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月臉上罩著皮囊，但覺呼吸舒暢，視物自如，不禁又驚又喜——若是東方聯軍能有此物，豈非不會再有戰士因黑霧中毒而死？
如月眼前浮現起孟浩憨笑的臉，但那張臉很快便被周圍的喧鬧之聲沖散了。
一名矮壯身材的武士面戴皮囊，站在人堆里興奮得手舞足蹈，口中大呼小叫，“有趣！有趣！”正是那個在水井邊跟如月動手的金天子 。聲音隔著皮囊發悶變小，但也清晰可聞。
公輸先生好整以暇，拖過來一只木箱，靠近黑煙滾滾的柴堆，伸手轉動木箱上的曲柄，頓時風聲嗚嗚作響，彌漫的黑煙中飄出一綹，鑽進木箱前端開口，然後牽連著成團的黑煙被呼呼地吸入。木箱後面連著的一只布袋子慢慢鼓脹起來，眼見著越變越大，竟然超過胖子身體。
胖子收攏袋口繩索，布袋立時封緊，隨即和木箱自動分開。如月瞧那布袋，被黑煙撐得鼓鼓囊囊的，竟是一絲也不外漏，令人驚異。
“這袋子是用西陵家的紫鮫布制成。紫鮫布並非紡織之物，而是在鮫油脂中煉出來的，不但能伸能縮，而且無孔無隙，絕不透氣。”
公輸先生說完，示意滅火，祁正道等人立即上前將火澆滅，公輸先生又將自己臉上皮囊取下，眾人也都跟著取下。大家雖還沒弄清楚他到底要做什麼，但都感覺這胖子本領奇特，非同尋常，不知不覺被他吸引，所以他做什麼，便都不自覺地跟著照做。
公輸先生將紫鮫布袋舉過頭頂，那布袋圓圓滾滾，比他身體還大兩倍，但裝的都是黑煙，並非實物，舉在手中毫不費力。遠遠看去，便如一個小球頂了個大球。
他走到剛剛拼裝起來的大鐵櫃前，將布袋口套在櫃子腳邊一根管子上，然後開啟櫃門。那大鐵櫃足有一人多高，里面空無一物，只是底面堆著一堆鎖鏈，不知作何用處。
胖子表情神秘，眨眼道︰“誰想進這櫃子瞧瞧里面有什麼？”
總有些人到哪兒都是不知死活，金天子 舉手道︰“我來！我來！”話音未落，人已鑽進櫃子。公輸先生道︰“這是一只烏魔。”將櫃門“砰”地關上，輕輕扳動閥門機括，只听嗤嗤之聲輕響。
“ ”的一聲，櫃門被撞開，金天子 跌了出來，彎腰咳嗽不住，鼻涕與眼淚齊飛。
“咳咳咳！奇怪，剛才還什麼都沒有，怎麼突然之間黑煙大作！”
公輸先生也不管他，轉身向金天朗行了一禮，道︰“金天公子，您看這些東西，做得可還滿意？”
金天朗撫掌大笑，道︰“不錯不錯，正是朗要的！只可惜烏魔不怕黑霧，子 卻怕黑煙！”身邊幾個武士都大笑起來。
鐘離期突然道︰“這位公輸先生，可是單名一個班字？”
金天朗道︰“正是！期弟也認識公輸先生？”那胖子聞言也向鐘離期一禮，道︰“沒想到大名鼎鼎的鐘離公子竟然知道我這無名小卒。”
鐘離期還禮，道︰“魯國有諺，‘無巧不公輸’。魯國能工巧匠無數，卻首推公輸家是巧中之巧，公輸家在機關匠藝方面的造詣之高可見一斑。而我听說，公輸家族年輕一代子弟中，尤以公輸班堪稱翹楚，技壓群芳，常有奇思妙想，令前輩匠人也擊節嘆服。公輸先生不但技藝高超，而且急公好義，十七歲時便名列《率濱良士錄》，傳為一時之美談。《巧匠列傳》中說魯國境內多有公輸班所建造物，被稱為‘班造’，在魯國諸匠之中也備受珍視，還說公輸班親手制作的木鳶，飛在天上三天三夜也不會落下……總而言之，若公輸先生都還是無名小卒，這世上只怕便再無有名之人了。”
公輸班微笑道︰“木鳶之說，實有夸大穿鑿之處，鐘離公子千萬別當真！”言下之意，其他傳言都是貨真價實。他雖痴迷匠藝，但並非迂腐之人，得到鐘離期這等名士的夸贊，也是極為高興。
金天朗大喜道︰“看來我這次拜托公輸先生幫忙制作，還真是找對人了！期弟、如月將軍，二位看這些東西，當可達成我所願吧！”
