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思緒回到現實，我透過窗簾最後看了一眼樓下的血跡，那是接近黑色的深紅。那里在不久前有一個生命逝去，但我看著它，並沒有任何感覺，就像曾經站在泉樓下圍觀的人們，因為逝去的人是個與自己來說無關緊要的人，所以不可能會在意。
“自殺了，跳樓了。”我輕輕的念出這兩個詞，語氣和心里都沒有任何起伏，一如當初冷靜到讓我驚愕的lin一樣。
我自嘲的笑了下，我明白，曾經的lin就是這種感覺，她就算知道這是冷漠的表現，但沒感覺就是沒感覺，除非希望被他人夸獎善良且富有同情心，否則完全沒必要裝出有所感受。
我放下窗簾，回到房里換了身衣服，看了眼空蕩蕩的窗子，又看了眼地上髒兮兮的窗簾，它早就不是米色了，酒漬，油漬，各種污漬，還被掛在一個封閉且煙霧繚繞的小房間里整整兩年，它還不如一塊抹布來得漂亮。如果我把這東西掛到窗戶上，母親肯定會抓狂的，就像半年前她到我的出租屋時一樣，叫嚷著要把這塊破布扔了。
我笑了笑，走到洗手台前，對著鏡子摸了摸下巴。回家前刮過一次胡子，不過兩天時間又冒了頭，加上我枯黃的面色，黑重的眼圈，顯得我那麼邋遢也滄桑，我才32歲，但看起來卻連52都不止，不止是外表的緣故，主要是那雙無神的眼楮，多像是一個垂垂將死的老人。
不知道現在lin看到我，還認不認得出來。自從兩年前，也就是泉離開的那天，那晚和lin談心之後我就再沒去過“午夜”。因為我做了我認為正確的選擇。
看到我如今的模樣，想必誰都會認為我選擇了瘋狂，選擇美味的啤酒吧。其實不然，我選了白水，因為我一直是個保守也膽小的人，我的確對那個世界充滿好奇，我也是真的擔心lin的未來，但那夜我發現，lin是一個把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的人，她平靜的看待一切，包括她的未來，而我這個什麼都不懂只會瞎擔心的人，連自己的未來再哪都不知道，又有什麼資格去關心別人的未來。
所以我準備回到現實生活，平淡有什麼，我不是一直都這麼過來的嘛。就像泉說的，應該說，是我的潛意識說的，簡單平淡什麼都不想的生活，于我來說才是最幸福的。
但那晚，就在我端起白水的時候，lin便幽幽的開了口︰“人做選擇的時候總是習慣性的瞻前顧後，但這些可能存在的風險和結果，其實都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你的心，你心里真正想要什麼？哲學家亞里士多德就說過，靈魂里有理性成分和非理性成分，理性的靈魂就是你的沉思，判斷，這是人追求完美和幸福的根本，雖然不可能真正達到，但人總是會希望的。而非理性的靈魂，顧名思義就是不可控制的，它有兩部分，一部分是所有生物都擁有的‘生長’，另一部分是所有有思維的動物都擁有的‘嗜欲’。明白什麼意思嗎？”lin抬起食指再她太陽穴的位置輕輕點了兩下︰“簡單的說，就是腦袋里的聲音，那就是‘欲’，人的‘欲’是無法控制的，它永遠存在于你的身體里，靈魂里，潛意識里，它控制你的一切選擇和行動，你當然也可以選擇反抗它，但前提是你要有足夠強大的主觀意識和毅力。”
我听完這段話，依舊選擇了白水，我並不認為自己反抗了我的“欲”，我的潛意識希望我過正常的生活，我認為這就是我的“欲”，我順從了它，順從了膽小的我自己，我並不需要和它抗爭，我認為我的選擇是正確的。
可之後的我，卻被卷進了一個黑暗迷茫的無盡漩渦。
那夜回家之後，我不敢再睡，我害怕會再次做出奇怪的夢，我上網查了附近的心理診所，在這片區里只有一個女醫生，我想，我是不好意思在一個陌生女r n mi n前說出自己的軟弱的，于是我特地找了一個風評不錯男醫生，雖然他和我這相隔了兩個區。
天一亮我就打了預約di n hu ，確定當天可以就診，我便和公司請了假。
第一次走進咨詢室，我的心里其實有些緊張，我害怕我的問題很嚴重，萬一我被診斷為瘋子怎麼辦，萬一被關起來怎麼辦，我突然很害怕，很後悔，或許我不該來。
我坐在軟軟的靠背沙發上，但心情一點也放松不下來，我和醫生隔著一張桌子，他的面前有一張表格，我想那是剛才接待xi o ji 為我記錄的，我想要咨詢什麼，和最近出了什麼問題煩惱之類的。
