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形記 城堡 審判

第63章 審判(13)

類別︰ 作者︰(奧地利)卡夫卡 本章︰第63章 審判(13)

    當然了,”k笑著,“這完全可以理解,但是她有一點比你強得多︰她對我的案子一無所知,即便是她知道了,也不會為這個多費神。她更不會想方設法讓我變得隨和點。”

    這可不是她比我強的地方,”萊尼,“假如不過就是這一點她比我強的地方,那我還有希望。她有什麼生理缺陷嗎?”

    生理缺陷?”k問。

    對,”萊尼,“因為我有一個的生理缺陷。瞧。”她抬起右手,伸出其中兩個手指,其間長著一層蹼狀皮膜,一直連到指尖,皮膜和手指一樣,很短。k在黑暗中一時沒弄明白她想給他看什麼;萊尼便抓過他的手,讓他摸摸皮膜。

    的確是只畸形的手!”k,他仔細看了看整只手後又補充道,“但也的確是只漂亮的手!”萊尼很為得意,她看著k不勝詫異地掰開兩個手指頭,之後又並攏,在放開它們之前還輕輕吻了一下。

    啊!”她馬上叫起來,“你吻了我!”她匆匆欠起身子,張大嘴巴跪在他的雙膝上。k抬眼看著她,驚訝得幾乎目瞪口呆︰這時候她牢牢地靠著他,身上發散出一種很刺激的氣味,類似胡椒粉似的。她一把摟過他的頭,俯下身去,咬著和吻著他的脖子,一直咬到他的頭發根。

    你已經用我代替她了,”她一次又一次地大聲,“瞧,你畢竟用我來代替她了!”她雙膝發軟,有氣無力地喊了一聲,幾乎倒在地毯上;k伸出手來想把她抱起來,反而被她拽倒在地。

    現在你是屬于我的了,”她,“這是門鑰匙,你啥時候想要來都行。”這是她的最後一句話。

    他告別時,她有點茫然地在他肩上親了一下。他走出門來,到了街上;外面正下著雨。他向街心走去,或許萊尼正站在窗旁,他希望可以最後看她一眼。但是他的叔叔驀然從一輛停在房子前面的汽車里走了出來,k心思恍惚,剛才沒有發現這輛汽車。叔叔抓住他的胳膊,把他推往門口,似乎要把他釘在門上似的。“約瑟夫!”叔叔叫著,“你怎麼可以這樣!你的案子本來有了點眉目,眼下又被你搞糟了。你悄悄隨一個不要臉的溜走了,一待就是幾個鐘頭,況且她明擺著是律師的情婦。你都不找一個借口,什麼都不回避,便堂而皇之地跑到她那兒去,待在她身邊。在這段時間,我們三個人一直坐在那兒,一個是你的叔叔,正在為你全力奔走的叔叔;一個是本該盡力爭取過來的律師;特別是還有個法院書記官,一個現在正審理你的案子的主要人物。我們三個人坐在那里商量如何幫助你,我不得不謹慎微地和律師打交道,律師又戰戰兢兢地和法院書記官打交道。我本來想你最起碼該助我一臂之力,可是你卻溜走了。你離開了這麼久,誰都瞞不了;當然,這兩位先生老于世故,沒提起你不在的事,他們要考慮我的情緒。最後,連他們也不能再熟視無睹了,只是因為此事不便提起,他們才只字未提。有好幾分鐘的時間,我們坐在那兒靜听著,希望你能回來,但一切都白搭了。法院書記官在這兒待著的時間已經遠遠超過原定計劃。最後他只好站起身來,道了晚安;他明顯地為我感到很遺憾,因為他沒能幫助我;他的熱情的確是屈指可數的。臨走之前,他在門口還等了一會兒。老實跟你吧,他走後,我倒是覺得寬心了。在那以前,我簡直喘不過氣來。可憐的身體不好的律師情況更糟,我和他告別時,這位好心人竟然一句話都不出來了。你很可能會促使他的身體完全崩潰,很可能會催他早日歸于墳墓;而你卻還要靠著他的善意斡旋。你讓我——你的叔叔——在雨中站了好幾個鐘頭。我真為你愁壞了。你摸摸,我全身上下都濕透了!

