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正道待眾人稍安，繼續賣力炫耀囚禁烏魔的裝置，“諸位請看，只需扳動機括，這只閥門便可開可閉，可大可小，一口袋黑霧，足可維持不少時候。鐵櫃底部夾層之中，裝有絞盤鎖鏈，將烏魔鎖住，放開絞盤，烏魔可自到櫃子外面，任人賞玩，賞玩完畢，只需卷動絞盤，鐵鏈便將它拉回鐵櫃。收放自如，皆隨人意！”
眾武士頻頻點頭，腦中已開始想象手牽烏魔在大梁城中昂首闊步的場景。
“觀賞烏魔之人，只要保持距離，再頭戴皮囊，便無中毒之虞。鏈條絞盤，都是特別打造，十匹駿馬合力也不能拉斷，確保萬無一失。鐵櫃內壁，四面布滿琉璃鐵打造的釘板，烏魔被關在里面，絕不敢胡亂沖撞，只能老老實實呆著不動。剛才試用時因為擔心傷人，所以沒裝釘板……”
金天子 吐舌頭道︰“幸好公輸先生沒裝釘板，不然我豈不把自己撞成篩子了。謝謝！謝謝！”邊說邊向公輸班鞠躬。旁邊人都笑了起來。
鐘離期贊道︰“公輸先生這些設計，果然是周密細致，面mi n j 到，烏魔和黑霧都無法傷人，便只能老老實實供人觀賞了。”
公輸班微笑道︰“不瞞鐘離公子，班此番只是照圖索驥而已。這些裝置用具，件件都出自金天公子親手設計，全是金天公子的發明！”
鐘離期一怔，驚嘆道︰“想不到朗兄竟然還精于此道！”
金天朗面有得色，道︰“還是多虧公輸先生匠藝高絕，否則我縱有這些想法，終究也只能停在紙上，萬難成為實物。”
說罷，轉身命令左右向公輸先生奉上謝儀。所贈甚是豐厚，尾款比原定價碼多出不少。公輸班也不客氣，命身邊隨從照單全收。
金天家武士中有人在心中暗罵，怪不得祁正道這個馬屁精如此賣力吹噓，原來這些裝置都是公子的創作，早知道剛才自己應該面帶萬般仰慕之色，聲嘶力竭地大聲叫好才是。
金天朗請公輸班到正院席間入座，鐘離期、如月等人也都各按身份地位落座。如月也算客人，且有將軍的身份，但因不是貴族，座位在公輸班之下首，兩人正好挨在一起。如月對這些尊卑次序本不在意，又恰好有意與公輸班結交，也就坦然入座。
公輸班見院中花草山石，布置之中匠心獨具，贊道︰“這里看上去像是臨時搭的，但一草一木，都用心十足，很是不易！”
金天朗笑道︰“公輸先生好眼力！這些都是我為招待鐘離公子臨時拼湊而成，自己覺得還挺得意，卻被先生一眼便看破了！”
這時有幾名僕役為諸人端上酒菜，金天朗向公輸班敬酒答謝，鐘離期等人陪飲了一盞。
如月這時已冷靜下來，心中暗想，金天朗若是真把烏魔送到關東，讓諸國貴族親眼目睹烏魔的凶猛狂暴，從此對函谷關戰事更加關注，對東方聯軍來說倒也並非壞事。金天公子貪玩獵奇好大喜功，他愛將烏魔當作玩物，又與我何干？
想通了此節，頓覺暢快許多，轉身向公輸班敬酒，介紹了自己身份來歷，公輸班表示東方聯軍抗魔百年勞苦功高，于是互表久仰之意，又對飲三杯。公輸班待人接物甚是親切，只是痴迷于機關造物之術，往往聊不到兩句，就開始大談工匠技藝之類話題。好在如月雖不通此道，但也听得饒有興味，偶加詢問，公輸班也是耐心作答，二人漸漸熟絡起來。
如月心中惦記可防黑霧的皮囊面罩，于是向公輸班詢問倘若東方聯軍想要，該如何定制購買。
“不需要多，”如月急切地道︰“只要有一百只，今後我聯軍戰士中黑霧之毒的事情，大體便不會再有了！”言語之中，滿懷期待。
公輸班卻突然面露難色，肥胖的手指抓著面頰，半晌才道︰“將軍可知一百只皮囊面罩，所需花費幾何？”
“總得要……四、五十金罷。”如月大膽說出一個數字，眼前浮現出季常緊鎖的眉頭。
這句話冒犯了匠人。胖子晃晃腦袋，那只圓鏡從帽檐垂下，一只碗口大小的眼楮盯著如月，仿佛在看什麼三只腦袋的妖怪。如月覺得那眼中滿是嘲諷，混雜著些許的憐憫。
“五十金嘛，夠買這面罩上的一片琉璃。”公輸班冷冷地道。
匠人並不一定都愛錢，但匠人都愛用錢來度量尊嚴。
如月大吃一驚，“這麼貴！”
公輸班輕嘆口氣，圓鏡收回帽檐之上，似乎在努力原諒如月的無知。
“將軍想想，尋常琉璃一擊便碎，如何能用？這面罩上所用琉璃，都是采地底極深處的碧水晶煉制而成，碧水晶采掘固然極其不易，煉制過程更是十分艱難，稍有不慎，便是前功盡棄。是以面罩上每一片琉璃，都是若干工匠的無數心血凝結，價值自然不菲。還不要說碧水晶制成琉璃之後，如何瓖嵌在皮囊上而不透氣，那也是極高明的工藝。其他氣孔、皮革、扣帶……也都是如此，看著似乎尋常，其中所包含的艱難和工巧，絕非外人所能想象……”他每列舉一件，便伸出一根粗短的手指，五根手指還沒伸完，如月便已泄了氣。
“照公輸先生這麼說，做成這一個面罩，只怕要一個多月時間才夠……”
“一個多月哪里夠？不瞞將軍，這次金天公子定制的這批物件，班召集了魯國上百名能工巧匠，用整整一年時間方才制造完成，再加上各種珍貴材料，耗費之巨，將軍自可想見一二。東方聯軍據雄關以御萬魔，犧牲無數，才保得東方諸國百年平安，班向來是十分敬重的。若是尋常之物，班自當分文不取，雙手奉上。但要制作這等極貴重的器物，若無一城一國的錢糧做後盾，實在是寸步難行……”
如月啞然，這才知道原來金天郎為他自己定制的這些玩具，其花費竟遠遠超過八十大車的軍需補給。這些玩具里面，有一種像是面罩的東西能夠用來救命，但憑東方聯軍的財力，慢說一百只，就連一只也很難負擔得起。
東方聯軍負擔得起也是負擔得最多的，似乎只有人命。
如月默不作聲，認真思索半晌，然後抬起頭來，對著匠人豎起一根手指。
“一百只，就一百只，一只也不能少，我付錢。”
啪嗒，公輸班的圓鏡從帽檐落下，一只充滿驚異的眼楮佔據了半張胖臉，比他張開合不攏的大嘴還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