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形記 城堡 審判

第16章 城堡(7)

類別︰ 作者︰(奧地利)卡夫卡 本章︰第16章 城堡(7)

    過了一會兒,k緩過神來,從被單里鑽出來,向四面張望,那兩個助手——k看到他們並不驚奇——又躲在原來的角落里,看到k醒來,伸出食指指著k,又互相用胳膊肘兒提醒對方給k行一個正式的敬禮,可在他們身邊,靠近床的位置,客棧老板娘正坐在那兒編結襪子,這麼精細的活計,實在與她那碩大無比的身軀很不相稱,因為她那麼大的塊頭幾乎把整間屋子都遮暗了。“我已經在這兒待了大半了。”她抬起她那張闊闊的、布滿皺紋但仍舊很飽滿、可能曾經很美麗的臉龐。這句話听起來像是為了避免被責怪——一句在這個時候、這個場合不太合適的責怪,因為k並沒有要她來。

    因此,k只是向他們點了一下頭算是打過招呼了,接著便坐了起來。弗麗達這時也起來了,可是她離開了k,靠在老板娘的椅子上。“如果你有話想跟我談,能不能推遲到我拜訪了村長回來以後?我有重要的事務要跟他接洽呢。”k困惑地。

    這才是重要的事兒,先生,你另外的事務可能只是一個工作的問題,可這件事卻關系到一個活生生的人,關系到弗麗達,我的親愛的姑娘。”老板娘。

    哦,如果這件事,那當然你是對的,可是為什麼不能讓我們倆來處理自己的事情?”

    因為我愛她,關心她。”老板娘一邊,一邊把弗麗達的頭拉到自己的身邊,因為弗麗達雖然站著,也還只能到老板娘的肩膀那兒。

    那麼,既然弗麗達如此信任你,那我也就得信任你了,何況弗麗達不久之前,還把我的兩個助手稱作是忠實的朋友來著,現在咱們大家都是朋友了。所以,我可以告訴你,我現在一心一意想的,就是與弗麗達結婚,而且越快越好。我知道,我永遠不能彌補弗麗達為了我的緣故而蒙受的全部損失,她在赫倫霍夫旅館的地位以及她跟克拉姆的交情。”k大聲道。

    弗麗達抬起臉來,眼楮里噙滿了淚水,沒有一絲兒得意的神態。“為什麼?為什麼不挑別人,單單就挑上我呢?”

    怎麼啦?”k和老板娘同時問道。

    她心里煩躁,可憐的孩子,這麼多的喜事,這麼多的揪心事,一下子都集中到她的身上,把她鬧得心煩意亂了。”老板娘自問自答道。

    似乎是為了證實老板娘的這句話似的,弗麗達撲倒在k的身上,狂野地吻著他,仿佛屋子里除了她跟k以外沒有別人在場一樣,接下來又抽抽搭搭地哭著,但是仍然抱住了k,跪在他的面前。

    k一邊用手愛撫地撫摸著弗麗達的頭發,一邊問老板娘︰“你好像並不反對我跟她結婚吧?”

    您是一位高貴的先生,”老板娘,眼眶里也含著眼淚。她顯得有一點兒疲乏,吃力地呼吸著,但是她屏住氣力繼續,“現在只有一個問題,那就是你能給弗麗達什麼保證,因為盡管我很尊敬您,可畢竟您在這兒終歸是一個外鄉人,在這里沒人能代表您話;也沒有誰了解您的家庭情況。所以,弗麗達就需要有一點兒保證。想必您也一定能理解這一點,我親愛的先生。”

    當然,必須要提供一些保證,這是毫無疑問的。可是這些保證最好應該在公證人的面前提出,而且同時,也許還要勞煩伯爵的一些官員呢。並且在我結婚之前,我還得辦一件事情。我必須跟克拉姆談一次話。”k。

    這肯定是不行的,虧你想得出來!”弗麗達,把身子抬起了一點兒,緊緊地依偎著k。

    可是我必須這麼做,如果我辦不到,就由你去跟他談。”k。

    我不行,k,我不行。克拉姆絕不會跟你談話。這樣的事情虧你想得出來!”弗麗達。

    難道他也不願意跟你談談嗎?”

