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形記 城堡 審判

第64章 審判(14)

類別︰ 作者︰(奧地利)卡夫卡 本章︰第64章 審判(14)

    可是從另一方面,他們少進法院一就意味著損失了一時間,因此爭取進去是很關鍵的一舉。最後他們一致認為,把那位老先生拖累是上策。律師們依次奔上樓去,作出最有效的消極抵抗的姿勢,听憑法官把他們推下樓,反正樓下的同事們會伸出手臂接住的。這種情況持續了差不多一個鐘頭後,那位老先生——他徹夜未眠,的確已經精疲力竭了——漸感不支,便回自己的辦公室了。樓下的律師們起先不相信,指派一個人上樓,躲在門後觀察了一陣,確知屋里真的沒人了,他們才進去。據大家,他們進去後連嘀咕一聲也不敢,因為雖然那些一文不名的律師們在某種程度上也會貿然對法院里的情況作出自己的分析,但他們卻從來不敢提議或堅持改善司法制度。

    然而,幾乎每個被告,即使是其中頭腦很簡單的人,從一開始起就顯露出一種建議改革的熱情,這是很有代表性的。但是,這樣的熱忱常常只不過是徒然地浪費時間和精力罷了,這些時間和精力完全可以更有效地用到別的方面去。唯一理智的做法是使自己適應現存條件。即使可以在這兒或那兒作一些局部改進——但是這麼想的人準是個瘋子——由此得到的好處也只能對將來的被告有利,而提建議的人本身的利益反而會大受損害,因為他冒犯了報復心理極重的法官們。這種犯上的事情千萬做不得!不管多麼違背自己的意願,你也應該委曲求全;你要懂得,這個龐大機構可以正保持著一種微妙的平衡狀態,倘若有人想改變周圍事物的排列次序,他就會冒摔跟頭和徹底毀滅的危險,而這個機構則可依賴本身其他部分的補償作用而恢復平衡,因為它的各部分是相互關聯的;它一點也不會改變,相反,還很有可能變得更加僵硬、更加警惕、更加嚴酷。更加殘忍。應該真正放手讓律師們工作,不要干涉他們。指責是沒有多少用處的,當指責別人的人自己也不十分明白為什麼要作出這樣的指責時更是這樣。

    不管怎麼,霍愛德博士指出,k對法院書記官的失禮已經給這樁案子帶來了很大損害。這位有影響的人物的名字差不多可以從有可能為k幫忙的人的名單上劃掉了。他現在故意不關心與k的案件有關的任何情況。法官們在很多方面很像孩子,為了一點兒事——不幸的是,k的行為不能列入事之類——,他們就會大動肝火,甚至連老朋友也不理睬,見了他們扭頭就走,並且以各種想象得出來的方式和他們作對。可是後來,他們又會因為你開了一個的玩笑——你只是在穩操勝券的情況下才敢開這樣的玩笑——而以最令人吃驚的方式,不知所以地捧腹大笑,接著便和你握手言歡。總之,你想要左右他們既難也不難,你和他們打交道,很難定下一個恆定原則。

    你有時會感到驚奇,一個人在平凡的一生中,怎麼可能積累起那些必需的全部知識,使自己能在這種職業中取得一些成績。你有時自然也會覺得面前一片漆黑——每個人都有這樣的時刻——,你認為自己一無所獲;你感到只有那些命中注定能打贏的官司才能得到好的結局——無論發生什麼情況,無論有無律師的幫助,那些官司準能打贏。而那些注定要打輸的官司,則不管你怎麼用力,怎麼費勁兒,怎麼醉心于一些虛偽的成功,也終歸要打輸。

    這當然只是一種精神狀態,一種似乎什麼都沒把握的精神狀態;你無法駁斥人家對你作出的下述指責︰由于你的插手,某些案子出了岔子,倘若你不干預的話,本來會進展得很順利的。你失去自信,瀕于絕望的邊緣,這種時候,你只能處于這類精神狀態。這種情緒——這當然只能是一種情緒,別無其他——使律師們十分痛苦;特別是當他們正十分滿意地使案子達到預定目的時,委托人卻不讓他過問案子了。這無疑是律師可能踫到的最壞的情況。但是,委托人解聘律師,不讓他過問案件的事情從來沒有發生過;被告一旦聘請律師後,無論發生什麼事情也要和律師在一起。因為他既然已經請人來幫忙,又怎麼能自己單干呢?因此,這種事情從來沒有發生過,不過卻發生過幾次這樣的情況︰案情發生了轉折,律師無法繼續過問案子了。案子、被告和其他一切突然把律師甩開;這時,哪怕他和法官們的關系再好,也無濟于事,因為連法官們也一無所知。案子已經發展到不許繼續列席旁听的階段,轉到一些遙遠的、常人進不去的法院里去審理,在那兒被告甚至無法找到律師。然後,哪你回到家里,會在桌子上發現無數與本案有關的抗辯書,這些抗辯書是你絞盡腦汁、滿懷希望寫成的;抗辯書退還給你了,因為在審判的這個新階段中,它們已不再作為有關材料被接受;而是成為一攤廢紙了。但這並不是意味著官司已經輸了,全然不是,至少沒有確鑿的憑證可以明這點;你只是再也不清楚有關案子的什麼事情了,以後也永遠無法知道。

