大為緩解,本以為事情就這麼過去了, 沒想到不久之後, 突然在江北的數個州縣同時爆了相似的癥狀, 甚至延綿到了京城。
病倒的人都高熱不止,咳嗽癱軟,體弱者三五日便斃命,身體健康的也撐不了太久。只有少數身強力壯的,才能熬過去。
秦諾連續數次召開朝會,研究對策。對這種民生大事,朝臣也不敢懈怠,立刻組織精干的能吏開始救援處置。幾處疫病嚴重的街坊都被封鎖,但如此還是壓抑不住疫情的蔓延。
太醫院在加班加點地研究治療疫病的藥方。
京城的藥價一日三變,同時米面糧食的價格也開始飛漲。刑部狠狠查處了幾個哄抬物價的奸商,才將這波行情穩定下來。
雖然控制嚴格,但百姓還是叫苦不迭。尤其疫病引的恐慌,導致很多人都不肯出門了,店面也相繼關閉,原本熱鬧的街道上如今門可羅雀。
秦諾也沒有任何保留。雖然應對疫病朝廷已經有了成熟的章程,自己不拖後腿就行。他還是殫精竭慮,將前世所知道的知識盡量回憶出來。
“皇上所賜的名喚酒精之物,果然能大大減少感染。”太醫院左院判梅競喜出望外地說著。
從疫病一開始流行,秦諾就立刻想到了酒精消毒。
如今當了皇帝,所能調動的資源比以前龐大千百倍。一道命令下去,工部的作坊里設置了專門的工具,開始大批量生產。
一開始朝臣還抱怨,小皇帝在這個眾人忙得焦頭爛額的時候還要給大家添麻煩,雖然勞心費力的主要是工部。但很快,他們瞠目結舌。
單是酒精和口罩兩樣東西,就讓太醫院嘆為觀止,大大減少了感染的幾率。
要知道,古代對疫病的防治,主要靠堵,就是哪個地方疫情嚴重了,直接將城門一關,封閉交通,斷絕出行。讓里面的人自生自滅,等待人死絕了,疫情徹底過去,再開放。這種方式是極為不人道的,但是能夠有效地降低疫病傳播。至少在有效的救治藥物出來之前,這種簡單粗暴的方法,是最有效率的。
面對疫病,如果沒有有效的防治措施,醫務人員也不可能頻繁入內救治,只會導致疫病進一步擴大。畢竟憑借簡單的毛巾和生石灰等傳統手段,消毒的效率不高。而有了口罩和酒精的輔助,醫生和小吏的安全大大提高了。
幾次下來,群臣看秦諾的眼神都不一樣了,至少比以往多了兩分恭敬。
如今議政殿里,秦諾正在跟群臣商議下一步的應對方法,太醫院的幾位院正、院判也都在。
雖然采取了種種雷厲風行的措施,還有秦諾的小小金手指輔助,疫病還是在不斷擴展之中。京城的惶恐也在飛蔓延。很多世家大族已經舉家搬到了城外的莊子上居住了。還有一些富戶干脆閉門鎖院,在家里屯夠足量的糧食,想等這一波疫情過去之後再出門。
“皇上不如祭天禱告。”提出這個建議的是禮部尚書趙興德。
疫病的時候不好好組織救援,還要弄這些怪力亂神的封建迷信。秦諾斷然拒絕,“興師動眾,非是安民良策。”
沒想到範文晟竟然贊成這個主意,跟著勸道︰“皇上,如今民心紛亂,朝野恐慌,此舉可安民心。”
秦諾略一思忖,他明白這個時代的人,尤其民間百姓,對這種封建迷信活動的依賴性,但是思考之後,他還是堅持拒絕︰“盡快將疫病控制住,就可以安定民心,何須這些手段?而且若是朕祭天之後疫病依然不停,豈不是折損朝廷的威嚴?”
眾人無奈,畢竟這只是方案之一,皇帝不願意,他們也沒有再堅持。很快又繼續投入下一個方案的討論。
然而讓秦諾意外的是,他們放棄這種心理控制和疏導,竟然有人急哄哄搶著用了。
人心惶惶的京城里,一個神秘的宗教逐漸浮出水面。
一開始秦諾並未將其當做一回事兒,這個時代各種民間宗教和信仰多如牛毛,雖然朝廷說著教化地方,不許擅行淫祀,祭拜荒神,但民間根本禁絕不了。只要不鬧出大事件,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
然而這個金衣教,卻以讓眾人瞠目結舌的度展了起來。
這一日秦諾帶著幾個伴讀去演武堂活動手腳,順便散心,秦撼在打拳的時候,不小心從腰間掉出來一個小錦囊。
他趕緊彎腰撿起來塞進了懷中。秦諾等人還是看見了。
霍承光笑道︰“不會是哪位美人送的吧?”
秦撼臉色一紅,辯解道︰“我又不是霍兄這樣的翩翩佳公子,走到哪里都能收到香囊花粉的。是我娘給我求取來的符紙,非得讓我貼身帶著,說什麼疫病嚴重,帶著這個能驅邪的。”
秦諾驚訝,“是去廟里求取的靈符嗎?”
宮中也有一些妃嬪宮女崇信佛道,對這種合法信仰,宮中還是允許的。
秦撼頓時緊張起來,皇帝的話不能不回答,但是自己這個錦囊的來歷,又不太合適。一時間支支吾吾,圓臉憋得通紅。
秦諾詫異,干脆伸出手來。
秦撼無奈,只好老老實實將錦囊交了出來。
錦囊是金色的,上面用黑線繡著“至尊通天教主”六個小字。
“這個通天教主,不就是最近流行的金衣教的領稱號嗎?”
