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形記 城堡 審判

第66章 審判(16)

類別︰ 作者︰(奧地利)卡夫卡 本章︰第66章 審判(16)

    在侍者幫他穿大衣的時候,他對這三位先生︰“請諒解,先生們,非常遺憾,我現在沒有時間和你們商量,很抱歉。我有要事,必須出去,立刻就得離開銀行。你們自己也看到了,最後那位客人耽誤了我許多時間。你們可以明或別的日子再來嗎?或者,咱們也許可以在電話里商量吧?你們也可以馬上三言兩語簡單地把事情,之後我給你們一個詳盡的書面答復,行不行?當然,更好的方法是你們再另行約一個時間。”那三位先生已經白白浪費了這麼多時間,听到這些建議後,驚愕得面面相覷,一語皆無。“就這麼辦吧,好嗎?”他轉向侍者,侍者已經給他取來了帽子。辦公室的門開著,他看見門外雪越來越大了。于是,他立起大衣領子,把扣子一直扣到脖子上。

    就在這個時候,副經理打旁邊的辦公室里走出來,他微笑著看了一眼穿著大衣和客戶話的k,問︰“你要出去嗎?k先生?”

    是的,”k,他拔直了身子,“我得出去辦點事。”

    副經理已經轉過身朝著那三個客戶。“這幾位先生怎麼辦?”他問,“我相信他們已經在此等了很久了。”

    我們已經談好怎麼辦了。”k。可是這幾位客戶目前可不那麼好話了,他們圍在k左右,埋怨︰他們之所以等了幾個鐘頭,是因為他們的事情非常重要,並且很急,要在無旁人在場的情況下,馬上進行細致地商討。副經理邊听他們,邊對k觀其容色。k拿著帽子站在那兒,抽搐般撢著帽子上的灰。副經理︰“先生們,有一個很簡單的處理方法。假如你們認同的話,我很高興代替襄理,為你們效力。你們的事自然應該馬上商議。我們和你們一樣,都是搞實務的,我們知道,對一位實業家來,時間是多麼寶貴。勞駕,你們想跟我走嗎?”他打開了通向他的辦公室會客廳的門。

    副經理貿然插入k不得不放棄的領域,做得多聰明!但是,k是否極其有必要拋棄這些領地呢?他倘若懷著最沒有把握——他不得不承認這點——最難以預料的希望,跑去找一個一向不相識的畫家,他在銀行中的聲譽一定會受到難以挽回的折損。也許,他應該脫掉大衣,至少滿足那兩個還在等著副經理接見的顧客的要求,這樣對他來講要好得多。k完全可以試著這麼做,可是k正好在這時發現副經理在k的辦公室中亂翻k的文件,似乎這些文件是屬于他的。k拘謹難安地走到辦公室門口。副經理高聲︰“哦,你還沒走啊。”他向k轉過臉來——臉上一道道皺紋深陷,恍如權力的象征,而不是歲數的象征——,隨後馬上接著翻找。

    我在找一份協議的副本,”他,“商行代理人,副本應該是在你的文件堆里。你可以幫我找找嗎?”k向前邁了一步,可是副經理︰“謝謝,我已經找到了。”他拿著一大沓文件,回自己的辦公室去了,其中不只是那份協議書的副本,顯然還有很多其他文件。

