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考試落榜
1
汽車終于到達省城。陽剛興致勃勃走出站口，在大街上東張西望，看見林立的高樓和車海人流，頓感省城就是比山城繁華。
他背著笨重的塑料大包，走起路來沉重而吃力，身穿寬大的西服，被風吹得一閃一閃地張開，儼然一只展開翅膀的大公鵝，伴著腳下一雙破拖鞋，吸引了旁人異樣的目光，與流光溢彩的城市是那樣地格格不入。
他好不容易擠上了公交車，經過幾個站台，下了公交車，經過一番打听，終于找到了表哥的工作單位。
陽剛敲了一下表哥的房門，門開了。
表哥站在門口，驚異地說︰“陽剛，你來了？”
陽剛︰“是你寫信叫我來的呀。”
表哥一拍腦袋︰“哦，我剛出差回來，差點忘了，快，快進屋里來。”
陽剛進到屋里，把笨重的大包往地上一放，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表哥見他一臉的疲憊，馬上為他遞來一杯熱茶，關切地問︰“帶這麼笨重的大包干嗎？”
陽剛把杯子里的茶水一飲而盡，便有氣無力地說︰“給……你捎來了好吃的土特產。”
表哥一臉疑惑︰“大老遠跑來，就為了給我捎好吃的土特產？”
陽剛︰“當然。代表姑媽看望你呀。”
表哥臉上露出笑意︰“你小子還學會了圓滑客套，你不是經常寫信說想考音樂學院嗎？”
陽剛︰“是啊，你剛才怎麼說忘了？”
表哥馬上換了口吻︰“我以為你不敢來，所以沒放在心上。”
陽剛︰“為什麼？”
表哥︰“我是覺得音樂藝術是陽春白雪的東西，下里巴人就別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陽剛堅定地回答道︰“表哥，你可別自家人瞧不起自家人，你這個檢察官過去不也是大山里的放牛娃嗎？”
沒想到外表寒暄的表弟，內心充滿堅定，表哥頓感自己說得不妥，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表示鼓勵︰“當然，佩服你的勇氣。”
表哥馬上從自己箱子里拿出了一套嶄新筆挺的西服︰“你穿上我的這套西服看看？”
陽剛不解地問︰“我的西服挺好的啊？”
表哥有點責怪他︰“你這叫孤陋寡聞，你覺得是一樣嗎？這是我女友從香港買來的。我自己還只試穿過一次呢？”
陽剛用手摸了摸，發出了驚嘆︰“哇，確實不一樣啊。怎麼好意思穿你的？”
表哥︰“別客氣，考音樂學院，別像個流浪漢，衣裝打扮可以加分哩。”
是嗎？”陽剛立即脫下了自己的西服，穿上表哥的西服和內襯衫，還有表哥的皮鞋。
表哥要為他打上領帶。
他卻連連擺手︰“這就不必了，像根繩子纏在脖子上，怪不舒服。”
表哥耐心說服他︰“這可由不得你，你要進那扇門，就得守那里的規矩。站在舞台上，就不能像你在家放牛那樣隨便。音樂是藝術，藝術就得給人以美感。首先從外表，然後到內心。穿西服不打領帶就像你照相時閉上了眼楮那樣的敗筆。”
陽剛只好乖乖地一一服從。
表哥從上到下打量了他一番，最後滿意地點頭︰“真是丑小鴨變成小天鵝。明天就憑你這份帥氣，那考官也要看上你的。”
陽剛天真地問︰“長相和打扮很重嗎？”
表哥把話題一轉︰“當然不全是，但是，說不定能被漂亮的女生看上也行啦。哈哈。”
陽剛被表哥說到雲里霧里去了，不過，經過表哥一番苦心包裝，他對明天的考試充滿信心。
2
第二天。陽剛穿著表哥的名牌西服來到少年宮考場。