    幸運的是,這只是很例外的個別情況,k的案子即便屬于這一性質,也得許久以後才能過渡到這個階段。在現在的階段,采用合法手段的時機還很多,k可以相信,這些手段將得到最大程度的利用。剛才已經過,第一份抗辯書還沒有遞交上去,不必太著急。和相關的法官們進行磋商是更為重要的事情,這點已經做了。坦誠地,只獲得了部分成功。現在最好不要透露細節,因為這很可能對k有不好的影響,不是令他過于樂觀,便是使他過于懊喪。可以確定的是,有的法官得繪聲繪色娓娓動听,也做了願意幫忙的表態;而另一些法官盡管得不怎麼好听,但也不回絕合作。

    總的看來,結果是令人滿意的,盡管不應該從中得出最後結論,因為所有談判在最初階段都是像這樣開始的,人們只是在以後的發展過程中才可以判斷,這些談判是不是真的有價值。不論如何,迄今為止,沒有什麼事是失策的;要是法院書記官可以既往不咎,被他們爭取過來——為了達到這個目的,他們已經采取了一些行動——,那麼這個案子可以視為一個——用外科醫生的話來——已經清理過的傷口,人們在等待下一步的進展時就用不著緊張了。

    k的律師如此樂此不疲地大談一陣。k每一次見他來的時候,他便把上面的內容重復一遍。每次總會有些進展,但究竟是什麼性質的進展他卻不。律師一直在為第一份抗辯書奔忙,但是總也完不成;而等到k下次來訪的時候,這卻儼然成了一件好事,因為最後那幾往上遞抗辯書是很不合時宜的,而這種事是誰也不能預料的。假如k對律師的口若懸河的講話產生厭倦了——這種事發生過幾次——向他指出,即便把全部困難都考慮在內,案件的進展看來也確實慢得不行;律師便辯解,進展得一點都不慢。當然,假如k能及時到他這兒來,就會進展得更快一點。可惜,k沒有這麼做,這種疏漏給k造成了不利,並且不只是暫時間的不利。

    中斷這種談話的萊尼是很受歡迎的,她總是趁著k在場的間隙給律師端上茶來。她會站在k的座椅後面,似乎是在看著律師貪婪地向茶杯俯下身去,往茶杯里倒上茶水,呷上一口,事實上,她一直讓k悄悄捏住她的手。一片安靜。律師在啜茶,k握著萊尼的手,偶爾萊尼也壯起膽子摸摸他的頭發。

    你還站在這兒呀?”律師喝完茶後會問她。

    我得把茶盤端走啊。”萊尼會這樣回答。之後,k最後捏一下萊尼的手,律師則揩揩嘴巴,以煥然一新的精力和熱情重又開始向k展開博論。

    律師是要安慰一下k呢,還是想讓k絕望?k不上來,但他不久就認定,自己找錯了辯護人,這已經是既成事實了。律師的自然有可能都符合事實,雖然他想夸大自己的重要性的意圖顯而易見;如k的這樁在他看來很重要的案件,他很可能從沒有過問過一件。但是他振振有詞地吹噓自己和法官們的私交,這種做法很令人起疑。又有誰可以肯定,他運用這些關系只是為了k的利益呢?律師一向沒有忘了,這些法官級別很低,也就是,他們听命于他人。各類案件中的某些逆轉很有可能會對他們的晉升起著非常重要的作用。他們也許會利用律師,令案子產生這類一定對被告不利的逆轉嗎?大概他們並不是一貫如此,這不可能;時而他們可能會讓律師稍微佔了上風,作為犒賞給他的酬勞,畢竟維護律師的名譽也是合乎他們的切身利益的。然而假如事情果真如此,他們究竟想將k的案子歸入哪一類呢?律師堅持認為,這個案子很麻煩,所以也很重要,法院也從打一開始就對它產生了濃厚的興趣。沒有必要多加懷疑他們會干些什麼,一條線索已經有了︰第一份抗辯書還沒有提交上去,即便案子已經拖了數月之久。據律師,訴訟過程依然處在初始階段,這些話明顯是經過前思後想之後才的,目的是哄哄被告,讓他處于被動的位置,便于最後用忽然作出的判決來制服他;抑或起碼對他,預審已結束,結果對他不利,本案已轉交到上級機關審理。

    k的親手干涉無疑是很必要的。這個冬的早上,他覺得疲憊不堪,無力擯棄上面的念頭,他的頭腦中不斷翻滾著那些想法。他一度沒有把這個案子當回事兒,如今已經無法這樣了。假如世界上只是他一個人,他就會易如反掌地對整個事件付之一笑,即使在那種情況下,這類事情本身也不可能發生。然而眼下,把他拉到律師這兒來的是他叔叔,所以他必須把家庭因素考慮在內。他的職位也並不是全然與此案的進展沒有干系了,因為他自己用一種難以解釋的傲慢心態,很欠考慮地在他的幾個熟人面前提起了此事。另一些人也知道了,至于通過什麼方式他並不知道。他和博爾絲特娜姐的關系也隨著案子本身而波動——總之,他目前已經無法從接受審判和拒絕接受審判這兩種可能性中進行抉擇了,因為他已置身于審判中,絕對要心從事。他認為自己的精力疲憊是個不好的苗頭。