如月已猜出金天朗所用方法，卻不說破，只是輕輕點頭。鐘離期還不甚理解，面露疑問之色。
金天朗不待鐘離期發問，興致盎然地接著道︰“諸國學者術士研究烏魔多年，殊無建樹。但我們都知道烏魔不能離開黑霧，離開黑霧越遠，越是萎靡不振，離開超過百里，便會立即死亡腐爛。所以直到現在，除了東方聯軍的將士之外，東方諸國幾乎沒有人見過烏魔，活的自然沒見過，就連死的也沒見過。對我們這些人來說，烏魔不過是書本中的畫影圖形，看上去與尋常人物也無甚區別。大家幼時讀這些書，有沒有覺得無趣得很？”
鐘離期和幾名武士都默默點頭。
“中原之人自幼就听說烏魔的故事，卻從沒有機會目睹烏魔究竟是何模樣，更沒有機會見證烏魔到底有多凶狠，實在是埋藏在無數貴族乃至平民心底的一大憾事！”
金天朗說到這里，向祁正道遞個眼色。祁正道立即會意，走到那堆器物裝置跟前，替少主公繼續炫耀之舉︰“現在有了這些東西，中原之人可就有眼福了。紫鮫布袋可以儲存黑霧，咱們只消把捉來的烏魔關進鐵櫃，再用紫鮫布袋將黑霧一點點輸入櫃內，便可維持烏魔不死！這樣的鐵櫃，公輸先生一共做了二十個，能裝下二十只人形烏魔，只要帶上足夠的黑霧，我們可以把它們活著送到任何地方，供人觀賞！”
在場大多數人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這堆東西竟是要派這樣的用場。
這個讓烏魔遠離黑霧也能存活的法子，以前薛夫人也曾想到過，只是覺得無甚益處，故而沒有付諸實施，而且若無極高明的能工巧匠，就算能想到這個點子，也做不出可堪使用的裝置。
站立一旁的金天家武士黃琨突然一拍巴掌，道︰“我想起來了！十年前，金天侯爵帶領咱們在無夢山生擒兩頭劍齒白虎。記得帶回大梁之日，兩頭劍齒白虎在玄武大街上咆哮而過，雖然是關在籠子里，卻也讓整整一條街上的人嚇得臉色發白。那幾天，整個大梁城萬人空巷，不論貴族平民，男女老幼，都跑來爭睹劍齒白虎的模樣！人人見了，都是雙腿發抖，說只有咱們威名赫赫的金天家，才玩得起這樣的凶猛異獸！”
另一名年齡稍長的武士兩眼放光，跟著道︰“確實如此，那些天咱們金天家上上下下，人人覺得面上有光！古耿家的人在路上遇見咱們，都只敢低著頭繞開走！”黃琨又道︰“我听說後來咱們侯爵將兩頭劍齒白虎獻給魏王，作為魏王稱王的賀禮，魏王十分高興，還專門敕令嘉獎。”
祁正道大笑道︰“兩位仁兄說得不錯！諸位不妨想想，當年咱們金天老侯爵從無夢山擒回兩頭劍齒白虎，就震動了整座大梁城，今日咱們金天小‘侯爵’若是從函谷關捉來二十只活生生的烏魔，又當如何呢？”金天朗世子之位尚未確定，自然更不是侯爵，所以那兩個字祁正道只做了口型，並未發出聲來，但人人都能猜出是“侯爵”二字，金天朗也不禁眼含笑意，被這馬屁拍得十分熨帖舒適。
金天家老一點的武士都憶起往事，皆是臉泛紅光，年輕武士則紛紛打听當年的細節，無不悠然神往。有人從當年劍齒白虎帶來的名噪一時，聯想到此行即將造成的轟動天下，心潮澎拜者有之。又有人夸贊金天公子手筆是當年老侯爵十倍，魄力驚人，堪稱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大拍馬屁者有之。一時間眾武將七嘴八舌，亢奮不已。
如月听在耳中，卻只覺胃里面翻江倒海，一時之間，喉嚨中仿佛被硬塊堵住，難受至極。
凶殘、致命、讓無數東方聯軍戰士慘遭屠戮的烏魔，在金天朗這些人看來，跟荒山大澤中的珍禽異獸並無兩樣，不過是隨手捉來賞玩炫耀的寵物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