少年宮里面匯聚了許多考生，男男女女打扮得風流倜儻，花枝招展，讓陽剛懂得了表哥的良苦用心。男男女女都在臨陣磨槍，站在草坪上“呀呀哼哼”的練嗓子，不亦樂乎地練琴。他卻若無其事，好像胸有成竹，便跑到賣冰淇淋胖女人的攤位前走了三四個來回。他今天精神煥發，底氣十足，這不單是為了讓考場上的考官看上，也是為了報昨天被胖女人罵自己窮酸樣的“一箭之仇”，更是為了在昨天遇上的那位仙女面前，展示一下自己讓她驚喜的一面。
果然，他的余光里發現胖女人正呆呆地盯著他，她的臉色還剎地紅了，他的心里痛快極了。
突然，他想起昨天還沒有報名，急忙到人群里尋找依凡的身影，從一樓找到二樓，然後沖向三樓，連一個影子都不見。他有點焦急了。考試快開始了，她怎麼還沒來？
他又下到二樓。在下二樓的梯口遇上她時卻差點不認識她，發出驚呼︰
是你？”
她也驚呼道︰“是你？”
今天認不出你了？”
我也認不出你了？”二人開懷大笑。
今天依凡的確打扮得像童話里的白雪公主，一身潔白的晚禮服，亭亭玉立，高雅大方。她走到陽剛跟前，用手摸了摸他身上的西服，發出驚嘆︰“哇，真是不識廬山真面目啊，想不到你不穿不知道，一穿嚇我一大跳。這可是省城一般人都穿不起的名牌啊。”
看到她驚喜羨慕的表情，陽剛飄飄然了。
依凡︰“昨天你怎麼不穿這西服呢？遭胖女人的白眼！”
陽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頭︰“這，這是我表哥的。”
依凡︰“你表哥的？他真好，這麼考究的西服讓給你穿，你們情同手足啊。”
陽剛︰“當然啦，我和表哥從小一起長大，一起在山坡上光著膀子放牛，還一起光著屁股游過清江河呢。”
依凡驚奇地問︰“什麼？光著屁股游泳？怎麼不穿游泳服？”
陽剛滿不在乎地告訴她︰“我們山里的男女老少都是光著屁股在清江河里洗澡，還穿什麼游泳服？”
依凡高興地說︰“哇，真羨慕你們山里人自由自在的生活，在江河里光屁股洗澡，在山坡上光著膀子放牛，你們不會打著赤膊干活吧？”
陽剛︰“當然啦，在田野收割莊稼就打赤膊。”又擺出一副自豪的樣子。
哈哈……很新鮮，太有趣了。”依凡一邊格格地笑個不停，一邊看了看手表，又問他︰“你還沒報名吧？”
陽剛︰“是啊。”
依凡透過排演大廳玻璃窗，看到寬敞的排演大廳內，擺著一架三角鋼琴，旁邊坐著一位美麗的伴奏員。四位主考老師嚴肅地坐在一張長桌子旁，正交談著什麼。
走，我們去找主考官。”依凡拉著他的手往大廳里走，在門口被工作人員攔住︰“不準進去，考試還沒開始。到時候叫考號，叫誰誰進去。”
依凡︰“我們找主考官有急事。”
女工作人員︰“不經允許，不準進去。”
依凡︰“麻煩你跟考官說一下，我這位同學還沒報名，可不可以直接考試？”指著陽剛。
女工作人用好奇地目光盯著陽剛︰“想直接考？是特殊人才嗎？”
陽剛被她盯得低下了頭。
當然是啊，讓他考試不就知道了嗎？請你幫個忙吧。”依凡睜大水靈靈的眼楮哀求她。
女工作員只好去跟主考官說了。
依凡望著陽剛神秘地笑了。
陽剛用責怪的眼神望著她，低聲說︰“太夸張了吧，我行嗎？”
依凡得意地沖著他笑了︰“怕什麼，要自信，先過了第一關再說，這叫進門檻的學問。”
說得有哲理，听你的。”陽剛本沒底氣了，听她這麼一說，膽子就大了。
3
一會兒，女工作員回來告依凡︰“你們可以進去。”
依凡高興地拉著陽剛走進了大廳。
陽剛只好硬著頭皮跟著她後面來到了四位主考官面前。