醫生說︰“不用緊張，這只是個咨詢而已，每個人多多少少都有些心理壓抑的問題，那都不一定是心理疾病，選擇來咨詢是對的。”他看了看桌上的表，問我︰“你昨晚做噩夢了？能和我說說是什麼夢嗎？”
我把和泉的關系，還有泉離開的事都說了，最後才說我夢到了泉說不怪我。
他果然說這是我的自責造成的，他還說了一大堆我听不懂的術語和數據來證明泉的死不是任何人的錯，我听不懂，但只是感覺很高級很厲害，也很值得信任。
他又問我後來還有沒有睡，我說沒有。他就告訴我，不能因為害怕做夢就不睡覺，還開導了我很多，讓我回去以後一定要按規律休息，養成健康的生活習慣，最好找一個愛好消遣來轉移注意力，他認為我的問題並不嚴重，甚至連問題都算不上，是只要時間就可以治愈的小問題，也就是“想太多”。
其實我也是這麼覺得的，我並沒有因為浪費了一天時間和金錢就不開心，因為有一個專業的人告訴我，我其實是沒問題的，這讓我很安心，這也讓我有足夠的底氣在心里反駁lin︰你不是專業的！所以你是錯的！
然而事情並沒有那麼簡單就結束。我每天都被噩夢困擾著，真正的噩夢。
我夢到泉滿身是血的責備我為什麼要拋棄她。還夢到自己站在泉的樓下，看到泉站在窗口，像一只折翼的蝴蝶一樣墜落，當我走近的時候，卻看到血泊中躺著的是我自己。我還夢到lin獰笑的對我說︰你逃不掉的。
這些夢讓我每天都處于頭痛欲裂的狀態，我在工作上頻頻出錯，每天都逃不掉一頓罵。我再次找了醫生，這次醫生給我開了兩天的助眠藥，他讓我不要多想，我只是因為無法接受泉離開的事實，安慰我要看開。還希望我開始接受長期的心理咨詢，也就是每周兩次找他聊聊。這一次我覺得他的話都像是廢話，像是嗡嗡的蒼蠅，很煩，但我還是接受了長期咨詢。唯一讓我感覺有用的就是藥。
我吃下藥以後睡了一夜好覺，一夜無夢，第二天醒來，我感覺自己的精神非常好，我想，這是好轉的征兆。我心情很好的吃過早餐就上班去了。
但在工作中我無法集中注意力。只要周圍有人說話，就算再小聲也會打斷我的思路，會讓我煩躁，想要摔東西，但我忍住了。我看到杯子，就會想起lin在我夢中的獰笑，雖然我知道lin不可能做出那種表情，可那夢就像是一個詛咒一樣纏著我。我看到辦公室里白色的窗簾被封吹的飄動了一會兒，我又出神的想起泉……
總之身邊的一切都能吸走我的注意力，我上了一天八個小時的班，再加上中間午休的兩小時，我都沒能完成一份簡單的文件，我感覺自己快要瘋了。
當晚我告訴自己，因為我還沒有放下，過段時間一定就會好的，只要我能堅持住。然後我洗完澡，吃了藥，再次入睡。
但翌日一早，我睜開眼時卻出現了和前一天完全不同的狀態。我很累很累，不是身體上的，是心理上的，我沒有精神，我不想起床，我不想動。我看著干淨的天花板，我突然很像為它染上一些顏色，比如，血紅色。但我不想動，所以我只是躺著，我想要逃避外界的一切，我不想看到任何人，不想听到各種噪音。而且我記得，我沒有藥了，我好擔心晚上又會做夢，我覺得我該去買些藥。
于是我強撐著精神起床，藥店店員告訴我，那藥是處方藥，需要醫囑。好吧，我無奈再次和公司請假，臨時去了趟咨詢室。醫生好像發現我的狀態不對，于是問了很多，我沒有心情多想，他問什麼我就答什麼，他的話我也一句都听不進去，我只是感覺好煩，好吵，好累，我在等他給我開藥，他也如我希望的那樣給我開了藥，只不過是很多藥。
我想我是真的生病了，我上網查了查，那些藥果然都是對付抑郁癥的。我想我需要休息，雖然醫生更希望我保持正常的生活，積極的去面對。但我真的需要休息，我真的累了。
我向公司交了c zh 信，我知道審批需要時間，但我已經沒有心思去管這些，我關了sh u j 。
我按時吃藥，也看一些讓人歡樂的喜劇。看的時候我會呵呵的傻笑，但傻笑時候我會突然冷下臉，感覺一切都那麼蠢，喜劇好蠢，為此傻笑的我也好蠢。我煩躁的關了電視。我走出門打算曬曬太陽，卻突然感覺眼楮被光刺得好痛，我不想看到這些光，于是我把自己鎖進了房間里。
我開始听到一個聲音，它在說︰你這樣很不好，你該去上班，你該好好活著，咦可是你為什麼活著？告訴我你為什麼要活著？你活著為了什麼？為了吃飯嗎？為什麼吃飯？為了活著嗎？為什麼……
我知道那是我的心聲，但我不想听，我吃藥，然後睡覺。接下去的很長一段時間，吃藥和睡覺成了我最正常也穩定的狀態。我已經很久沒做噩夢了，因為有藥，我睡得很好。但我的精神並不好。我不能見太陽，所以我晚上出門，和我過去的同事，我的兄弟一起喝酒。他們問我出了什麼事，是不是被lin甩了所以一蹶不振了？大家都哈哈大笑，我也在笑，只是這笑沒什麼意義。
