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集
正在外面听侯的澤潤等人,見著盂茗走出來,便向前打听。
澤潤問︰“里面怎麼樣”
小盂茗笑著說︰“就那個洋毛子,喝個茶水都出洋相”手舞足蹈的跟大家講述見到的情景,“就那樣,你們沒看見,沒給他燙死,哈哈哈”
幾個道童跟著一起笑。
澤惠正好走過來,不願意看到大家無事聚在一起說笑,便走過去,拍了拍盂茗的後腦勺。
盂茗笑得正起勁,不知道是誰拍自己的腦袋,剛想回頭發作,見是澤惠師叔只好作罷。
澤惠皺了皺眉頭說︰“這沒有什麼好笑的,別在這圍著,該干什麼就干什麼去”
師兄弟看見師叔一臉的嚴肅,都摸了摸腦袋不知道原因,只好散了。
澤潤問澤惠說︰“師兄,你整那麼緊張干什麼”
澤惠說︰“來者不善善者不來,師兄說過近日天象有異,東南傾斜,星辰灰暗,恐有不祥,你我應謹慎小心,多加督導,不可放松為好”
澤潤說︰“不怪師弟們尋樂,這些時日黑白混淆,你看世面上正氣沉、邪氣升,攪得眾弟子難以靜心修行,所以略有懲戒,便大快人心,師兄不必嚴責”
澤惠說︰“不是師兄計較,常言道;‘天有寶日月星辰,地有寶五谷園林,國有寶忠臣良將,家有寶妻賢子孝,’你看現在這世上,朝廷,土地,物產,民眾,無一不在受到掠奪和減滅,天地如此變,我道如何變,師弟你想過嗎?”
澤潤摸了摸腦袋說︰“沒那麼嚴重吧,師兄說過,天地人原為一體,洋人也不例外,世界宇宙似變而不變,世尊聖體以不變應萬變,凡人俗體隨機應變唄”
澤惠說︰“天地人本為一體,洋人是不是列外我不知道,我只信奉天災**,互為因果,因因而果,果果有因,人間報應不爽,沒人能夠逃脫,我等應替天行道,扶正祛邪,人間得以正道方能安寧”
澤潤小聲說︰“我們為太平軍做的事,是不是”
澤惠一揚手止住師弟的話︰“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以後不要再提”
澤潤點點頭。
屋內衛儒梅恢復了剛才的氣勢,正在侃侃而談︰“天主教認為,三位一體是奧跡,天父被認為是至高無上,主宰一切的力量,耶穌基督,受聖父的派遣降臨人間,以自己在十字架上的流血犧牲拯救世人的苦難。天主教信仰是無償貺贈,因信成義。”
張天師用手輕輕的敲著桌面,點頭應道︰“唔,唔”
衛儒梅扭過臉沖著張天師說︰“因信成義,就相當于佛教的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也可以說成道教的‘出世’和超脫”
張天師回應道︰“哦,說說看”
衛儒梅比劃著說︰“天主國的救恩不是靠論功行賞,而是要與天主建立位際關系。你可以把“因信成義”的聖事,視作成上帝和人類之間的一種“交易”。人有原罪和本罪,所以不能自救,只有通過入門洗禮,可洗去原罪。”
張天師說︰“唔,此論蹊蹺,願聞其詳”
衛儒梅炫耀著說︰“馬丁路德主張成義只靠信德,曾在教堂宣稱;我可在一天內犯罪奸,淫一千次而不影響我在上帝面前的成義。的確,只要你做過彌撒、奉獻、悔過、補贖等,表示自責的行為,就不必下地獄,得救之道的本身就是‘本乎恩也因著信’。您可以理解為‘佛教’的動了念”
衛儒梅說到此處,停下來看著張天師。
張天師早就按耐不住,早想攔住衛儒梅的胡說︰“哦,這一點可是貧道有生以來听到的最為奇怪的神論,恕貧道不敢苟同”
張天師用手捋了捋自己的胡須,沉穩的說道︰“以貧道薄見,任何神道都應為人世間扶助正義,懲治邪惡,不斷廓清教義,以福祉示眾人存在,馬丁。路德這樣如此瘋狂之人,應為人不齒,由此可見,洋教在我中華發展不暢,其中原因有待修正”