    我眼下還不能和他平起平坐,”k自忖地,“不過,等我的私人難題一經了結,他將首先知道我是不好惹的,我會讓他吃點苦頭。”想到這一點,k略微得到了一些慰藉。侍者開著走廊的門,已經等了很久。k讓侍者在合適的時候跟經理招呼一聲,就他有事出去了;接著他離開了銀行。他想到總算可以全身心地為自己的案子奔走一段時間了,心里很高興。他按圖索驥,直接開車來到畫家的住處,這是郊區,恰好與法院辦公室所在的那個郊區方向相反。這里更為貧窮,房子更為老舊,街上到處是污泥,和融化了的雪攪在一起,慢慢流淌。畫家住的那座公寓的大門是兩扇對開式的,其中一扇門敞開著,另一扇門的下面墊著一塊長條磚,緊挨著地面,磚塊上有一個豁口;k走上前去,發現一股串著熱氣、令人惡心的黃色液體正從豁口中流出來,幾只老鼠隨著液體跑出來,並立刻鑽進近處的水溝里。台階下伏著一個孩,正在狂呼大哭;然而人們很難听見他的叫聲,因為大門的另一邊有一家白鐵鋪,里面發出如雷貫耳的響聲。白鐵鋪的門開著,三個學徒圍做半圓,站在一件東西周圍;他們掄起錘頭,正向那上面錘打著。牆上掛著一大塊白鐵片,白鐵片上發出的白色閃光映襯著兩個學徒當中的那個空檔,映亮了他們的面孔和圍裙。k對這些只是匆匆掃了一眼,他想盡快找到畫家,向畫家提幾個刺探意味的問題,隨後立即回銀行。倘若他這次拜望成功,將對他在今余下的時間內在銀行里的工作有好處。他步入公寓;剛到四樓,他就快要喘不勻氣了,于是不得不放緩腳步。梯級和樓層都高得不成比例,而听畫家住在頂層的一個閣樓里。這兒空氣令人呼吸困難;樓梯非常窄,沒有通風口,兩邊夾著光溜溜的牆,隔很長一段間距在高處才有一個開著的窗子。k停住步子喘口氣的時候,幾個女孩子從一套房間中跑出來,笑著搶到k前面,向樓上奔去。k慢悠悠地跟在她們身後,和其中的一個女孩子同行。這個女孩子準是絆了一腳,所以才掉了隊。k和她一起上樓梯,他問她︰“有個名叫迪托蕾里的畫家是住在這兒嗎?”

    女孩子略微駝背,看上去不到十三歲;她用胳膊肘捅了他一下,會意地看著他。她雖年齡很,身體畸形,可是已經早熟地變得了。她不笑,而是用她那雙聰明、大膽的眼楮,目不斜視地看著k。k佯裝沒有看她的神情,只是問︰“你認識畫家迪托蕾里嗎?”

    她點點頭,之後反問︰“你為什麼要找他?”k認為這是一個好機會,能夠多知道一點兒關于迪托蕾里的情況;正好現在還有時間。“我想請他給我畫像。”他。

    給你畫像?”她重復了一句,嘴咧得大大的;然後拍了k一下,似乎他的話是全然出乎人們預想之外的,抑或是愚不可及的。之後,她用雙手提起短裙,向前跑了幾步,趕上了其他女孩。她們在喧鬧聲在遠處消失了。但是,在樓梯的下一個轉彎處,k卻又置身于她們中間了。那個駝背女孩明顯已經把k到這兒來的目的告訴其他女孩了,因此她們在這兒等著他。她們依次站在樓梯兩側,緊貼著牆,給k留出一條道,好讓他通過;與此同時,她們用手撫平身上的裙子。她們的臉上露出真幼稚和老于世故相結合的表情,怪不得她們能想出讓k從人牆中穿過的主意。女孩們現在緊跟在k後面,爆發出一陣陣哄笑聲;駝背女孩走在最前面,給k帶路。虧了她,k才沒費周折馬上便找對了門。他本想順著樓梯一直往上走,但她指指旁邊的一道樓梯,那道樓梯才是通向迪托蕾里的房間的。

    那道樓梯狹長筆直,一眼就可以看出它的長度;樓梯盡處便是迪托蕾里的房門。整個樓梯光線很暗,這扇門相形之下倒比較亮。門的上方有一個扇形楣窗,光線從那兒透進來,把門照得很亮。門不曾涂過漆,上面扭扭巴巴地寫著迪托蕾里的名字,是用畫筆蘸上紅漆寫的。那些女和前面的k剛走到樓梯的中段,他們的腳步聲明顯是把上面的某人吵得心煩了。門開了一條縫,一個似乎只穿著睡衣的男人出現在門口。“啊!”他看到來了一群人,叫了一聲,迅速消失了。駝背女孩高興得直拍手,其他女孩則圍在k身後,催他盡快上去。