一位主考官向他倆微笑了一下，又恢復了嚴肅。
陽剛看到這場面，心簡直快要跳出來。
依凡大方地向幾位考官深鞠了一躬，正要開口說明來意。其中一位主考官問道︰“你們怎麼不報名？”
依凡微笑著回答︰“報告老師，這位同學老遠從大山里來，沒有趕上報名。”指著陽剛。
四位考官把目光一齊投向陽剛，其中一考官用驚奇的口吻問他︰“你從大山里來？”
陽剛也學著依凡的樣子，深鞠了一躬︰“是的，報告老師。”
一位考官問︰“你有什麼特殊專長？”露出了笑意。
考官越是這麼說，陽剛越是緊張︰“我，我……”用手拭擦著額頭上冒出的汗珠。
依凡趕緊回答︰“他會唱《女歌》里面的《渡船歌》。”
考官驚訝的表情︰“《渡船歌》？這可是幾百年前流傳下來的老歌謠，他會唱？”
陽剛點點頭︰“會唱。”
考官︰“你試試吧。”
其他三位考官也點頭應許。
陽剛慌張地望著依凡，問道︰“現，現在就考？”他的嘴在打哆嗦，腿在打抖，心髒在加速，臉在充血，額頭在冒汗，兩手不知怎麼擺放。
依凡看到他緊張得要命的樣子，真為他捏了一把汗，趕緊安慰他︰“別緊張。”又抓住他的雙手，幫他使勁地甩了甩，又叫他的身子彈跳幾次，還教他做了幾次深呼吸。
考官們有點不耐煩了︰“夠了，開始吧。”
陽剛好不容易鎮靜下來，向前邁了一步，正準備開口唱，坐在鋼琴旁的伴奏員問他︰“唱什麼曲子，什麼調？”
陽剛把頭轉向她說︰“我唱的是我們家鄉的《渡船歌》。”
伴奏員又問他︰“什麼調？”
陽剛︰“這是我們家鄉的擺渡船老人唱的，我不知道。”
伴奏員覺得莫名其妙︰“我怎麼給你伴奏呢？”
站在身後的依凡急得直跺腳，心急如焚，比他還緊張。
站在大廳外候考的考生，哄堂大笑起來︰“這是考什麼啊！”
四位主考官交流了一下，中間的考官對他說︰“你自己隨便唱吧。”
然後又告訴伴奏員︰“你先給他定F調！”
伴奏員在F調位置，擊了一下琴鍵上的音名︰“6”
陽剛沒听出來，也沒反應。
伴奏員又擊了一下高了一個八度的音名︰“6”
陽剛張了張幾次嘴，才勉強起唱︰“喲 ……喲 ……”
場外的考生們大喊道︰“跑調了！跑調了！”繼而哄堂大笑︰“他高了一個八度！”
依凡羞愧得一臉通紅，怪自己在節骨眼上幫不上他，一時不知所措。此時，她比自己沒唱好還要難受。她只好走到伴奏員身邊解釋︰“他可能是天生的特高音，再給他一個高八度。”
伴奏員干脆擊了一下又一個高八度的音名︰“6……”
陽剛反而輕松地唱了起來︰“喲 ……喲 ……喲 ……”嗓音驚天動地，他放開了手腳，開始嘶聲吶喊︰“江水滔滔歌不斷……青山悠悠情綿綿……喲 ……喲 ……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喲 ！”
四位主考官驚嘆不己，繼而又哭笑不得，只讓他唱了幾句就叫道︰“停下！”
陽剛戛然止聲，滿臉漲紅，氣喘吁吁。
考官們望著他都笑了，中間的主考官問他︰“你沒學習過聲樂？”
陽剛搖了搖頭︰“沒有！”只顧擦臉上的汗珠。
主考官點點頭︰“不錯嘛。”
緊張之後反而輕松了，陽剛興趣正濃︰“我可以再唱一次嗎？”
主考官︰“不用了。”
陽剛︰“我，我行嗎？”
考官︰“你可以走了。”
陽剛莫名奇妙︰“噢，我？”站在原地仍然沒走。
考官見他沒走，又問他︰“你從哪里學會的這首《渡船歌》？”
陽剛︰“從家鄉渡船老人那里學的。”
考官睜大眼楮，驚異地問︰“渡船老人？這首歌是出自古代的《女歌》，他從哪兒得來的？”
陽剛︰“老人祖傳下來的。”