衛儒梅選擇這個段話,就是想讓張天師氣憤,他故意說︰“確實,天主教同意救贖是來自恩寵,聖經也沒有否定行為的價值。耶穌說--我願意,你潔淨吧,你看見吧,你的信德救了你自己,”
張天師︰“佛教講‘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只是一種比喻,為的是喚醒人性中的善,犯了錯誤,能夠痛改前非重新做人,佛祖是歡迎的,真要是十惡不赦的惡人,佛祖不會收留他,收留他的只有官府,”
輪到衛儒梅點頭稱是︰“哦,哦”
張天師說︰“如果我理解無誤的話,你所說的‘因信稱義’相當于一個免死金牌,有了這個免死金牌就可以為所欲為,于他人的存在和生命不顧,凶徒可以超脫于現實,凌駕于社會之上,因為有了信德,故而放蕩不羈”
衛儒梅沉吟了片刻︰“可以說,你所分析的條理清晰,但信德並非一無是處,它確實拯救過許多人”
張天師說︰“教徒如此,你們的軍隊也是如此吧”
衛儒梅說︰“是的,上帝是平等的,上帝將博愛公平的分給每一個信眾”
“包括那些受害者?”張天師問。
衛儒梅點頭說︰“是的”
張天師見辯無可辯,遂對門外喊道︰“澤惠可在”
門外澤惠答道︰“師兄,澤惠在”
門開處,澤惠站在台階上,並沒有進屋,張天師也沒有堅持,
張天師說︰“招呼伙房,留神父大人在此用餐”
衛儒梅攔住說︰“不便叨擾,我坐坐便走”
張天師看看衛神父,又對澤惠說︰“那好,你去給洋大人備些禮物”
澤惠應了回頭去辦。
衛儒梅看見澤惠關上房門,又對張天師說︰“實不相瞞,我這次來有事相求”
張天師心里“咯 ”一下,心說;“這真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呀”
衛儒梅看看張天師沒什麼反應,就自顧自的說道︰“我想在崇禧觀哪里建一座教堂”
張天師沉吟片刻說︰“洋大人還請明示,如今天地巨變,貴軍勢在必得,就是神人都難避浩劫,自保在所難免,你我二教各成體系,雞犬之聲相聞老死不相往來,大人如此,形同問道于盲”
衛儒梅說︰“我想听听多方面的意見,還有,以您看,那件掉入水中的寶劍應是何物?”
張天師這才明白衛儒梅今天來此的目的,原來這個洋毛子是沖著掉入河里的寶貝來的,真是應了那句“賊人不脫空”的話,瞅著不經意時,就過來扒岔扒岔,沒安好心。
“嗯”張天師用手捋捋自己的胡須深沉的說道︰“以貧道看來,此劍應為天地混沌之劍,得于昆侖之巔,內藏三陰交,五邪靈,凡人近身不得,若無金剛護體,上有陰風,下有黑水,如若被二者侵體,不出三日,便會化為膿水而死”
衛儒梅瞪大眼楮,嘴張開多老大,只是“嗯,嗯”的听著張天師說。
衛儒梅說︰“你很聰明,巧借三岔河口的事情,你搞了一個水井冒水事件,用你們的話說,這叫借力打力,其目的是重拾天後宮的昔日輝煌,干得好”
張天師︰“神父過獎,從你的所作所為證明你很貪婪,借助軍事上的勝利騙取崇喜觀,達到你創建天主教堂的目的,你干的也不賴”
衛儒梅︰“你我相似的地方很多,也許是同為上帝使者的緣故”
張天師︰“你我教義不同,涇渭分明,貴教的上帝允許你這樣干,貧道的宗教不允許這樣干,天主教與貧道的宗教有著本質上的區別”
衛儒梅︰“如果你想說服我,不太容易,如今的天主教不似以往”
張天師︰“貧道無意說服你,就像你們還沒有來到這里之前,任憑風急雨驟,吾心依舊”
衛儒梅︰“強權勝于真理,只有強大的民族才是世界的主人”
張天師︰“中華幾千年的歷史,外夷入侵多災多難,實難撼動一絲根基,最後還是歸于同化,究其原因,中華民族的文化積澱要超于世界上任何強權的虛化表象,強權隨時可以更替,人心所向會經久不衰”
衛儒梅沒有料到真正遇上了對手,一時語塞,愣在那里。
這時門外澤惠說︰“師兄,洋大人的禮物已經備好”