    律師——廠主——畫家

    這個冬日的上午,窗外飄著雪花,霧氣蒙蒙,氣陰暗,k坐在自己的辦公室里。時間還早,但他已經極度疲勞了。為了至少在下屬面前撐住面子,他吩咐自己的事務員以正忙一件要事為由,不讓任何人進來。但實際上他並沒有工作,而是在座椅里扭動著身子,慵懶地整理好鋪在辦公桌上的東西;之後,身不由己地伸出手,放在辦公桌上,低下頭,紋絲不動地坐著。

    他此刻一直在考慮著自己的案子。他常想,或許寫上一份辯護書呈交法院會更好些。他會在辯護書中簡述自己的生平,每到一件大事就做一個解釋︰那時候為什麼要那麼做,現在他對那時的做法是認可還是否定,理由是什麼。這種成文的辯護書與一位本身並非無可挑剔的律師的口頭辯護相比,優點很多,這是無疑的。k並不知道律師正在為這件案子忙些什麼;反正效果不大。一個多月以前,霍愛德派人來找過他,他和律師初步接觸數次後,留下的印象便是律師實際上幫不上什麼大忙。起初,律師也不多盤問他,盡管有許多問題值得問。提問一定是重要的。k覺得自己也可以提出全部必要提的問題來。可是律師卻從不提問,不是閑聊,便是默不做聲地坐在k的對面。他稍稍向自己的辦公桌傾著身子,大概是听覺不敏銳的原因;他捋著下巴中間的那綹胡子,凝望著地毯,可能正看著k和萊尼曾躺過的那塊地方。他常常會給k提出一些沒有任何意義的勸導,如同人們對孩子的勸告一般。這些告誡既無用又使人生厭,最後算賬時k肯定不會為此付一文錢。律師以為已經把k足足奚落了一番之後,通常還要上幾句安慰的話,稍稍給k鼓一下勁。他會聲稱,他已經打贏過許多類似的官司,時而全勝,時而半勝。雖然看上去那些案子沒有這個案子棘手,但是乍看起來卻更加沒有勝算的希望。他辦公桌的一個抽屜里——他拍拍其中的一個抽屜——有一份這些案子的單子,但他抱歉地,這張單子不可以拿給別人看,因為這是官方秘密。不過他在過問這些案子時所積累起來的豐富經驗目前會對k有好處的。他當然已經為k的案子出力了,第一份抗辯書已基本就緒,預備呈交上去。這第一份抗辯書非常重要,因為辯護所造成的初次印象往往決定日後的整個審判過程。不幸的是——他認為有責任提醒k——有時發生這種事︰法院壓根不看前面的幾份抗辯書。法官們把抗辯書往別的文牘里一塞,什麼︰這時候審察和審訊被告比看任何正式申訴書更為重要。倘若申訴人固執己見,他們常常補充︰判決前會認真研究全部案卷的,自然包括與本案有關的各種文件,其中也有第一份抗辯書。可惜這樣的事在很多案子的審理中不能實現,第一份抗辯書往往放錯地方,以至于不翼而飛,即便是幸存到最後,也很少有人看過;當然——律師承認——上面的情況僅僅是一種謠傳罷了。

    這一切都十分令人遺憾,但並不是完全沒有道理的。k應該記得,審判過程是不公開的;倘若法院認為必要的話,審判過程當然也可以公開,但是法律並未規定它們必須公開。當然,涉及本案的法院文件——首先是起訴書——是不能讓被告及其辯護律師看見的;因此,人們一般不知道,或者至少無法確切了解,在首次抗辯中應當反駁哪些指控。因此,只有在全然巧合的情況下,抗辯書中才會含有具有實質性的內容。人們只有在了解到或在審訊過程中猜測到指控及指控依循的證據後,才能當面交送擊中要害的、服力強的抗辯書。在這種情況下,辯護律師面臨的局面是棘手繁復的,但他們卻執意這麼做。因為法律不鼓勵辯護,只是允許辯護,甚至在是否可以理解成法律允許辯護這一點上也有意見分歧。嚴格地,為被告辯護是法律不允許的,作為辯護律師出庭的人事實上只被人們當做訟師罷了,這給所有律師的臉上抹了黑。k下次參觀法院辦公室的時候,得去看看律師辦公室,這一輩子應該開開眼界。他大概會被聚集在那兒的人嚇得魂不附體。那間辦公室又又擠,這表明法院壓根不把律師放在眼里。房間里只靠一個窗采光,窗很高,你想看看外邊,就得讓某個同僚把你馱起來,但這時附近煙囪里冒出的濃煙會嗆得你喘不過氣來,你的臉就會被燻得污黑。