在場的四位考官同時發出驚愕的嘆息︰“噢，祖傳？渡船老人家住哪里？能帶我們去渡船老人那兒見見《女歌》嗎？”
陽剛摸了摸頭，低下了頭︰“我听老人說，早已失傳，他只記得其中的幾首歌，我剛才唱的是其中一首。”
四位考官大失所望，便揮了揮手，示意他退下。
依凡拉著他慌忙退下考場。
4
依凡和陽剛剛走出考場，工作員就在喊考號︰“正式考試開始，13號考生，依凡上場！”
依凡馬上反應過來︰“好哩！”充滿自信地，大步流星地走進了考場。
在考場內，依凡走到考官面前，深鞠了一躬，遞上了準考證，自報歌名︰“我今天演唱的曲目是門德爾松的《乘上歌聲的翅膀》，G調。”
考官們用驚奇的目光盯著她。
伴奏員彈起了優美的和弦。
依凡深情起唱︰“乘著這歌聲的翅膀……親愛的隨我前往……走到這恆河的岸邊……最美麗的好地方……”
場外，依凡的歌聲引起考生熱烈掌聲︰“唱得多好呀！”
陽剛透過玻璃，听得激動不已，忘情鼓起掌聲來︰“太好了，太好了！”他忘記剛才自己的窘態，不停地鼓掌。
場內，四位考官全神貫注著依凡的演唱。依凡越唱越激情︰“那花園里開滿了紅花……月亮在放射光輝……玉蓮花在那兒等待……等他的小妹妹……我要和你雙雙降落在那椰林中，享受愛情和安靜……”
四位考官點頭贊許，其中的主考官說道︰“明天見榜吧！”
依凡︰“謝謝老師！”向四位考官深鞠躬，退出考場。
考試繼續緊張進行……
考場外，考生在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考生甲︰“我沒發揮好，可能沒希望。”
考生乙︰“正好這幾天感冒了，嗓子不舒服，剛才高音沒唱上去，肯定榜上無名。”
考生丙︰“我也是高音唱砸了，準沒戲。”
考生甲︰“我平時唱得好好的，一到考場就唱不好，真見鬼。”
考生乙︰“是啊，考試就是太殘酷了，只給一次機會。”
陽剛在一旁听他們議論，對自己的結果一臉茫然。
這時，依凡匆匆向這邊走過來。
大伙便停止了議論，紛紛用敬佩的目光注視她。
陽剛見到依凡，迎上前去︰“你唱得真好。”
依凡︰“你也唱得好。”
陽剛低下頭︰“別笑話我，我都出洋相了。”
依凡︰“別灰心，等下午發榜才見分曉。”
陽剛︰“我的結果不用等了，還不如早點回去。”轉身要走。
依凡急了，一把拉住他的衣角︰“你別急呀，到了下午，我再給你想辦法。”
陽剛一臉疑惑︰“你還有什麼辦法？”
依凡︰“我把你推薦給我的聲樂老師，通過專業學習。”
陽剛驚訝地問︰“你的老師肯收我為徒弟？”
依凡︰“試試看呀。”
陽剛半信半疑︰“好吧。”
陽剛終于等到了下午2點半，只見依凡換了一身貼身的牛仔裝，輕松活潑地走來。她老遠地打招呼︰“陽剛，來了來了，貼榜的來了。”
大家都圍攏在放榜的地方，榜紙剛剛貼好，人群中頓時有人歡呼︰“哇！有我！”
另外也有人在吶喊︰“耶！也有我！”
甲、乙、丙三名考生同時搖頭︰“哇，慘了，真的榜上無名！”
還有另一位胖女生發出抗議︰“暈！又沒有我，咱也考油了。”掉頭就走。
依凡被人群擋著進不去。陽剛一個人擠到最前面，大喊起來︰“哇！依凡，你排在第一位！”
依凡︰“是嗎？看清楚了嗎？”
陽剛︰“千真萬確！我可就沒有了。”
依凡︰“你別灰心，明天我帶你去省歌舞劇院。”
陽剛︰“好吧，我現在去表哥那兒。”
依凡︰“再見！”與他揮手告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