    他們依然還在向樓梯頂部走的時候,畫家已經打開了門;他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請k進去。至于女孩們,無論她們怎麼苦苦哀求,也不論她們怎樣不經允許要強行進屋,他還是把她們全趕跑了,一個也不讓進。只有駝背女孩一個人從他伸出的手臂底下鑽了過去;他馬上追上去,揪住她的裙子,把她舉過頭頂,轉了一圈,之後把她放到門口,使她回到其他女孩子中間去;雖後來他離開了門口,女孩們卻依然不敢跨過門檻。k不清楚這是怎麼回事,因為看來他們關系特別好。門外的女孩子們一個個伸直脖子,高聲叫著,和畫家插科打諢;k听不明白她們的是什麼。畫家也在哈哈大笑,他幾乎是把駝背女孩從空中拋出去的。之後他關上門,又給k鞠了一躬,伸出手,自我介紹︰“我是畫家迪托蕾里。”

    女孩們在門外議論紛紛,k指著門︰“你在這里看來是很受歡迎的。”

    哦,這幫鬼!”畫家,他想把睡衣的紐扣一直扣到脖子上,但是沒有成功。他赤著腳,除睡衣以外,只穿了一條黃亞麻寬腿褲,褲腰上扎著一根長褲帶,帶梢在來回擺動。“這幫家伙真討厭。”他接著。畫家不再在睡衣上浪費時間了,因為最上邊的那粒扣子剛才掉了。他拉過一把椅子,請k坐下。“我以前給她們當中的一個畫過像——那個女孩你今沒有見到——,打那以後,她們就老來折磨我。我在房間的時候,只有在我允許的情況下,她們才能進來;可是當我出門的時候,她們中起碼有一個人準會溜進房間里來。她們配了一把能打開我房門的鑰匙,互相轉借。你難以想象,這有多麼膩煩。打個比方,我帶一位年輕女士到家里來畫像;我拿出鑰匙,打開房門後,猛然發現駝背女孩坐在寫字台旁邊,正用我的畫筆涂紅嘴唇,而那些由她照看的妹妹就在屋里東奔西跑,把屋子的每個牆隅都弄得亂糟糟的。昨晚上還發生了這種事︰我回來的很晚——就是由于這個緣故,你看我這個樣子,衣冠不整,屋里一塌糊涂,請你諒解——還是接著吧,我回家的時候,已經很晚了,剛要上床時,突然有什麼東西拽住了我的腿;我看看床底下,拉出來一個討厭的女孩子。她們為什麼要這樣,我不清楚,你也許自己也已經發現,我並不鼓勵她們這麼做。此外,這自然也妨礙我畫畫。倘若不是因為我住的這個畫室用不著付房租,我早就搬走了。”

    恰好在此時,門外傳來了一個微弱的聲音,一個女孩用半是著急、半是發嗲的語氣︰“迪托蕾里,我們現在可以進來了嗎?”

    不行。”畫家回答。

    我也不能進來嗎?”那個聲音又問。

    你也不行。”畫家,他走到門口,把門鎖上了。

    與此同時,k看了看這個房間,他實在不敢相信,有誰還會把這個骯髒狹的窩棚叫做畫室。你隨便向其他方向也無法邁上兩步。整個房間,包括地板、牆壁和棚,是一個由沒有涂刷油漆的木板拼接而成的大盒子,木板之間有顯而易見的裂縫。k對面的那堵牆邊擺著一張床,上面堆著幾條各種顏色的毯子。一個畫架擺在房間正當中,上面是一塊畫布,畫布上蓋著一件襯衫,袖管耷拉到地板上。k的背後是窗子,窗外濃霧彌漫,只能看到對門的屋頂上覆蓋著積雪,再遠點就什麼也看不到了。

    k受到了鑰匙在鎖孔里扭轉的聲音的提醒,他原本不想在此久留。于是他從口袋里掏出廠主的信,交與畫家,︰“我是從這位先生嘴里听你的,他是你的熟人,他建議我到這兒來。”

    畫家匆匆看完信,把它丟到床上。倘若廠主事先沒有明,他的這個熟人迪托蕾里是個靠他施舍生活的窮光蛋,那麼眼下人們也許會認為,迪托蕾里根本不認識廠主,或者至少已經把他忘了。後來畫家竟然問︰“你是來買畫的,還是來畫像的?”

    k驚詫地看著他。信里寫著什麼呢?k順理成章地認為,廠主準是告知迪托蕾里,k到這里來沒有別的目的,僅僅是要打听有關案子的事。他急急趕到畫家這里來,看來未免太莽撞、太草率了。自然,他應該作出一個多少是切題的回答,因而他看了看畫架︰“你正在畫畫嗎?”