張天師示意有些發呆的衛儒梅說︰“洋大人,咱們一同看看”
衛儒梅醒過悶來答應說︰“好好,一同看看”就走出了門房。
門外站著澤惠等幾位師兄弟,都恭恭敬敬的站立守候。
澤惠走過來舉起手里托著的禮物,說道︰“神父大人,來者是客,禮物雖輕,略表敬意”
衛儒梅看見澤惠手里托著的是一個茶葉禮盒,心里很高興,只是他還看到在茶葉禮盒上面還坐著一位“娃娃大哥”。
衛儒梅指著“娃娃大哥”說︰“這,這是何意”
張天師笑著說道︰“所謂敬心不誠,求佛不靈,此乃人類初始生態,是天下神靈呵護的弱者,今借洋大人之手,供奉于上帝老人家膝下,代我等盡孝”
衛儒梅忽然像是明白了,張著大嘴“哈哈”的笑了起來。
眾位師兄弟跟著偷偷地笑。
送走衛儒梅,澤惠對張天師說︰“此人詭計多端,心術不正,師兄切莫輕視”
張天師豪壯的說道︰“自然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雲散皓月出,水枯明珠現,天地浩劫,不是我等能夠左右的了的,隨它去吧”
每逢初一十五都是香客們上供燒香的日子,這一天,天後宮里香客是摩肩接踵,正殿里的執事們忙著接待香客,有掛帳的,有添燈油的,送點心送鮮果的最多,娘娘的案子上面擺滿了各種各樣的貢品,靠牆壁的架子上掛了許多的帳子,紅的綠的,錯落有致,綾羅綢緞,飄飄搖搖,一改往日里的蕭條的景象。
有虔誠的信眾,上了香之後,又跪在旁邊的拜墊上听堂上都講唱經,有大戶人家來了直接迎到後殿,由張天師一等身份的接待,來人上禮都由都管澤惠收著,澤潤上賬,小盂茗這幾天累得夠嗆,只想偷空歇會,可是人來人往的沒得空閑,多累也只好忍著。
挨到下晚兒,張天師剛剛送走了正興德茶莊的周老板,覺得自己的身子有點累,上台階時身子搖晃了一下,站在他身後的澤惠說︰“師兄,你這是怎麼了”
張天師說︰“今日有些疲憊,可能是接待頻繁累的,我想並無大礙”
澤惠說︰“累是一定的,您也得知道歲數不饒人呀”
張天師說︰“君子乾乾,慮善以動,動為其時,封海眼這件事我也是興致難耐呀”
澤惠說︰“老聃貴柔,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師兄自是保重要緊,舌柔常存齒堅易折,德行焉求福。”
張天師進到屋里坐下說︰“師弟好意我自愧領,但心性本淨客塵所染,為兄躲得開嗎”
師兄弟正在說著,就見執事劉廣海走進來說︰“天師,有些不好,縣太爺派師爺高升來找您,我側面打听了一下,可能是薛老板的那批貨惹事了,高升臉上帶了樣兒,恐怕是來者不善,天師,您要小心”
張天師說︰“真是一語成讖,說曹操曹操就到”
澤惠說︰“怕什麼,按以前說好的辦就是了,我去準備準備”說完就往後殿帳房走去。
澤惠剛剛出了屋,就見著盂茗領著天津縣縣衙師爺高升走進來,張天師看看今天高升沒有穿以往的長袍馬褂,一身短打扮,顯得身子有些粗矮,頭上頂老美華六塊瓦禮服呢便帽,油光的大腦袋上一雙小眯縫眼透著詭異,看什麼都像是一眼就能看到底似得,手里轉著兩個核桃,核桃的包漿透亮,一看就是多年的古物,價值不菲,見著張天師雙手揖了一揖說︰“老神仙,恭喜發財呀”
張天師一笑說︰“同喜同喜”
高升說︰“我發什麼財,我這腿都快跑斷了”
張天師說︰“高師爺,您這身打扮是從哪里來呀”
高升說︰“您啦不提我還不生氣,您一提我就想起那王八蛋神父,媽的沒事找事,這幾天,天天的往我們縣衙跑,縣太爺都煩透啦”
張天師問︰“法國神父和咱們有什麼來往嗎,”
高升說︰“哪是,從來不去,這些日子就跟抽風一樣,天兒不天兒的跑,就為了要縣衙給他騰崇禧觀和望海樓那塊地”
張天師驚訝的問道︰“高爺,這怎麼說,好好的,為什麼要給他騰崇禧觀和望海樓,為什麼?”