    他也一樣不願意跟我談,不論是跟你或者是跟我,這根本就是辦不到。”弗麗達著,轉身向著老板娘伸出兩只手臂,“你瞧,他在要求什麼呀!”

    你真是一個怪人,你在要求辦不到的事情。”老板娘,這會兒她成了一個讓人害怕的人物——坐得筆挺,撐開了兩條大腿,巨大的膝蓋從薄薄的裙子下面凸現出來。

    為什麼是辦不到的呢?”k問。

    這就是我要告訴你的事兒,這就是我很高興讓你知道的。雖然我不是屬于城堡里的人,而且也不過是一個女人,不過是這兒一家最低級的客棧——不是最低級的,可也差不了多少——的一個老板娘,也許因為這個原因,你可能就不這麼重視我的解釋,可是我這一生,兩只眼楮睜著,總還是見過世面的,我踫到過各種各樣的人,這個客棧的全副擔子也是我的兩只肩膀挑著的,因為馬丁雖然是一個好人,可不是一個客棧老板的材料,對他來,責任是怎麼回事兒,他從來就不懂得。比如,你還得感謝他,就因為他粗心大意——那晚上我已經累得要死了——你才能在這村子里待下來,才能安閑舒適地坐在這張床上呢。”老板娘,那種解釋的口氣不像是出于友誼而作最後的讓步,倒像是在列舉二十條戒律的開頭第一條。

    什麼?”k道,與其是憤怒,不如是受了好奇心的刺激,促使他從心不在焉的精神恍惚中醒了過來。

    你全得感謝他的粗心大意。”老板娘用食指點著k又這樣大聲了一遍。弗麗達想讓她別這麼大聲叫嚷。

    我不能不這麼,”老板娘猛地轉過身來,“土地測量員問我一個問題,我就得回答他。不然就沒辦法讓他懂得我們認為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克拉姆先生決計不會跟他談話——決計不會,我不是這麼的嗎?——絕不可能跟他談話。你听我,先生。克拉姆先生是從城堡里來的一位老爺,且不提克拉姆的地位如何,只憑他是從城堡里來的這一點,就足以證明他是非常高貴的人物。我們在這兒苦苦思索種種取得結婚許可的方式方法,可你是誰?你既不是城堡里的人,又不是本村的人,你什麼都不是。然而不幸得很,你卻是一個不同尋常的人,是一個外地人,一個誰都不需要的礙手礙腳的人,一個總是給人制造麻煩的人,一個佔用女僕的下房的人,一個不知道在打什麼主意的人,一個毀了我們親愛的弗麗達而我們不得不把他當做她的丈夫的人。我並不是用這一切來反對你。你就是你,我這一輩子見過的世面夠多了,使我有足夠的勇氣面對事實。可是現在想想你現在要求什麼。要一個像克拉姆這樣的人跟你談話。听到弗麗達居然能讓你往洞眼里偷看,就已經讓我很生氣,她這樣做,就證明當時已經被你勾引壞了。可是你,你怎麼能厚著臉皮去張望克拉姆?你不用回答我,想必當時你還以為自己做得很得體呢。要知道你連瞻仰一下克拉姆的尊容都是不被允許的,這一點兒都不言過其實,因為就拿我自己來,人家也是不允許的。你什麼克拉姆得跟你談話,可是克拉姆甚至連對村子里的人也都不講一句話,他在村子里的時候,是從來不對任何人話的。這是弗麗達的一個了不起的榮譽,這樣的榮譽,我到死的那,都為之感到驕傲的,克拉姆至少是常常喊她的名字,她也能想在什麼時候跟他講話就什麼時候跟他講話,並且準許她可以從洞眼里瞧他,可是就算這樣,他也是從來都不對弗麗達話的。再,他喊她的名字,這並不一定就表示他有什麼想法,他只不過是叫著弗麗達這個名字罷了,誰能他是在想什麼呢?弗麗達自然馬上就跑到他面前去,這是她的事兒;至于她可以毫無阻礙地自由行動,那是克拉姆的一種大恩大德,但是他為什麼叫弗麗達去,別人也不清楚。當然,現在這一切全完了。克拉姆也許還會像以前那樣喊‘弗麗達’,這是可能的,可是他絕不會再讓她,一個自暴自棄並已委身于你的姑娘,到他的面前去了。我這個糊涂頭腦就只有一件事兒鬧不懂,有著克拉姆情婦這般榮譽的姑娘,居然讓你的手指踫她的身子。”