    再一個例子,來明這個地方到底是什麼樣子︰一年多以前,地板上就出現了一個洞,雖然還沒有大到能掉進一個人去,但足以滑進去一條腿。律師辦公室位于閣樓頂層,所以,倘若你的腳滑進洞里,它就會穿過閣樓的地板,高懸在那些委托人等待接見的過道上方。倘若律師們認為這種狀況很丟臉,他們並非夸大其辭。他們向當局反映之後,沒有任何結果;而自行花錢進行徹底修繕和改建則是明令禁止的。當局采取這種做法是有所考慮的︰他們打算取締辯護律師,最好一個不留;辯護的責任完全由被告自己擔當。

    這種看法很有道理。但倘若從這個角度出發得出結論,被告在這個法院里出庭時無需辯護律師,那就大謬不然了。相反,律師的在場在這個法院比任何其他法院更有必要,因為對公眾和被告來,審判過程都是保密的,當然只能是保密到一定程度,不過事實明,保密的範圍可以很廣。因此,既然被告不能看到法院的文件,人們——尤其是被告,他們是當事人,有很多憂慮令他們分心——很難從一次審訊過程中猜出法院手中有哪些材料,于是便只好讓辯護律師插手干預了。一般來,辯護律師不能參與審查,得在審訊後馬上詢問被告,有可能的話,在預審法院的門口就詢問,隨後對他得到的那些大都是很紛亂的材料進行梳理,以便得到一點辯護時可能有用的材料。但這也不是最重要的事情,因為通過這種方式並不能獲取很多材料;自然這兒和別的地方一樣,有本事的人能夠比別人多摸索到一些情況。最重要的事情是辯護律師與法官的個人關系;辯護律師的主要價值就在于此。

    k現在大概已從親身體驗中發現,法院組織的底層並不是冰清玉潔兩袖清風,其中有不少貪官污吏,使這個無懈可擊的司法系統出現了一個非常大的裂口。很多律師采取行賄,或是搜集流言蜚語等辦法,試圖鑽這個空子;文件失竊的情況事實上早已經出現,至少過去有過這樣的事。不可否認的是,上述辦法可以暫時取得對被告有利的結果,律師們因此感到驕傲,並以此為誘餌,來招攬新的委托人;但是這些方法對案件的發展起不到作用,或者只能起壞作用。除了與身份較高的官員的令人艷羨的私人關系外,其他東西都沒有真正價值;這兒的身份較高的官員自然是指基層的身份較高的官員。只有借助這種關系,才能對訴訟過程施以影響;這種影響起初不易察覺,而隨著案子的進展,將會變得日益顯著。

    當然有這類關系的律師為數極少,k的抉擇可以是很走運的。或許只有其他一兩位律師才敢于自夸他們有像霍愛德博士那樣的關系。對坐在律師辦公室里的那幫蠢貨,這些人不屑理睬。他們和那幫平庸的律師毫無來往,而和法官們的關系則非常密切。霍愛德博士甚至無需法院開庭時每次必到,無需在預審法官們的前廳中恭候接見,也無需為了取得一個虛假的成功抑或更無聊的結果而在他們面前低聲下氣。這些都用不著,k自己親眼所見,法官們,其中不乏地位很高的法官,主動找到霍愛德門上來,心甘情願,絲毫也不隱瞞地向他提供情況,至少對他進行大膽暗示,和他討論各個案子下一步的轉折;有時他們甚至會被他服,接受他的一種新觀點。他們也許很快就能被服,但是對此可別期望過高,因為他們可能會痛快地接受一種有利于為被告辯護的新觀點,但他們會立即回到辦公室,作出完全相反的決定,給被告判以重刑,比他們已經表示要放棄的原判重得多。反對已經作出的判決當然是辦不到的,因為他們私下里對你的,只是私下里對你而已,不能在公開場合中照辦,即使辯護律師以別的理由竭力博取了這些先生的支持也沒用。