高升說:“英法聯軍打進天津的時候,法**隊只佔領了東邊的海河樓行宮,兩邊的崇禧觀和望海寺則由英軍盤踞。後來英軍撤出,這一帶便成為法國的地盤。當時兼管天津教務的北京教區主教認為,此處在天津城郊,地勢極好。天津衛又是通往京城的第一門戶,歐洲人于此往來過路,必須善為開闢。”
張天師問:“我也听人說過,在天津開埠就是離皇上近,那意思就是一有事兒,馬上進皇城找皇上說理,皇上不能答應”
高升說:“哪啦,神父衛儒梅急不可耐,借助于中法簽署北京條約之機,買通在場的翻譯,從中做了手腳,從咱三口通商大臣崇厚手中騙得了海河樓和崇禧觀一帶土地的承租權。”
張天師說:“這不是明目張膽的欺詐嗎,”
高升說︰“誰說不是,皇上爺答應了人家把那兩塊地兒租給洋人蓋教堂,連崇禧觀望海樓帶搭上香林苑攏共有十六畝多地,說是要蓋一座大個的法國教堂,”
張天師︰“皇上就答應啦”
高升“不答應行嗎,洋人在咱們天津衛開商埠,反正是打破了你家門,還上了你家炕,想轟都轟不走,您沒瞧見,衛神父那叫一個猖狂,縣太爺拿他也沒辦法,勝者王侯敗者賊,皇上叫人家拿下了,人家要什麼就得給什麼”
張天師問︰“您這是剛從神父那里來?”
高升說︰“可不是嗎,我今個早上剛從河西務哪里回來,都沒顧得喝口茶,劉大人就叫我送地契給洋大人,洋大人見了地契那叫一個美,一個勁的喊;古德古德,都他媽鳥語,咱也听不懂。反正是高興,”
正說著,張天師听見外面有人在咳嗽。明白是什麼意思。
“唔”張天師沖著外面喊道︰“上茶”
盂茗在外面答應道︰“好 ”
一撩簾兒,盂茗使托盤端著一壺茶,托盤里還放著一個紫檀的木盒,大小有半尺長,四寸寬,一扎高。
張天師客氣地說道︰“高大人最近辛苦了,您嘗嘗我這觀里的毛尖”
走過去讓茶的時候,像是無意之間將那個小盒向高升坐的方向推了推,又說道︰“高大人真是日理萬機,還得生洋人的氣,我等終日忙忙碌碌的,想著孝敬大人,總是看不見,今日既然來了,您在我這小觀休息一下,略備清茶一杯,聊表敬意。”
高升斜眼看了看張天師推過來的小盒說︰“天師,你得罪人了”
張天師說︰“山人一向貴柔恥爭,退隱不顯,如何得罪的人”
高升說︰“是吶,我還納悶吶,以老天師的為人怎麼會和俗人一般見識,開始我不信,我還和劉大人說,不可能,全是誣告,不能信”
張天師問︰“既然說到此,高大人不妨告知一二,讓山人知道紕漏出在哪里,也好做些解釋”
高升說︰“前些日子有人告發娘娘宮里買了許多的藥材,說是賣給了太平軍,開始我也不信,這次是洋大人和縣太爺說的,洋神父那可是信奉上帝的,總不能信口開河吧,”
張天師說︰“唔,前些日子本觀是著人買了些藥材,那是做香包驅邪用的,十月十五日水陸大會來的那是多少人,每個人都領到一個香包,那點藥材早已就用光,高大人,喝茶”張天師又像是無意之間推了一下那小盒。
高升本來就是來敲打一下,榨點油水,做師爺的都是圓滑得很,不管什麼事只是旁敲側擊,任何事都不能在自己這里敲定,敲定的事都是有後遺癥的,官司由縣官判,後果自然不能由師爺頂。
高升說︰“我說嘛,張天師為人那是沒得挑,劉大人就服您這一點,您看我說怎麼樣,一到您這里,听您這一說,事情準會有個水落石出真相大白的時候,就這點事兒您啦,我就不打攪了,回見吧您啦”
高升站起身向外就走,張天師馬上說道︰“慢著,高大人您落下東西啦,這盒子是您來前兒拿著的”
高升說︰“是嗎,您看我這腦子,到哪去總是丟東西,”
張天師說︰“事情太多,事情太多,難免,”
高升拿起盒子,在手里掂了一掂說︰“干我們這差事真是辛苦”
張天師說︰“高大人幾時累了,乏了就到小觀歇息”