    千真萬確,這可真是不同尋常的事情。”k著,並把弗麗達拉到懷里,她立刻順從了他,盡管還是低著頭。“可是我認為,這只證明你在某些方面可能想錯了。你得很對,比如你我跟克拉姆比起來,什麼都算不上。可是盡管如此,我還是不顧一切堅持要跟克拉姆談一談,而且你剛才的一番道理也服不了我,這絕對不是我和克拉姆中間不隔著一重門,我就可以直接跟他見面了,或者我在這間屋子里見了他就可以不用跑開。可是這種猜測盡管有根有據,但在我看來,依然不能成為使我放棄嘗試的理由。只要能讓我保持我的位置,那就根本用不著要他跟我談什麼話,我只需要看到我的話能在他的身上起到作用就夠了,如果我的話沒起什麼作用,或者他根本沒有把它當做一回事兒,那麼無論如何,我已經把自己的心意毫無顧忌地給一位大人物,我也就心滿意足了。可是你,憑你這麼洞悉人情世故,還有弗麗達,她昨晚上還是克拉姆的情婦,這是毫無疑問的,一定能夠輕而易舉地幫我找一次跟克拉姆見面的機會,如果沒有別的辦法,那我管保能在赫倫霍夫旅館見到他,或許他還在那兒呢。”

    你根本做不到,”老板娘,“我知道你是不會明白這個道理的了。可你不妨跟我,你打算跟克拉姆談些什麼?”

    當然是談弗麗達的事嘍。”k。

    談弗麗達的事?”老板娘疑惑不解地重復了一遍,向弗麗達轉過身去,“你听到了沒有,弗麗達,他要跟克拉姆談你的事,跟克拉姆談!”

    哦,”k,“你是一個值得欽佩的聰明女人,可無論什麼雞毛蒜皮的事都能讓你激動起來。正是這樣,我要跟他談談弗麗達的事,這沒有什麼大驚怪的,只是平平常常的事情。再,你以為我一出現,弗麗達對克拉姆來就無所謂了,那你就完全搞錯了。如果你這樣設想,那你就太低估克拉姆了。我深知在這件事情上我對你這樣武斷是很失禮的,可我必須這樣。克拉姆跟弗麗達的關系絕不可能因為我的出現而發生任何變化。在他們兩個人之間也沒有什麼了不起的關系,最多也不過是人們或許不會再承認他是她的尊貴的情人罷了,在這種情況下,在他們兩個人之間也還算不上有什麼關系,如果有那麼一種關系,那麼,像我這樣一個人,你得很對,在克拉姆的眼里是一錢不值的,那我怎麼改變得了他們的關系呢?一個人在驚慌失措之余,可能會一時有這種猜測,可是只要稍微思考一下,就一定能糾正自己的偏見。無論如何,我們听听弗麗達自己是怎麼想的吧。”

    弗麗達的眼神中流露出恍惚的神情,臉頰偎在k的胸前,道︰“媽的是實話,克拉姆再不會跟我有什麼交往了。可我同意你的法,親愛的,這並不是由于你的原因,他不會為了這種事情生氣。我考慮的是另一方面,我們倆之所以能夠在酒吧間的櫃台下面相會,這完全是他的安排,我們應該感謝而不是埋怨。”

    就算真的是這樣,”k慢騰騰地著,由于弗麗達剛才的話得甜絲絲的,所以他把眼楮閉了一會兒,讓這股甜蜜的滋味兒透進他的身子,“假如真是這樣的話,那就更沒有理由需要回避與克拉姆見面了。”