    是的。”迪托蕾里,他從畫架上扯下襯衫,把它丟到床上,就丟在那封信旁邊。“是一幅肖像。挺不錯,只是還沒有完工。”

    看來運氣不錯,k馬上就遇上了提起法院的時機,因為畫上畫的明顯是個法官。它和律師辦公室里掛的那幅畫驚人的相似。自然,這幅畫上的法官與那上面的判若兩人,這個法官身形矮胖,長著又濃又黑的絡腮胡;此外,那幅是油畫,這幅則是用彩色粉筆輕描淡寫地勾勒出來的。不過,其他方面就很相像了,這幅畫里的法官也是一副氣焰囂張的樣子,他坐在高腳椅子上,兩手很緊地抓著扶手,似乎要站起來。

    這好像是位法官吧。”k剛想出口來,突然止住了嘴,走到畫近前,好像要認真研讀一番。他不知道,這個主導了畫面中心站在高腳椅子後面的高個子是哪個人,因此他就問畫家那是什麼人。

    還有些細節沒畫。”畫家回答。他從桌上拿起一支粉筆,在那人的輪廓上又添了幾筆;但是k依然沒有認出來。“這是司法女神。”畫家最後。

    現在我看出來了,”k,“她的眼楮上蒙著布,這是平。但是,她的腳後跟上不是長著翅膀嗎?她是在飛嗎?”

    是的,”畫家,“我得到要求,要畫成這種樣子;事實上這是司法女神和勝利女神的結合體。”

    這種結合一定不是很好,”k笑著,“司法女神應該站得很穩,否則平就會搖晃,作出的判決就無法公正。”

    我得按客戶的要求辦事。”畫家。

    自然,”k,他並不想因為多提意見而得罪人,“這個人物好像你是看著站在高腳椅子上方一樣。”

    不對,”畫家,“我既沒看到任何人,也沒看到高腳椅子,完全是想象出來的。人家讓我怎麼畫,我就怎麼畫。”

    你這是什麼意思?”k經意裝出不懂的樣子,“那麼,坐在法椅上的這個人肯定是一位法官吧?”

    對,”畫家,“但他不是高級法官,一輩子沒有在這種椅子上坐過。”

    然而他被畫成這種趾高氣揚的樣子了,對不對?這是什麼原因?他坐在這兒,就像是位法院院長。”

    不錯,這些先生們虛榮心極強,”畫家,“但他們的頂頭上司同意把他們畫成這種模樣。他們每個人都得到過明確的指示,清楚自己的肖像應該怎麼畫。可惜的是,你不能對服飾和座椅的細節作一番評價,用彩色粉筆畫這種畫確實不合適。”

    對,”k,“真怪了,你為什麼用起粉筆來了?”

    因為我的顧客願意用粉筆,”畫家,“他是要把這幅畫贈給一個女士。”他看著這幅畫,仿佛激發出了作畫的熱情,就挽起袖子,隨手拿起幾支粉筆畫了起來。

    k看著粉筆輕輕畫下的線條使法官頭部周圍逐漸出現了一個略帶紅色的環圈,環圈越變越細,到了畫面邊緣竟成了一束束細長的光線。這個紅色的環圈像是光環,也像是表示法官地位顯赫的暈圈。但是司法女神的輪廓依然不明朗,四周只有一道幾乎難以覺察的影子;由于輪廓淺淡,司法女神仿佛躍到了畫面的前方,看起來已不再像司法女神了,甚至也不像勝利女神了,倒像是正在追逐獵物的狩獵女神。畫家的動作使k不覺出了神。後來他開始自責自己待了這麼久,竟然連正事還沒有觸及。

    這位法官叫什麼名字?”他驀然發問。

    我不能告訴你。”畫家回答道,他朝畫像傾過身去,有意怠慢了這位他剛才還十分尊重的客人。k想這是畫家脾氣怪異的原因;他為自己在這里耽誤時間而感到惱火。

    我想,你特別受法院的信賴吧?”他問。畫家馬上放下粉筆,拔直身子,搓搓手,笑盈盈地看著k。

    你實話吧!”他,“你是要知道有關法院的一些事,在介紹信里可是這麼寫的。我當然可以,你先跟我談起我的畫,僅僅是為了博得我的好感。我並不覺得這是壞事,但是,你或許不清楚,這不是跟我打交道的好策略。咳,請你別辯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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