高升說︰“承您高義,我也不能常來,不是說;無事不登三寶殿嗎”
張天師哈哈一笑說︰“哈哈,佛祖曰;已作不失未作不得,高大人該來還得來”
張天師送出門,雙手一揖向高師爺行禮︰“走好”
高升走了兩步,想想又回來伸過頭去在張天師的耳朵邊上小聲的說了些什麼,張天師臉色一變︰“這是如何說起,我想這件事又是個怨枉,如此說來,我得前去告知”
高升雙手一揖說了聲︰“告辭”扭身走了。
張天師沒等高師爺走遠,著急要起身前往鐵廠街告信,剛走了兩步,忽然腦袋一陣迷糊,身子一歪倒在了地上,嚇得站在一旁的小盂茗高聲的喊道︰“師叔,澤惠師叔,我師父暈倒了”
秦和清坐在自家的炕沿上,兩只腳泡在水盆里,手里拿著一塊毛巾問︰“明天就是老甦的正日子,想想還有沒有拉下的,沒想到的”
秦大娘正在縫一件衣裳,說︰“就那個樣吧,等他媳婦過了門,看哪里不合適,憑著她的心氣,自己看怎麼樣好就怎麼樣拾掇”
秦和清說︰“光忙乎老甦的婚事,沒看見那仨孩子干什麼了”
秦大娘說︰“咋沒看見,泛棹和鳳鳴不是一直都在你跟前幫忙嗎”
秦和清說︰“哦,是的,長庚那孩子沒看著”
秦大娘說︰“這幾天都在東門里的倉門口給神父幫忙,說是抄寫經文,有時晚上就不回來,住在教堂里”
秦和清問︰“洋教也有經文”
秦大娘說︰“王長庚那孩子有心眼子,這些天在神父那里還學了點外國話,一高興就學著給泛棹他倆听”
秦和清問︰“學那個有什麼用,中國話還沒有說好吶,學學中國的話吧”
秦大娘說︰“泛棹說過,他想去洋行找點事做”
秦和清說︰“這孩子心大,我這小廟養不了他這大菩薩,那天你和他談談,要是不想學打鐵,咱別耽誤了人家前程”
秦大娘說︰“小孩子說話你還信,都是兩天的熱度,過些日子沒準又改主意了,沒準又看上別的什麼新鮮事,還想學,你操那份心干嘛,別去管他”
秦和清擦干自己的腳,穿上鞋說︰“我是擔心,他心思老變,最後高不攀低不就的,一事無成,怎麼向他家大人交代”
秦大娘說︰“你要是那樣想,你得和咱慶家先說下,他可是咱慶家介紹來的”
秦和清端著水往外走,開開門將水潑在屋外面,回身關sh ng m n。
秦大娘說︰“咱那慶家走了有些日子了,也不來個信,還回來不回來”
秦和清說︰“這次來,親家母和惠琴都來,你想著提前準備準備,泛棹也不小了,惠琴娘一定是著急著他倆的婚事”
倉門口教堂里王長庚在氣燈下認真地抄寫著經文,衛儒梅站在一邊笑眯眯的看著他。
衛儒梅說︰“時間不早了,還是休息吧”
王長庚說︰“大人,我還有一點就抄寫完了,一會就睡”
衛儒梅說︰“你是好孩子,主會慈愛的看著你,看著你為主所做的一切,主會愛你”
王長庚說︰“大人,我在教堂里听到的都是愛,到處是天主的福音,可我在我師傅那里,听不到這些,人跟人之間多是嫉妒和傾軋,我就看不慣”
衛儒梅說︰“愛是恆久忍耐,是不自夸不張狂不做害羞之事。不求自己的益處,不輕易發怒。不計算人家的惡,不喜歡不義,喜歡真理,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要忍耐,愛是永不止息”
王長庚說︰“可我師父說;嚴師出高徒,管得嚴是對我好,我努力做了,但是換來的都是白眼,都是指責,師傅一說我,我心里更慌,嘛也干不好”
衛儒梅說︰“中國的傳統教育就是師道尊嚴,再加上鐵廠街人員的源頭都是來自親近的血統,排除異己,封固保守是自然形成的習慣。”
王長庚說︰“我也覺得我師父不待見我,不管有什麼事都對我保密”
衛儒梅眼前一亮,似乎有話要脫口而出,但他又止住不語,只是說︰“中國有句老話,叫做傳子不傳女,把技術保守起來,不為人知,所以中國的民族工業被桎酷,發展的很慢,這種思想根深蒂固,不是一朝一夕能夠改變的”