    然而,現在依然無需過于緊張。通過努力,他已經在較為短暫的時間里謀取到銀行中的一個高職,他保住了自己的地位,獲得了很多人的認可;假如他把在這方面有效的才干用于處理這樁案子,那一定也會獲得很好的結局。他若要達到目的,首先就要完全拋卻自己有可能犯罪的想法。他從沒有犯過罪。這次法律行動頂多像是一樁銀行業務,k在經手此類業務的時候,總能令銀行獲益。固然,這次法律行動中潛藏著風險,務必要予以排除。正確的策略是︰避免僅僅想到自己的缺陷,應當盡可能地發現自己的優勢條件。從這個角度出發,不可避免的就是,作出這樣的結論——把案子從霍愛德博士手中撤回來,並且宜早不宜遲,最好當晚上。在律師看來,這是前所未有的,極有可能是個侮辱;然而令k無法忍受的是,他的代理律師在辦公室里所采取的一些行動很有可能會抵消他在本案中作出的努力。一旦擺脫掉律師,抗辯書就可以馬上遞上去,他就可以去催法官,假如可能的話,還可以提請他們對本案予以高度重視。k永遠也不會像其他人那樣,把帽子塞在長椅下面,溫馴順從地坐在頂層過道里恭候。k本人應該跑到法官們那兒去,抑或請一個女人或派個其他人去,迫使法官們不要再透過木框窗監視走廊,而是安安穩穩地坐辦公桌後面,研究他的案卷。應該持之以恆地采取這種策略,每樣事情都要有步驟有組織有檢查。法院總算踫到一個清楚應該如何維護自身利益的被告了。

    然而,即便k相信他可以想方設法做到這一切,抗辯書的草案卻成了一個難題,好像很難克服。在近一周之前,他曾想到草擬抗辯書時或許會有羞愧之感,可從來不曾料到寫草稿的過程中會有這麼多難題。他還清晰地記得,那一上午他正在埋頭工作的時候,猛地心血來潮,把手頭的東西推到一邊,拿起拍紙薄,準備擬一個抗辯書的大綱,交給霍愛德博士,催上一催。可是,正在這個時候,經理辦公室的門打開了,副經理邊開懷大笑,邊走了進來。這對k而言,是個非常痛苦的時刻,雖副經理一定不是在笑他寫抗辯書,因為副經理對此事一無所知。副經理是剛听了一個證券交易所里傳出來的笑話,為了解釋這個笑話的真正含義,還要畫圖表示,于是副經理就向k的辦公桌俯下身去,從k手里拿過鉛筆,在k準備起草抗辯書的那頁拍紙薄上,畫出所要的圖來。

    今k不再感到羞愧,抗辯書一定要寫。假如在辦公室里沒時間——這看來是十分可能的——,那就晚間在家中寫。假如晚上的時間不夠,就只好請假。怎麼都可以,但絕不能虎頭蛇尾;談業務也好,干別的事也好,半途而廢都是最蠢的。無疑的是,這是一個要付出不斷辛勞的任務;不見得一定是心怕事、滿懷顧慮的人才會相信,草擬成這一份抗辯書實際上是全然不可能的。並不是由于k懶惰或有意拖延——只有律師才有這個毛病——而是因為他不清楚自己為什麼受控,更不得而知由此而引起的其他指控了。他只得追憶一生的所經所歷,甚至最不足掛齒的行為和事件也得從各個角度講清楚、分析透。這將是一項繁瑣透頂的任務!這種事情也許讓一個退休人員來做是合適的,退休人員處于生命的第二個童年時代,總得把每日的時間消磨掉。但是k現在要把所有精力集中到工作上,每一個時他都排得滿滿的,一晃兒便會消逝,因為他依然整工作,很快就會成為副經理的對手。一個單身漢本來就嫌晚上和夜間太短促,他需要享樂。但是他目前卻不得不坐下來,完成這項任務!他又開始浮想聯翩,覺得自己很可憐。這個局面一定得結束了!他身不由己地把手指按在按鈕上︰接待室的鈴響了。他按鈴之時,看了看表。十一點,他在左思右想中浪費了兩個點兒,這是一段很珍貴的時間。他自然比此前更加疲憊了,不過這段時間並沒有徹底白白浪費。他作出了決定,或許在數個月後會被證實很有價值。侍者送來了幾封信和兩個先生的名片,他們已經等了很久。他們是極其重要的銀行主顧,實在不應該讓他們等這麼久。在這種不合適的時候他們為什麼來呢?但在門外他們或許會反問︰一向勤奮的k為什麼會任憑自己的私事糟蹋掉這一中最好的時間呢?

    k煩惱于已經過去的事情,但對即將要到來的事情,又不得不厭倦地等待著,他站起身來,去接待第一個主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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