    另一方面應該考慮到,這些先生來拜訪辯護律師——他們當然只拜訪經驗豐富的律師——,並非出于善意的考慮或友好的感情;在某種意義上,他們事實上離不開辯護律師。他們都知道,這個從一開始就堅持要保密的司法體系弊病甚多。法官們深居淺出,難以和公眾接觸;他們訓練有素,足以處理一般案件,這類案件的審理過程幾乎全是十分機械的,只需推一把就行;然而,倘若案子過于簡單,或者特別棘手,他們便往往一籌莫展。他們完全無法正確理解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因為無論是白還是黑夜,他們只接觸司法體系的工作——而對人性的了解在處理這些案件時是不可或缺的。因此他們到律師那兒去的目的是求教,他們身邊總跟著一個帶著機密文件的僕人。很多人們料想不到能踫見的先生們會坐在律師家的窗前,絕望地看著外面的街道;而律師則坐在辦公桌後面,研究他們的文件,以期幫他們出個好主意。在這種場合,人們會發現,這些先生們如何看重自己的職務,當他們遇到無法逾越的阻礙時,又是多麼絕望。換句話,他們的處境並不容易,倘若認為他們的處境很容易的話,那就對他們太不公道了。在這個司法體系中,官員的級別層層上升,沒有邊界,乃至連內行也不知道這個等級制度的全貌。法院的訴訟程序一般對低級官員保密,因此連他們也很難知道,他們曾經為之工作過的案子下一步是如何進展的。他們常常不清楚,進入他們的管轄權限,由他們來審理的特殊案件來自哪里,也不清楚將要轉呈到哪兒去。他們只知道案件的幾個孤立階段中的一些情況;這些官員們對終審判決及作出終審判決的理由都全然不知。他們不得已把自己限制在法律規定他們過問的那個辦案階段里,而對于後來的情況——換句話,對于自己辦案的結局——的知情度則常常不如辯護律師。辯護律師通常可以和被告保持接觸,這種接觸幾乎能夠一直維持到案子審理結束。

    所以,從這個角度來,低級官員們可以從辯護律師那兒了解到很多需要了解的情況。既然k對這些情況已經做到心中有數,那麼,當他發現法官們脾氣火爆,對待被告態度蠻橫的時候,就不足為奇了。這是人所共有的經驗。法官們的脾氣都很火暴,無一例外,即便在他們外表上看來處之泰然的時候也是這樣。律師們可能會為此而感到不痛快。舉個例子來,以下這個故事流傳得很廣,大概是真的。一位心地慈善、平心靜氣、上了年歲的法官,手上有一個棘手的案子,在律師提出數份申訴書之後,事情演變得更加繁復了。他已經揣摩了整整一個晝夜——法官們的確嚴肅對待,那種認真的態度出乎所有人的預料。就這樣,經過二十四時幾乎毫無成效的苦干,到了拂曉時分,他走到門口,躲在門後,把每一個想進來的律師都推下樓去。律師們聚在樓下,商量著對策。從一方面來,他們確實沒有什麼權利可以進去,因此很難采取任何反對法官的法律行動,況且正像上面已經講過的那樣,他們總是盡量避免冒犯法官們。

加入書簽 上一章 目 錄 下一章 加入書架 推薦本書

如果您喜歡,請把《變形記 城堡 審判》,方便以後閱讀變形記 城堡 審判第63章 審判(13)後的更新連載!
如果你對變形記 城堡 審判第63章 審判(13)並對變形記 城堡 審判章節有什麼建議或者評論,請後台發信息給管理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