    實話,”老板娘仰起鼻子,“你讓我想起我的丈夫,你這份孩子氣,這股固執勁兒,跟他一模一樣。你來到這個村子才不過幾時間,可你卻認為原來在村子里生活的人都沒有你懂得多,像我這樣一個老太婆,還有在赫倫霍夫旅館見多識廣的弗麗達也沒有你懂得多。我並不否認,人們也可能違反了自然規律而一時做成了某件事情。雖然我自己從來沒有經歷過,可是我相信像這樣的事情是有的,這完全是有可能的。可是你這樣的做法,僅憑你一個‘不’字,死死抱住自己的想法不放,嘲笑別人善意的忠告,那肯定不會出現這樣的事兒的。不要以為我是在為你著急?如果你還只是孤零零的一個人,我會打擾你嗎?如果那樣,倒是一件大好的事兒,省了這許多的麻煩?我跟我的丈夫提到你的時候,只過這一點,‘你給我離他遠遠的’。我今本來也應該離你遠遠的,如果弗麗達沒有跟你的事情牽連在一起。我甚至都沒注意到有這麼個人的存在,更別關心你,這一切你都得感謝她——不管你樂不樂意。因此,你不能撇開我不管,因為照護弗麗達的就只有我這麼一個人,現在你對我負有嚴格的責任。弗麗達也許是對的,這一切之所以發生,全是克拉姆的意思,可是就眼前來,在這兒我跟克拉姆毫無干系。我不會跟他談話,也高攀不上他。而你就坐在這兒,守著我的弗麗達,你自己也要靠著我的保護,我覺得應該告訴你真相︰年輕人你確實是全靠我,如果我把你攆了出去,你倒讓我瞧瞧,在這個村子里你甚至都不能找到一個安身的地方,即便只是一個狗窩也好。”

    多謝你,你得很直率,我完全相信你。正如你所的那樣我的身份不明不白,可是弗麗達的地位難道也這樣嗎?”k。

    不!在這方面,弗麗達的身份與你毫不相干。弗麗達是我家的人,這兒沒有誰敢她身份不明。”老板娘怒氣沖沖地打斷了k的話。

    對,對,我也覺得你這句話得不錯,特別是由于弗麗達似乎很怕你,我搞不懂這是什麼原因,她怕得連嘴都不敢插。現在權且耐心听我的吧。我的身份不明不白,這你沒有否認,其實你還不如甩手不管,讓問題顯得更加好。你這番話,就像你的其他任何事情一樣,雖有幾分道理,但並不完全是事實。比如,我就知道,只要我喜歡,我就能找到一個非常舒適的住處。”k。

    在哪兒?在哪兒?”弗麗達和老板娘異口同聲地喊道,她們問得那麼急切,似乎懷著同樣的動機。

    在巴納巴斯的家里。”k。

    那個窩囊廢!那個下流的窩囊廢!在巴納巴斯家里!你們听……”老板娘嚷道。她朝房間的那個角落轉過臉去,可是那兩個助手早已不在那兒,他們正手挽手地站在她的身後。現在,她好像需要支持似的,抓住他們中一個人的手,︰“你們難道沒有听見你們主人上那兒去跟巴納巴斯家的人喝酒作樂嗎?他當然能在那兒找到一張床鋪;我寧願那晚上他不是在赫倫霍夫旅館,而是在巴納巴斯家里過的夜倒好哩。可是那會兒你們在哪兒呀?”

    太太,他們是我的助手,而你似乎把他們看成了你的助手,你的看守了。不論哪個方面,至少我是願意跟你客客氣氣地討論的,可是別扯上我的兩個助手,這一點道理很明顯,用不著我的。因此我請求你別跟我的助手話,如果我的請求無效,那我就得禁止我的助手回答你。”k沒有等那兩個助手來得及回答就搶著道。

    這麼,我不能跟你們話了。”老板娘。老板娘和k的兩個助手都笑了起來,當然老板娘的笑里含著譏諷的意味,可是她並沒有像k意料中那麼生氣,而兩個助手則還是平常那副樣子,既可以意味深長,也可以並沒有什麼涵義,又可以是放棄了他們所有的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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