王長庚點點頭說︰“我一定在您這里多學習知識,以後我就是不在您跟前兒了,我也餓不死”
衛儒梅誘導著說︰“是的,學了知識,會有用的,很多的未知都是來自探索和傳承”
雖是冬至的天氣,還是很暖和,有陽光的地方,扎滿了人群,那里熱鬧都馬上聚在一起。
甦汝河的窩棚前停著一亭花轎,請來的一干吹鼓手和婚事大了(主持)坐在一張桌子周圍喝水,秦和清和老伴正在幫著收拾婚禮上所用的東西,將一應的鋪蓋彩衣一一疊好,碼在禮盒上,秦和清手里拿著一對粉彩的對瓶,放在被褥上邊,秦大娘看見說︰“讓你干點事總是干不好”說完,在架子上拿過來兩條彩帶,走到禮盒那,將彩帶系在對瓶的細脖上,兩頭一打結,栓出來一朵花來。
秦和清看見搖頭咂摸嘴說︰“還得說是娘們干活細”
秦大娘︰“去你的,干活笨還攀別人,細不細不在男女,在心,就看你用不用心”
秦和清說︰“老爺們干老爺們活,老娘們干老娘們活,老爺們要是什麼都能干,還要老娘們干嘛”
秦大娘︰“你不會干,就說不會干,扯出這麼多雞零狗碎干嘛,去,看看灶上那邊有什麼活,幫著干干,別在這添亂”
秦和清尷尬的笑著說︰“我早就說走,你不是不讓嗎”
這時陳嬸從甦汝河的窩棚里出來,手里捧著一件衣裳,對正在擦拭鏡子的秦大娘說︰“老嫂子,那些粗活就叫他們干,您能來幫我看看老甦穿這件衣裳行嗎”
秦大娘︰“挑他最好的,這日子就得光光鮮鮮的”
秦和清說︰“你去給看看,老甦那人你還不知道,有好衣服沒好穿,這鏡子我來擦”
秦大娘放下手里的抹布走過去,看看陳嬸手里的衣裳︰“這黑色的不能穿,什麼日子,穿這件藍的,褲腿腳別打綁腿,找一雙可腳的 鞋,用水擦擦鞋面,別那麼土了個號的”嘴里說著隨著陳嬸進了屋。
甦汝河坐在自己的窩棚里讓人家刮臉,滿臉的胰子沫只留著兩只眼楮在外面,看見秦大娘進來嘴里含混的說道︰“嫂子,翠屏的衣服都給她帶過去,一會抬回來東西多顯著好看”
秦大娘站在甦汝河跟前,掰著手指頭一一報給他听︰“這不用你操心,我都替你想到頭里啦,被子是兩鋪兩蓋,夏季夾被一床,炕單子、枕頭套,門簾窗戶簾按你說的都是咱們這邊準備,新人的衣裳是春夏秋冬各一身,繡花鞋兩雙,嗯”
秦大娘扭過身看看炕頭前的桌子上,接著說︰“嗯,還有,鳳頭釵一對兒,耳環、鐲子各一對兒,一尺二漆金的喜燭一對,紫銅的蠟台一對兒,描金掐花的梳妝盒一個,花梨木的鏡台一架,粉彩的對瓶一對兒,黃銅的痰盂、臉盆各一個,兄弟,你再想想還有什麼,別拉下”
甦汝河正在被人家扳著刮臉,听著秦大娘述說,腦子里跟著所說的物件想,覺得差不多都準備下了,心里有些滿意。
秦大娘問︰“沒什麼就這些啦”
甦汝河剛想點頭,刮臉的師傅說︰“別動,,再動拉了口,這大喜的日子可別破了相”
秦大娘轉身想走,這時候甦汝河忽然想起什麼,頭一抬,刮臉的師傅躲得麻利沒劃著他臉,甦汝河說︰“嫂子,枕頭,枕頭”
秦大娘︰“枕頭,你有枕頭套,還拿枕頭干嘛”
陳嬸這時過來說︰“老嫂子,您啦不知道,老甦有對枕頭,他說是求著馬翠屏給繡的,老甦拿它當成寶貝啦,我這就給您拿去,您看看就知道了”
陳嬸轉身進到里間屋,不一會從里面走出來,手里面托著一個雙人枕,大紅的緞面繡著一對兒鴛鴦戲水,是用好幾種彩線繡的,秦大娘接過來看見那繡工,贊不絕口︰“哎呀,你說說,真是啥人就出啥活,她馬嬸不僅人長得好,你看這繡工也是一頂一的好”
甦汝河這才舒了一口氣,仰臉躺在椅子上,任著刮臉的師傅擺布。
昏迷了的張天師慢慢的睜開眼楮,看看站在自己周圍的師兄弟問︰“現在什麼時辰啦”
澤惠說︰“師兄你好點了嗎,現在是卯時三刻”