因為民間恐慌,一些雜七雜八的神婆巫漢都跑出來趁亂搜刮錢財,這金衣教之前刑部上折子說過,是近日大熱的宗教之一,但秦諾並未當成一回事兒。沒想到連秦撼這樣的宗室都信了。
“這些荒門邪道,向來君子不取。”秦諾搖頭,他不想太過追究,將錦囊還給了秦撼。
“呃,皇上不要生氣,這金衣教是真是挺靈通的,听說只要信了他們,就能百病不侵,這金衣教主可是上古通天大能轉世,專司天下疾病的。”秦撼小聲說著,一邊收起錦囊,趕緊塞進了懷中。
“怪力亂神,怎麼可能。”秦諾撇撇嘴,還通天大能,他這是穿到修真文里了嗎?
“金衣教之事,臣也听說過。確實有些門道,據說不少皈依他們的信徒,原本感染了疫病,都一個個好了。”霍承光補充道。
從他口中說出的話,秦諾不得不重視了。
霍承光的消息非常詳細︰之前宣國公府的世子出門送友的時候不慎染上了疫病,便是請了通天教主親臨,听說做法半天,很快便痊愈了。還有西南侯的一個愛妾、驍騎將軍家的小舅子……連續列舉了七八個人,都是京城的權貴宗親,被這個神通廣大的金衣教主醫治好了的。
如果是只是一個兩個,秦諾還要懷疑是有人跟這金衣教串通了做戲,但是能收買京城這麼多貴族,是絕對不可能的。
“我也听說過,前日母親都去求取了一些平安符,讓我帶著呢。”旁邊姜勛也笑道,“只是我不耐煩這些叮當叮當的墜飾,偷偷扯了去。”
演武堂的課匆匆結束了,回到議政殿,秦諾召集幾位朝臣,詢問這金衣教的事情。
疫病的恐慌威脅,給宗教提供了富饒的土壤。
最近京城附近冒起來的教門有好幾家,大都是之前就在民間悄悄流行的,但是不久之後,絕大多數都銷聲匿跡了,整個京城的信仰迅被這個金衣教所吞噬。
連不少貴族世家都信了這東西。其實,傳播最快的還是在豪門貴族之中。秦諾仔細翻閱著送上來的資料。
這金衣教先是在東桂坊傳播,教主似乎是有些醫術的人,靠著做法事救治好了一些疫病的患者,漸漸有些名聲,被一家貴族請去醫治他的幼子。本來只是抱著死馬權當活馬醫的態度,沒想到真的有效。原本那位小公子已經被御醫診斷過藥石罔效了,想不到這金衣教主做過一場法事,又喝下一杯符水之後,過了兩三天竟然痊愈了。
這下子金衣教的名聲立刻打了出去,不少豪門貴族和富商之家競相延請,而金衣教的勢力也迅擴大。這宗教原本還為街坊中的普通百姓醫治做法,但聲名鵲起之後,金衣教主幾乎只為達官貴人服務了,而且每次都要收巨額的捐助銀子。只是因為名聲在外,便是一只香囊價值百金,也有無數人蜂擁而至。
而金衣教教主的底細,刑部也已經查明了,他原本是城西一座城隍廟中的廟祝,為人懶散又嘴饞,廟中香火不旺,只能勉強糊口,日常弄些符水香囊售賣,混到三十多歲,還是光棍一個。疫病開始之後,突然自稱睡夢中得到錦書三卷,命他持之救治世人,從此創立了金衣教,不過短短數十日,便有了如此光景。
暴富之後,這金衣教主依然不改奸懶饞滑的本色,每日里大魚大肉,還連接納了十幾個美妾,每日里過著紙醉金迷的日子。
完全就是個以宗教之名,劫掠民財的騙子嘛!只是能忽悠到這麼多人,應該有些手段。秦諾敲著額頭,抬頭問道︰“諸位怎麼看?”
霍東來道︰“怪力亂神之輩罷了,疫病之際,竟然敢在京城大肆收攬民心,必是居心叵測之徒,理應早日嚴懲,以免這金衣教做大。”
秦諾點點頭。封建王朝的時代,很多民間亂象甚至農民起義都是先憑借宗教來聚攬人心,然後起事的,比如貫穿元明兩朝的白蓮教,清朝盛極一時的太平天國。在其勢力沒有做大之前,將其絞殺,也是一個好辦法。
戶部尚書馬興邦卻道,“這金衣教已成了氣候,若是貿然動手,只怕會引動民心不穩。如今京城已經因為疫病橫行,而人心惶惶,若是雪上加霜,只怕會有不測之事。不如等疫病過去,再處理。”
這是從□□的角度來考慮問題了。
雙方各執一詞,很快爭執了起來。
葛長海冷笑道︰“听聞馬大人的愛妾還是之前這金衣教主救治好的,想必是見識了此人的神通,有些害怕了吧。”
馬興邦沖著秦諾躬身道︰“臣家中日前是請了這金衣教主做了一場法事,請皇上恕罪,依臣所見,此人確實有些門道。家中妾室原本病重,法事之後,竟然離奇好轉。”
這句話說道重點上來了。金衣教若是沒有點兒本事,也不可能如此快做大。
在秦諾看來,這金衣教主多半是掌握了某種應對疫病的良方,如今太醫院對疫病的研究還停滯不前,若能知曉他如何將疫病治好,大規模生產,絕對可以惠及百姓。
打定了主意,秦諾吩咐道︰“民心不穩之際,行怪力亂神之舉,非是安分之人,由刑部將其收押,只是不必為難,派人仔細詢問他醫治過程和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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