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魯迅的時候,魯迅正在病床上躺著。醫生告訴我,魯迅需要安心休息,不能再撫案疾書了。會見客人時,也不能長時間談話,話多也傷身。為了尊重醫囑,也為了保證魯迅的休息,我決定每次與魯迅談話不超過一個小時,爭取在魯迅養病期間,完成我與魯迅的對話,以免打擾他的寫作和日常生活。
第一次與魯迅談話,我問了他對中國的總體評價。魯迅說︰“中國有厚重的歷史沉澱,有深厚的文化底蘊,更有鮮活的生活氣息。但是,中國是中國封建社會的伴生品,雖有憤怒,但更多的是沾染,沾染了濃郁的封建文化習氣,郁結了強權壓制下的變了形的幻想和病態的適從心理。”魯迅的這個評價,我是比較認同的。特別是他所說的變了形的幻想和病態的適從心理,我是比較理解的。
中國的,才子佳人故事很多,不是金榜提名,就是路遇明主。要不就是大俠相助,名師出高徒威震江湖。雖然也有悲情故事,但在故事中,一定還要有忠君報國,忍辱負重,俠義肝膽。其實,這些故事,只能是故事,現實生活中不能說根本沒有,但絕對的還是幻想,是白日夢。用白日夢來安慰自己,這是中國的一大特點,也是中國人的一大特點。魯迅筆下的阿q就是自我安慰的典型,集中體現了中國人常用的精神勝利法。這就是魯迅所說的變了形的幻想。
魯迅所說的病態的適從心理,大概就是人們對舊時代的認同與適從,只不過,這種適從,懷有深深的恐懼,是對生殺予奪的恐懼,是對權力的恐懼。中國人不怕洋人,但中國人怕官。這是西方列強用槍炮打開中國大門的時候所得出的結論。是的,很有一批中國人怕官,怕得要命。為什麼?因為官有生殺予奪的權力。為了適從這樣的權力,中國人養成了一種特殊的心理,逆來順受,委屈求全,明哲保身,甘當奴才,甘當上等人的奴才,不讓當還不行。在這些奴才人的心里,有一個奇妙的想法,當奴才光榮,有實惠。這大概就是魯迅所說的病態的適從心理。
我對魯迅說︰“你的觀點我認同。您棄醫從文,就是要從精神層面,醫治一個民族的病態創傷。我的這個觀點,您認同嗎?”魯迅說︰“是的,我棄醫從文,就要從醫治身體轉變為醫治心靈,從精神思想上清除我們民族的劣根性。《狂人日記》、《孔乙己》、《阿q正傳》、《藥》等就是我開出的藥方。”
對于魯迅開出的這些藥方,我們中國的讀書人大多耳熟能詳。我對魯迅的這些,也都比較熟悉。特別是《阿q正傳》,幾乎家喻戶曉。在我們中國人眼里,阿q就是精神勝利法的代名詞。我對魯迅說︰“您開出的藥方,精典實用效果好。中國人深受其益。”
我第二次與魯迅談話,重點談了改造思想和靈魂的問題。魯迅說︰“我曾經是個極端的進化論者。但是,現實的生活告訴我,進化論不能解決全部問題,有些問題進化論是解決不了的。比如中國社會的封建式興替輪回,進化的結果,就是大清王朝的更加封建。所以,我最後不再迷信進化論了。”我對魯迅說︰“進化論不能解決全部問題,那麼您是否找到了新的解決問題的辦法了?”魯迅沉思了一會說︰“到目前,我還不能說真正地找到了解決問題的辦法。但是,我有了方向性地選擇。”我問魯迅說︰“您要選擇的方向是什麼?”“大概是階級,或者說是人民,或者說是民眾,大概是這個方向,不真切,但有了認識。”听了魯迅的話,我點了點頭。我對他說︰“是**說的人民群眾嗎?”魯迅凝視前方,想了一會說道︰“是的,是這個方向,是人民的這個方向。人民醒悟了,大家都是明白人,一齊向善向上努力,大家一起向著公平的方向努力,問題或許就解決了。”我對魯迅說︰“**稱人民為上帝,你心中的上帝是誰呢?”魯迅想了想說︰“我心中的上帝,也許就是人民。但是,我看不真切,還在觀察。”我對魯迅說︰“是的,我也在觀察,我們一起來觀察。或許,我們能在這樣的觀察中找到我們心中的上帝。”
我第三次與魯迅談話,重點談了方法問題。我對魯迅說︰“解決問題要有方法,解決精神思想問題,也要有方法。解決中國的問題,更要有方法。您心中的方法是什麼呢?”魯迅說︰“過去,受進化論的影響,我曾經寄托希望于青年。認為我們的青年人,一定會比我們更聰明,更有辦法解決中國的問題,更有辦法解決中國人精神上的問題。但是現在,我的看法改變了。我從延安的身上,看到了方法,看到了砸碎舊世界的方法。但對于未來,我還不確定,我還在思考。”我對魯迅說︰“現在的中國,已經進入改革開放的新時代。中國道路,中國故事,中國方法,已經越來越清晰了。您對中國的現在,有信心嗎?”魯迅高興地說︰“信心嗎,總是有的。但是,還要方法來保證。方法不對頭,走了邪路,再大的信心也是過眼的浮雲,風一吹就沒了。”我說︰“是的,信心再強大,走了邪路,也要歸零,還得從頭再來。”
與魯迅談話三次之後,我就再也沒有夢見過魯迅。也許是魯迅不想見我,也許是我要問的問題傷了魯迅的心,魯迅再故意回避我。總之,直到現在,我也沒能在夢中見到魯迅。其實,我要問魯迅的問題並不復雜。我只是想問問魯迅,見到自己的著作逐年從課本中減少,心里是怎麼想的?
直到現在,我也不知魯迅是怎麼想的。倒是我自己的心里,憑添了憂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