張天師掙扎的爬起身,穿鞋下地要往外走。澤惠趕忙的攔住︰“師兄,你昨晚昏迷了一宿,這些天累的您有些虛脫,你現在最好不要動,澤潤已經去城里請醫生去啦,差不多快回來了”
張天師臉色有些蒼白,坐起來有些喘︰“不行,我得去鐵廠街一趟”
澤惠︰“有什麼事可以叫盂茗代您轉達”
張天師︰“來不及了,盂茗,你攙扶著我趕緊走”
澤惠不放心的說︰“師兄,您”
張天師一揚手,止住澤惠往下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盂茗”
盂茗趕忙上前,雙手緊緊地抓住師傅的胳膊,隨著張天師往外走。
出了後殿的房門,澤潤正好領著醫生來到,澤潤說︰“師兄,大夫來啦”
張天師揮揮手︰“先叫醫生後堂休息,我去去就來”
師兄弟見沒法阻攔,只好看著師兄踉踉蹌蹌的朝外走去。
甦汝河的窩棚外面聚集了許多看熱鬧的人, 婚禮主持抖擻精神,高聲喊了一聲︰“四(時)岑(辰)差不多,哥幾個精森(神)起來”
吹鼓手都站起來,排成一排,抬轎的四人將花轎抬在肩上,主持大喊一聲︰“走起來”,吹鼓手一齊吹響了喇叭,“滴滴噠噠”向著北大關浮橋走去。
甦汝河這時身披著大紅花快步從屋里跑出來,陳嬸和秦大娘緊緊地跟出來,一邊隨著甦汝河跑,一邊給他系大襟的ni k u。
秦大娘說︰“這真是現上轎現扎耳朵眼,越忙越添亂”
陳嬸說︰“都是這樣,辦多大的事,就有多大的露怯,不到最後,事都不利落”
秦和清看著他們亂自己,止不住笑著說︰“行啦行啦,別叫隊伍拉下,老甦你緊著走,緊著走”
這時候劉老板身上圍著圍裙跑出來,一邊搓著雙手一邊問︰“走啦”
秦和清說︰“走啦,你瞅這個亂勁兒”
秦大娘︰“就你添亂,不賴別人”
劉三泰問︰“一去一回得多長時候”
秦和清掐算著︰“紫竹林離咱這少說也得十了里地,一來一回差不多得一個時辰,這還得說新娘子準備的差不多,上了轎就回”
劉三泰說︰“那咱們準備中午的酒席”
秦和清說︰“不著急,過半個時辰再說”
秦大娘︰“你又瞎支招,灶上那麼多活,早干早利落,別在這兒杵著,干活去”
秦和清︰“好 ,老婆大人,我這就去”
甦汝河迎親的隊伍過了浮橋,順著河邊一直走,吹鼓手賣勁的吹著喇叭,一路上“滴滴噠噠”的好不熱鬧,引得路上的民眾都駐足觀看。
甦汝河得意洋洋的走在隊伍的後面,站在路邊觀望的人群中有認識的都高喊︰“嗨,老甦,這是你的接親隊伍”
甦汝河滿臉笑容回到︰“是的,甦爺我今天娶媳婦啦”
那人又喊︰“瞧給你美得,媳婦是哪家的”
旁邊一個人說︰“你咋不知道,是縫窮的馬翠萍”
那人驚訝的問︰“誰”
“縫窮的馬翠萍”
“嘿,這小子什麼時候得了這麼一個大便宜,馬翠萍那是多麼俊的一個人,糟踐他手里啦”
張天師氣喘吁吁的往前走著,大冬天臉上都冒出了汗水,盂茗緊張的在一旁小跑,一會看看師傅,一會超過師傅,轟趕著擋在師傅前面的人。
這時候,一班衙役快速地從張天師身邊跑過,跑在最後面的是縣衙高師爺,高師爺經過時,用眼角看了看滿臉汗水的張天師,假裝沒看見。
盂茗說︰“師傅,衙役是去三岔河口”
張天師像是剛剛明白一樣︰“我們趕不上了”說完人已經虛脫,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小盂驚慌的說道︰“師傅,這地上太涼,您快起來”
張天師大喘著氣說︰“盂茗,你快去,快去,告訴秦老板,告訴他,縣衙要抓劉”
盂茗站在旁邊比誰都著急︰“師傅,咱們管不了別人的事兒,您看您現在的身體,您再看看縣衙那幫人,跑得多快,我就是現在追也趕不到他們前面,師傅,管不了咱不管啦”
