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前。
翎川何府。
也是秋寒深夜，一片祥和之景。
可睡夢中，她被府中數人的嘶吼聲嚇醒。
走火了！走火了啊！快來救火！”
何府御史因叛國之名，被押入死牢，何府所有家眷皆被禁足府中不得外逃。
然……那樣的大火，來得突然，府外官兵不通人情，將大門封鎖，任他們于火海中自生自滅。
他們，被朝廷棄了。
府外有百姓的熙攘聲，卻無人敢救火。
她听到吵鬧聲，赤足出了屋子，娘親從遠處抱著心兒流著淚沖到她身前，拉住她即跑向了後院。
那樣的大火，宛若比天之大的野獸，朝他們嘶吼咆哮。
衣兒！你听話！你一定要帶著心兒離開這里，離開翎川！”何府大難，危在旦夕，府中人聲嘶力竭的哭喊聲和無盡絕望就在她們的耳邊不停環繞。
她拉扯住娘親的手臂，苦苦哀求，“不要，衣兒不要走，衣兒不要離開娘！”
啪——”她清楚的記得，娘親在那時打了她一個耳光，那是她第一次打她，也是最後一次。
芸兒此刻的心情，沒有任何人能比素衣更加感同身受。
那種親眼看著自己的娘親被火海吞沒的痛，那種被留在火海之外無能為力的絕望。
芸兒一定是心如死灰了，才會毫不猶豫地沖入火海，因為她清楚，那里面有她的爹娘，有從小伴她到大的奶娘，還有她兩個至親的弟弟。
芸兒——”
素衣遲了，僅遲了那麼半步。
一只手呆滯得伸直在半空中，她沒能拉住那個一路同他們從陽城回到渝瓏的傻姑娘。
搖了搖頭，素衣慌張無措地捂住了自己的半張臉，淚水一滴緊接著一滴得順著那雙凍結的瞳孔滴落在五指間。
方才。
她仿佛從芸兒的身上看到了當年那抹湖青色的身影，她看著她，落著淚，將她和心兒狠心得推入蓮花池中，自己……卻一步步後退，離開得那麼義無反顧。
當年那樣的大火。
如今一如既往得無情。
可芸兒怎得就那樣沖了進去呢？她清清楚楚地記得娘親為了讓她和心兒活下是怎樣毅然決然地犧牲了自己的性命。
江氏夫婦又何曾不是如此？芸兒被金老爺，被渝瓏縣令那般逼婚時，整個江府都幾近毀于一旦了，江氏夫婦寧可棄了一切亦選擇護住了自己的女兒。
她怎麼能……
芸兒……芸兒！”素衣亂了心智，在這場大火中她無法向往常一般控制住自己的情緒，雙手止不住得顫抖，眼眶處更是淚如泉涌。
驀地，她不知自己究竟怎麼了，狠咬住後齒即沿著芸兒踩過的那條石路走去。
轟隆——”大門口的房梁轟然倒塌，火光四濺的黑屑和星點砸落在她的裙擺處……
素衣！”黎玄夜手疾眼快將她一把拉回。
你放開我！”她回過頭，與他四目相對，那血絲滿目的瞳孔令他不由怔住。
你怎麼了？”他從未見過她如此模樣。
零散的發絲搭聳在兩肩，她眼中滲著毫不遮掩的恨意，“是誰？是誰放的這場火？！”
你為什麼不去救芸兒？”她反手拉住黎玄夜的手臂，“你會去救芸兒的對不對？我們……我們將她從陽城帶回來，我們說了要幫她主持公道的，這不該是她的結局……那渝瓏縣令都還沒死，他們怎麼能死？！”
江氏夫婦的模樣還遺留在她的心里頭。
她與他們接觸不深，談不出什麼感情，可她記得在牢中他們惦念芸兒時的模樣。
那樣的一對夫婦，怎麼就這樣葬身火海了？
素衣……你听我說，火太大了……”
不……”
這樣大的火若是沖進去救人，只是徒添人命！”
我去……我去救芸兒……你放開我！”
素衣！”他按住她的雙肩，極力得想要去安撫她。
啊——”奈何她竟突然嘶吼了一聲跪下身去。
黎玄夜隨著素衣一同倒在了地上，她仿若一只被折了翼的靈鵲，被他護在胸口。
她失聲痛哭，起伏跌宕得雙肩如層層波浪翻涌不斷。
自何府被滅的那一日。
她再沒有這樣痛哭過，她心里擠壓了太多太多的仇、恨、不甘、和折磨，沒有什麼東西能讓她將那所有的一切吐盡。
這是她第一次，被人這樣抱著，肆無忌憚毫無保留地去回想，去釋放當年何府滅門一案帶給她的全部苦痛。
黎玄夜知道。
她一定是憶起了當年何府的那場大火。
他幾乎使盡了全身的力氣，將她蜷縮成一團的嬌弱身軀緊緊地擁在懷里。
若是可以，他願待她承受這一切。
若是可以……他想就這樣永遠抱著她，讓她忘掉當年發生的一幕幕，讓她忘掉所有的仇恨，再不被這些回憶和心里的那些執念所折磨。