過了兩天，我听到敲門聲，我這已經很久沒人來了，房間里亂七八糟，髒衣服髒襪子，快餐盒啤酒瓶，還有上周我最後一次用過的碗已經發酸了，我不想讓人進來，這會讓人覺得我是個瘋子。
我從貓眼看出去，是我兄弟，旁邊還有lin。她帶著微笑的臉還是那麼可愛，她的眼里沒有情緒，也沒有迷茫，我好羨慕她，我覺得我比過去更加憧憬她了，她在我心里從“女神”真的升華到了“神”。但我不能見她，我不能讓她看到我現在的模樣。她曾經好心的提醒過我，是我太過蠢笨了，太過脆弱也沒有毅力了。我覺得，也許她是唯一能幫我的人，但我不想讓她見我。我坐在地上，背靠著門，沒有應聲，假裝沒有人在家。
我听到兄弟說︰“怎麼了？”
接著lin淡淡的回答︰“沒事，鞋帶松了。”
我無聲的笑了，能听到她的聲音也不錯，她的聲音總是好听的，讓人感覺那麼平靜，舒服，好像比我的藥還管用。
就在這時，一張小紙條從門縫下被推進來，速度很快，我想這是lin做的，因為敲門聲還在持續，唯有下蹲系鞋帶的lin可以。
我打開紙條，上面寫著︰人生除了反抗就只有接受，不想接受就盡力去反抗，反抗不過，就認命接受。唯獨迷茫是毫無意義的。
呵，又回到這個問題上了。我掙扎了這麼久，結果lin一句話就總結了，我其實一直都在迷茫罷了，反抗不過，又不肯接受，未來的路不知道該如何走下去。
第二天，我去見了心理醫生，我已經錯了兩次咨詢，他也讓助理給我打過di n hu ，只是我沒有接。
我問他，我的病是不是更嚴重了。
他笑笑著表示，只要我保持積極向上的好心態，很快就會好起來的，像我現在這種不放棄治療，並且關心病情程度的心態，就很好。
我又問他，如果我不治療呢？我有沒有辦法和我的“抑郁癥”和諧共處，帶著它過正常的生活。
他說不可能的，如果我能正常生活，那就說明我的病好了。
我再問他，他就沒有見過一個精神病人和她的“病”和諧共處，活得就像正常人一樣嗎？
他說沒有，如果一切生活、態度都正常，那就不是精神病人了。
我笑了，lin肯定是病人，還病得不輕，她一切都正常，但就是太過正常才顯得她不正常。
我最後問他︰有沒有一種精神病是這樣的，沒有感情，不管是同情、傷心、憤怒、快樂或者愛，都沒有，但沒有明顯的精神病癥狀，比如過度的暴躁或者壓抑。很獨立，從來不依靠別人也不會計劃或者企圖去依靠別人，很自信很迷人，但那份迷人看起來非常遙遠，好像只存在于美好的故事中一樣不真實。
我說完，醫生突然問我︰“這是你認識的某個人嗎？”
我搖搖頭說︰“不是，這是我心中完美的標準，我想，如果我能達到這種無欲無求的境界，也許我就能很好的控制我的病情了。”
醫生笑著搖搖頭告訴我，雖然我有想要控制病情的想法很好，但這個標準可不是完美的標準。他說，並不能從我的三言兩語里判斷這個標準是不是精神病，但這些標準和“反社-會人格”非常相似，這是一種很危險的人格障礙，沒有感情就意味著沒有羞恥或慚愧，沒有責任感，也就伴有極端的沖動和暴力傾向。
我听了也就過了，單是有暴力傾向和沖動這兩點就和lin不符合了。她是個冷靜到極致的人，怎麼可能沖動呢？我想了想，也許她就是因為太過冷靜，所以才表現的好像沒有感情吧。或許她真的不是精神病。
不過這個結論對我自己來說並沒有任何用處。每當我在醫生的建議下停藥，就會繼續開始做噩夢，吃了藥，我便沒有動力做任何事。我在房間里走來走去，我感覺內心空空的，覺得應該做些什麼，卻不知道能做什麼。有時真的試著去做了，我又會突然發起脾氣，暴躁得破壞一些，然後我又會躲起來，靠著吃藥來安撫自己。我的人生就這樣陷入了黑暗的死循環，我認為總有一天我會撐不下去。
想到這，我看著鏡子里的自己，這模樣一定不能讓lin看到，她一定會笑話我的遲鈍、愚笨和無能，因為她全都說對了，我的掙扎都是無用的。
刮胡刀隨意在下巴上移動，心想著我控制不了自己的“嗜欲”還控制不了你們這些“生長”嗎！控制不了就給你們鏟除了！哼！
我打扮得很得體，但這並不能使找工作這件事變得順利，因為我的模樣實在太過頹廢了，就算要求不高的地方也看不上我這樣目光渾濁的人。我花了大半天可以說是毫無成果，但我並不在意，甚至內心深處還感覺松了口氣。我想，如果真被入取了，我反而會更加不知所措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