張天師嘆了口氣“唉,事情已然這樣,難以挽回啦”身上一軟,一屁股就坐在地上。
田鳳鳴和秦泛棹從外邊跑過來,看見秦和清正在桌子上擺碟子,秦泛棹問︰“大伯,幾時能開飯”
秦和清說︰“沒事你跟你田鳳鳴哥去後廚幫幫忙,啥活不干,張這個嘴就等著吃”
秦泛棹︰“我餓啦,鳳鳴哥也餓啦,我倆早晨吃得少,甦伯說,酒席多好吃,不讓我倆吃早飯”
田鳳鳴說︰“姑父,別听他的,過會兒就過會兒,我還不那麼餓”
秦泛棹︰“老蔫,你剛才還說自己餓得不行,要等酒席就得餓死,你說瞎話不帶眨麼眼兒的”
秦和清說︰“你倆別吵,我這就去看看灶上有些什麼現成的,拿給你倆吃”
說著正要走,就見那邊跑過來一班衙役,秦和清一愣,衙役們快速地將甦汝河的窩棚圍了起來,高師爺走過來說︰“所有人都不要動,我們今天來是有人報信,甦汝河和劉三泰二人私下制造槍械,我們前來拿人,都不許動”
這時候有兩個衙役已經將在後廚幫忙的劉三泰押了出來,劉三泰一點掙歪一邊喊︰“冤枉,你們不能憑空抓人,你們有什麼證據”
高師爺喊道︰“進去給我搜,仔細的搜,主要的看看他的工棚里面,地面上,犄角旮旯都不放過”
幾個衙役答應著沖進屋里,正在屋里的秦大娘和陳嬸尖叫著從屋里跑出來。
陳嬸問︰“這是干什麼,人家大喜的日子,你們攪胡(合)什麼”
高師爺大聲說道︰“不相干的人別說話,想要知道什麼事,逮著罪犯就清楚啦”
甦汝河的窩棚里里外外的都是人,衙役們跑來跑去檢查,周圍的鄰居又都圍上來看熱鬧,一時間人聲鼎沸,亂哄哄的一團糟。
秦和清瞅準一個機會,朝著秦泛棹一努嘴兒,秦泛棹會意,趁著高師爺和衙役們不注意,一溜煙的跑走啦。
秦和清這時候看見,張天師一瘸一拐的朝著這里走來,小盂茗皺著眉頭跟在後面,嘴里不知道嘟囔著什麼,張天師甩著盂茗伸過來的手。
馬翠萍坐在家里的炕沿邊上,頭上蓋著紅蓋頭,甦汝河躬身站在門口處,
婚事主持高聲說道︰“吉星高造(照)喜臨門,新郎前來接新銀(人),一看腳下門檻高,小心散(閃)了新郎的腰”大家听著都跟著笑了起來 ,
婚事主持指揮甦汝河邁過門檻向前邁一步,“二人有緣來相會,滿面桃花心兒里美”大伙又都跟著樂,
甦汝河又往前走一步,
婚事主持喊了一聲“三僧(生)有幸財富有,新郎拉則(著)新娘的叟(手)”
甦汝河上前拉著馬翠萍的手,扶著馬翠萍站起身,
婚事主持喊了一聲“四季平安回家轉,兒孫滿堂萬萬年”
甦汝河攙扶著馬翠萍出了門,在喜娘的幫助下,馬翠萍坐上花轎,
婚事主持喊了一聲,“起轎”
鼓樂喇叭一起響起來,先來了一曲“嗩吶皮”,四個轎夫一上肩,吹鼓手調子一變,馬上換成“小桃紅”,“滴滴噠噠”的那叫一個火爆,引得周圍鄰居齊聲叫好。
站在隊伍前面的甦汝河整理了精神,正要帶隊前行,這時候就見秦泛棹快速的向著這里跑來,一邊跑一邊上氣不接下氣的喊道︰“甦伯,甦伯,快停下,快停下”
甦汝河趕緊走過去,接著秦泛棹伸過來的手問︰“怎麼啦,你慢慢說”
秦泛棹略微喘了口氣說︰“甦伯,你隨我先進屋,我有事和你說”不等甦汝河反應過來,拽著他就往屋里跑。
這時候馬翠萍從花轎里探出頭來,一只手撩起蓋頭問︰“出什麼事啦”
老甦邊跑邊和媳婦說︰“沒事,我馬上就來”
馬翠萍不听,站起身從轎子里出來,跟在他倆的後面就進了屋里。
秦泛棹剛站定馬上說︰“甦伯,你回不去啦,高師爺領著人,去抓你和劉伯,說是有人告密,你倆私造槍支上的零件,劉伯叫他們逮著了,我瞅著他們沒注意,跑來報信,甦伯,你快跑吧”
甦汝河站在那痴呆呆不知道想什麼,這時候馬翠萍一步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